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爾朗投降了,這個消息傳到德內爾耳中的時候,他便意識到,火炬行動的成功已經近在咫尺了。


    這倒不是因為達爾朗在北非維希官兵心中有多高的威望,而是所有在北非服役的法國官兵都不想打。如果有人出頭命令他們停止抵抗,或者說得好聽一點——“嚴守中立”,那麽他們隻需要服從命令,就不怎麽需要擔心被當做逃兵清算了。


    至於這個下命令的是貝當還是達爾朗,根本無所謂了。


    “就像假期前的最後一天,坐在書桌前的你早已收拾好了東西,隻等老師宣布放假,就奪門而出衝迴家裏。這個時候你根本不會在意宣布放假的是法語老師還是算數老師,更不會在意宣布放假的老師到底有沒有得到校長的批準,你的心裏隻有一個想法,那就是迴家!趕緊迴家!要是跑得慢了,算數老師想起來自己還有一份假期作業沒有布置,那可就虧大了!”


    德內爾這麽一解釋,第47團的軍官們立刻就明白了。果然,在達爾朗通電要求北非法軍停止抵抗後,盡管諾蓋斯仍不曾下令士兵放下武器,第47團麵前的維希軍隊士氣也完全垮掉了。他們即使沒有當場倒戈,也在麵對美軍的攻勢時一觸即潰。


    到11月10日下午,第47團向前突擊了十公裏,以極其輕微的代價將戰線推進到了卡薩布蘭卡城區。這種情況令跟在德內爾左右的韋伯萬分感慨:“這讓我迴憶起了40年。”


    “咱們在比利時分開後發生的?”


    “不是在比利時,敦刻爾克撤退之後。我們從不列顛迴到法蘭西,去拉那條屁用沒有的‘魏剛防線’,但沒過幾天,貝當就宣布停戰了。”韋伯指了指蹲在牆邊休息的維希士兵說道,“當時咱們第95團剩下的人就像他們一樣,投降不甘心,打下去又沒意義,最後就這麽稀裏糊塗地垮了。”


    隻是韋伯話音剛落,一個在牆角叼著一根煙卷的維希少尉便反駁道:“那不一樣,中校,我們現在沒有不甘心,垮的也不糊塗,從你們登陸的第一刻起,我們就已經在盤算著投降了——看在咱們都是法國人的份上,能借個火嗎?”


    德內爾和韋伯對視了一眼,後者便將自己的打火機遞了過去。那名少尉打著了火後隻猛吸了一口,就把香煙傳給了自己的部下,十來個人就這麽傳著抽完了一根煙。


    這種做法很不衛生,卻讓德內爾感到無比的親切,畢竟當年他在戰壕裏也這樣和戰友們傳過罐頭、巧克力和香腸,甚至還有發油。他饒有興致地走到少尉麵前:“你叫什麽?是哪裏人?能說嗎?”


    “有什麽不能說的。”那名少尉毫不在意地說道,“瓦萊裏安·德霍爾墨,家在巴黎。”


    “哪個區?”


    “17區,長官。”


    “可以啊小夥子,家裏挺趁錢啊。”德內爾故意用巴黎方言打趣他。


    “現在應該叫德國人扒拉光了吧。”


    “家裏人還好嗎?”


    “不知道,從停他媽的戰到現在,我就收到過一封家書。我想給老婆迴信,一封都他媽的寄不出去。”


    “占領區就是這樣,我也不知道我的家人是死是活。”德內爾臉上的微笑消失了,他拍了拍那個少尉的肩膀,感同身受地寬慰道,“不過咱們會打迴去的。”


    在達爾朗發布聲明後六個小時,貝當就正式發布通告,宣布那位維希法國二號人物無權下令士兵停戰。貝當在電報裏解除了達爾朗的職務,並下令北非官兵繼續戰鬥。而卡薩布蘭卡的陸海軍指揮官——諾蓋斯和米舍利耶——不知是出於軍人服從命令的慣性,還是已經和盟軍打出了火氣,他們立刻宣布將執行“大元帥”的命令。


    但是,絕大多數士兵和像德霍爾默少尉這樣受愛戴的基層軍官都不願意白白送死,隻要沒有更高級別死硬維希分子監督,不少官兵就選擇朝天放兩槍意思意思,等盟軍一接近就投降。而那些有上級監督的士兵,也會有意偷偷偏移準星浪費彈藥,而且想方設法地尋機逃跑。


    就像兩年多以前自由法國進軍喀麥隆時一樣。


    到11月10日下午三點,第47團已經拿下了祖拜爾寺,此地距離距離卡薩布蘭卡市中心隻剩下了短短的9公裏,但是德內爾卻無法繼續推進下去了。第47團在前線的兵力隻有不到兩千,一線步兵更是隻有一千人出頭,經過這一下午的進攻,他們在卡薩布蘭卡城區打出了一塊相當大的突出部,在缺乏友軍配合的情況下,第47團的戰線已經拉長到極為危險的程度。


    除此之外,第47團的彈藥量消耗也遠比預想的高。德內爾根據自己以往的經驗,認為該團彈藥還能維持三天,但他一來低估了加蘭德步槍的壓製力,而來高估了美國士兵的素質。


    進入城區之後,第47團的士兵曾多次遭遇維希軍隊的狙擊手(大多是來自塞內加爾的狙擊兵),由於缺乏對抗狙擊手的經驗,很多人在遭遇狙擊手後忍不住亂放槍壯膽,對著每一處他們認為狙擊手可能藏身的地方瘋狂射擊,為此還出現過美軍士兵把看熱鬧的當地人當成狙擊手射殺的情況。


    這種整班甚至整排空耗彈藥的情況一再發生,有些美國士兵甚至把落到自己周圍的流彈也當成了狙擊手射來的子彈,浪費了大量的時間和彈藥來和空氣鬥智鬥勇。


    對此德內爾也沒什麽好辦法,狙擊手對於新兵心態的打擊就是這樣立竿見影,他又不可能去前線一個排一個排的指揮,最多隻能依據自己的經驗大致做出指導,其效果隻能說是略勝於無。


    “1營情況最差,c連甚至每個人隻能平均到40發步槍彈子彈和1枚手榴彈。2營情況稍好一些,平均每人還有90發。3營也還湊合,每人也能有個七八十發。然後就是炮彈和衝鋒槍彈,這個大家都一樣——基本剩不下多少了。”


    聽了蘭德爾的報告,德內爾立刻做了決定:“讓警衛員、傳令兵、炮兵這些不需要上前線的,去換上繳獲的法國武器。你叫人去統計統計,把收上來的美製槍支彈藥存儲起來,暫時不要下發到各連,不然這群家夥永遠不知道節約彈藥。雖然我估計明天我們遭遇的抵抗會更加微弱,但還是有必要以防萬一。”


    “但是就今天的情況來看,再往前打遇到的應該都是些硬骨頭了。”


    “他們硬不了多久,今天光向我們投降的都快有一個營了,諾蓋斯手上一共才幾個營?一旦有人開始放下武器,軍心動搖起來,幾天的功夫就沒法收拾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叫特納少校負責統計彈藥。”蘭德爾說完,立正對德內爾一點頭,便離開了設在寺廟附近的指揮部。


    蘭德爾離開之後,德內爾便打算抓住戰鬥間隙難得的閑暇略一休息,隻是他才剛躺倒墊子上不到一刻鍾,就有傳令兵急匆匆地叫醒了他:“巴頓將軍的命令。”


    德內爾心裏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他奪過電報紙看了一眼,便霍然起身,重新戴上軍帽挎上手槍走出臥室,再次迴到了地圖前。


    “怎麽了,讓?你不是要休息一會嗎?”正在協助美國人做參謀工作的韋伯看到德內爾似乎有些急躁。


    “巴頓將軍讓我們繼續進攻。”德內爾深吸了一口氣,將電報紙遞給了瞠目結舌的第47團參謀長威廉·本傑明中校手中,“現在,立刻就進攻!連夜進攻!”


    “這不可能!”本傑明和韋伯異口同聲地反駁。


    “是的,這不可能。”德內爾語氣中已經帶上了一絲怒氣,“他怎麽就不懂欲速則不達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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