李遂寧心中暗沉,又心憂李絳遷的心思敏銳,陰冷深沉,不敢有太多表情,唯有驚喜交加之色,一旁的白衣劍客卻收了喜色,低聲道:


    “怎地不曾聽說…竟然驚動了兄長出關。”


    李絳遷攏了袖子,微微點頭。


    “這等大事,自然的。”


    李絳淳當即明白了,側身示意李遂寧上前,介紹道:


    “兄長,這是遂寧,我家難得的陣道天才,真人親自見過,去換取了功法與道統。”


    絳袍男子頓時有了些許笑容,答道:


    “我閉關修行多時,想不到家中有了這樣的天才,今日也算見過了。”


    李遂寧眼中仍有喜意,恭恭敬敬地應答了,拜見了他,試探著憂慮道:


    “隻是,前些日子荒野業火熊熊,湖上紫府大戰,不知是否影響大事…”


    李絳遷擺手:


    “無妨,一二憐湣,在真人手底下徒勞丟了性命而已。”


    此言一出,李遂寧立刻點頭讚歎,盼望李絳遷多說些,並不多接話。


    這才聽著李絳遷眯眼道:


    “事出緊急,湖上諸修調動,為之一空,我被真人喚出,守備湖上而已……至於突兀…也算不上,父親才從四閔迴來。”


    這話算得上隱晦,李絳淳自然聽得懂,可一旁的李遂寧非同尋常,卻也聽得明明白白。


    ‘魏王…原來去了四閔。’


    紫府的行蹤是隱秘,那時他不過小小胎息,不知也是正常,心中仔細思量了一遍,卻發現天邊升起金光來。


    這金光大如宮殿,卻狹長華麗,上方樓閣遍布,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白衣兵馬,竟然是一艘淡金色的長舟!


    【曲賀】大舟!


    這法舟是李家最早的飛舟,曾經是西岸的賀九門鑄造,那時家中鑄器之法並不成熟,這大舟並不能大小自如,可福禍相依,反正沒了變化方麵的考慮,後來的一次次修改幹脆越造越大,平日裏沉在湖底,知道的人並不多。


    如今飛馳而起,竟然如同一高台宮閣在空中穿梭,滾滾的氣浪排空而來,一片片密密麻麻的遁光相附而上,數目難計,簇擁在大舟之間,高高的飛入天際,陣法運轉,隱匿於無形,往東方去了。


    ‘玉庭衛已經出發…’


    李遂寧瞳孔倒映著密密麻麻如星雨般的遁光,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出幾分自豪。


    ‘玉庭衛…庭州二十一部、昭廣魏王卒的前身,如今這就要第一次出手了,叫吳越聽一聽我家玉庭衛的名氣…’


    李遂寧可以毫不客氣地評價,隨著趙國的宮廷淪落,天下願意以百年治一衛,願意去傳承有序地供養百年正統兵庭的絕對屈指可數,哪怕是北邊大漠上經常要征戰的幾家,依舊有部族悍亂之風,論起令行禁止,絕對不如自家的玉庭衛!


    如今是突襲,前去的是玉庭精銳,等到魏王得國,這些精銳拉起一支人馬,可以比擬一二的唯有北代、渤烈二王兵卒,等著馳騁十餘年見血,恐怕是北方王卒也要退避三舍!


    ‘如今丁客卿未死,將來讓【殿陽虎】、【玄镔雷】為銳將,三叔主軍陣…哼哼…燕國也要頭疼了。’


    他目送這一舟遠去天邊,湖邊卻還有兩艘銀白色小舟破空而起,緊隨其後,卻沒有那般龐大了,這兩艘是後來濁殺陵得來的,可以大小自如,質量頗高,卻站不下太多人,全當是輔助了。


    終究是看不盡的遁光閃爍,他隻好收迴目光,隨著李絳遷一同落向內陣,頓時浮現出紫金屏障下的大殿來。


    此處紫光沉浮,色彩繽紛,腳下的大地呈現出厚實的棕金色,李遂寧前世多在此地修行,心中油然升起一股熟悉感來。


    ‘建築大差不差…此時其實大多已經建成了…’


    三人在最高處的大殿中立足,這才發覺一人急切地在殿前踱步,服飾簡樸,容貌生得頗為寬厚,見了李絳遷上來,從袖中取出一信。


    他環視一眼,眼前的都是能入內陣的人物,便拜了拜,直言道:


    “屬下從群夷帶信來了!”


    李絳遷從他手裏接過信,聽著安思危頗有不安地道:


    “是遠變真人…聽聞勝白道插手婆羅埵之事,從西海一路追到娑婆國,打傷了大娑婆王複勳妖王,差點將青衍妖王斬殺…”


    “好在婆羅埵妖王人人自危,一時沸反盈天,大部分妖王一同出手,將勝白諸修逼退…可…事出突然,青衍妖王撐了好幾月,傷勢越來越重,複勳妖王欲請遠變真人過去!”


    李絳遷麵色略微變化,將他手中的信接過細細瞧了,隨手打在掌心,抬眉冷笑:


    “真是時機恰巧!”


    這顯然不是什麽好消息,李家可以放任群礁鹿萊島不管,最大的依仗就是常年在那一處駐守的遠變真人,雖說遠變真人離去,鹿萊島也不一定出事,但安全性無疑大大減少…


    李絳遷沉色問道:


    “遠變真人如何吩咐,又已經是多久的事情了?”


    安思危有些尷尬,恭聲道:


    “這封信是即時寫來的,先被巡島的修士接到,再上報真人,半途我看了,立刻趕向家裏,那時我們還沒找到真人的蹤跡,便沒有聽說遠變真人的心意…群夷實在太遠,雖然真人通常不會離開太久,可第二封信應當還在路上…”


    李絳遷踱了兩步,琢磨起來:


    ‘婆羅埵…勝白道…這封信一定比我家動手早…這算計又當如何…’


    他抬眉道:


    “真人如何說?”


    安思危忙道:


    “稟過了,真人…說群夷…不急。”


    李絳遷負手踱步,明白了這兩位紫府的心意有多堅決——群夷島底下是有紫府大陣的,隻要遠變真人一走,李闕宛一定會提前帶著眾人往陣中躲藏,大陣閉鎖,隻要人在,其餘的損失也顧不得太多了…


    他擺手將安思危遣下去,又有數修入陣稟報,大殿之中迴蕩著低聲,候在一旁的李遂寧心中已經是一片明亮。


    ‘勝白道插手婆羅埵之事,從西海一路追到娑婆國…如若真人在西海,如今便就陷在此事之中!’


    ‘如此大戰,上一世真人有八九成的概率是受傷了,這才會迴到湖以後許久不出…一直在湖內療傷…兩位真人遂不能輕易挪動位置!’


    那位宋帝楊浞是要北上的,大欲道的勢力還未退走,北邊虎視眈眈不說,聽說如今的荒野就有一個駘悉摩訶守著,這老東西向來是自家的仇敵…豈能輕易看著不動?


    一旦在長霄門的紫府和紫府大陣上拖延久了,湖上指不準會有什麽動亂,若是如前世一般真人有大傷在身,甚至根本沒有及時迴來,大欲一有動作,形勢必然急轉直下…


    ‘正是因此…前世哪怕有合適的時機,魏王也隻能在湖上按兵不動…如今真人安然無恙,可以威懾駘悉,甚至在那位業火主人不見,大欲道量力未至的情況下,配合陣法可以守住大欲道的絕大部分戰力了…’


    畢竟大欲道的實力比起慈悲終究差了一籌,摩訶量力又不得南下,比起慈悲動手時的洶洶氣焰,如今大欲道實在是小打小鬧了。


    他心中梳理了一遍,暗暗穩住,發覺事情的走向並不算差:


    ‘長霄門如今是累贅,那位大真人絕對不會現身,如果能吞並這七門之中的佼佼者,所得的築基練氣資糧也絕對是一筆龐大的財富…’


    李遂寧側立在旁,望著主位上李絳遷的修長背影,心中一分分安定下來,終於有了安全感,退出一步,竟然生出幾分希冀來。


    ……


    合林郡。


    合林山脈是有名的大山,雖然靈機不濃鬱,卻勝在寬廣深厚,重岩疊嶂,立在廣闊的平原旁,與東邊的泉屋山脈遙遙相對,貢獻著越國絕大多數的低等靈資產出。


    在這兩山之間,有一片廣闊的平原,北接蕈林,西接通漠,沃野無盡,置有兩郡,一曰合林,一曰蒼武。


    合林郡正位於合林山脈下,曆史悠久,背靠這一座妖物極少的山林,又位在腹地,少受滋擾,郡中的坊市極大,置在山門邊。


    此刻坊市之中燈火通明,正中置了一台,高大壯觀,陣紋密布,最高處的閣樓美輪美奐,樂聲大作,靡靡之音四處飄蕩,歌樂之伎在酒席之間往來,陪笑傾酒。


    高處的主櫃上坐了一道士,長得白白淨淨,留著兩撇黑須,顯出幾分精明來,翹著腳搖頭晃腦,極為自在,那隻白淨的手隨著樂聲左右輕擺,酒液卻一滴未灑。


    過了一陣,又有獻媚的笑聲響起,一老頭舉著杯到了跟前,在他座位下跪倒,把酒舉過頭頂,恭敬地道:


    “莊大人!小人能保一條狗命…多虧了大人了…還請賞一杯酒!”


    上頭的那位莊大人卻沒什麽多的表情,斜了他一眼,悠悠地道:


    “當年…司徒末前來合林山脈,把你這老東西留下,以作溝通,好出賣司徒家海外的利益來給他自己謀利…沒想到…最後倒是留了你一條賤命。”


    這老頭忙著行禮,悲道:


    “是極…是極…隻可惜湖上…”


    這話叫莊大人麵色微變,飛起一腳,狠狠蹬在那老人下巴上,將那老人橫空踢起,在空中翻了個身,撲通一聲摔在地上,咳出血來。


    ‘媽了個巴子,你不要命,爺爺我還要命呢!’


    他心中當然知道對方什麽意思,甚至本就是看重這點才救的對方。


    長霄門本以正派立門,長霄子道統正統,以『真炁』、『紫炁』、『寒炁』立道,佐之以少陰少陽,根子極正,大真人親傳更有一道兜玄正道,密不外傳,極為強悍。


    可這樣一個正道門派,氣氛十餘年來卻越發古怪,作為長霄門開派祖師的大真人長霄子失蹤多年,一直是成言真人在鎮守。


    可成言真人的那點事鬧得沸沸揚揚,連外人都曉得了,更何況他們長霄門自家人…長霄子失蹤的年歲裏,那位真人夫人漸漸伸手伸腳,偏偏成言溺愛無度…從根子上就不複當年的清靜了。


    而掌門乃是白鬢子,這位老修士當年可是圍殺過白麟的!在位之時那白麟成就紫府,他半是妒恨半是恐懼,一個勁提拔李氏的敵人,他莊道人能從海外迴來,執掌如此大的坊市,正是因為他也是當日的參與者!


    與白鬢子相反,他莊道人在最初的那幾月恐懼之後,漸漸已經平靜下來,四處打聽,知道紫府塵緣已解,他沒有在對方突破當日被殺,背後又是堂堂大真人,今後除非親自犯事撞到人家手裏,大多安然無恙。


    於是他在坊市之中冷眼蹲著,等著有一日湖上與釋修打出亂子來,手下攏的都是些與李氏不和睦的人物,什麽宋家餘孽、什麽司徒老修,一個勁地往宗裏送。


    ‘宗裏都是他們的仇敵,總比我一個人是他們的仇敵好!哪一日大真人有意動手,總多幾個同黨!’


    成言閉關不出,在幾人日複一日的努力下,長霄門的氛圍能好才怪,雖然修的是煌煌正道,可早不複百年之前開明包容、師徒傳授之風!


    可他莊道人豈在乎?真正在乎長霄門的那一日就被白麒麟燒殺在鹹湖之上,白鶴墜地,死無全屍了!


    他正微微笑著,忽然有所感應,驟然低頭,卻發覺主位之下的銀色陣文開始微微閃亮,挑了挑眉,雙腳交疊架在桌上,懶洋洋地倚著高大主位,漫不經心地道:


    “又是哪家的商隊飛得這樣高!好好罰他一頓!”


    “呦!”


    另一邊的白衣修士連忙上來,他麵色緋紅,顯然已經醉得不輕,行動都有些失規矩了,運轉法力影響大陣,手中端著一壺酒,口中賠罪:


    “失禮…失禮!這個時間,當是小人負責的那一批【柏心果】來了…小人自己來開啟大陣檢閱,驚動幾位大人…全當是欣賞景色了…小人賠這一杯…不…三杯!”


    他一邊紅著臉賠笑,一邊將手按在陣盤上,隨著他的法力運轉,頭頂上華麗奢侈、紫青兩色的屋簷漸漸淡化,一片片玄妙之氣在屋簷之間凝結,將所有阻礙消彌得幹幹淨淨,顯現出大殿外的天際景色。


    這閣樓中的眾人紛紛抬起頭來,欣賞起夜景,莊道人不屑的表情還凝固在臉上,望向天際的瞳孔卻一瞬放大,倒映出那橫跨夜空的龐大金舟、重重疊疊的巨大船樓和一道又一道遍布天際的遁光。


    這恐怖的景象凝固在夜空之中,無數目光居高臨下,或冰冷或不屑地注視著他們,似乎已經等了許久了。


    席上一瞬間安靜下來,靜得落針可聞,所有人的腦海隻餘下一片空白,偏偏有一道刺耳的笑聲響起:


    “錯了…錯了…小人賠罪…小人賠罪還不行麽…”


    那上前的修士喝醉了酒,頭也不曾抬,自顧自地飲著,喃喃自語,終於不勝酒力,軟軟地仰麵跪倒在地,手中的銅壺叮當一聲砸在地上,濺起滿地的酒液。


    呆滯的人們仍望著天空。


    一道又一道仙光環伺簇擁,或身披羽衣、或佩戴鱗甲,光彩各異,宛若天兵,遠近參差,圍繞著那龐大仙舟上的樓台側身恭候,所有人的目光都停留在樓台上,凝固在那隨意倚著玄彩紫金欄杆的青年臉龐上。


    一雙冰冷的金眸。


    一雙白金色圓環為瞳仁的金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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