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洛特像蜥蜴一樣謹慎而緩慢地在鋪著一層浮土的岩石上爬行,不可避免地留下了一條長長的痕跡。不過他知道沒關係,今夜有微風,這些痕跡在兩個小時之內就會被沙塵重新掩蓋,他有很大把握能全身而退。


    他最終停在了懸崖的邊緣,確定德軍探照燈偏向其他方向,一分鍾內轉迴不來之後,才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掃了一眼德軍陣地,然後拿起望遠鏡仔細觀察。


    “媽的。”普洛特低聲對爬到身旁的文森特軍士說道,“我要有一個排,今晚就直接突襲了。”


    “德國佬的哨兵都像假人一樣,真是囂張極了。”


    “畢竟剛擊敗了英國人的裝甲部隊,肯定不會把咱們放在眼裏。低頭,探照燈來了。”


    等德國佬的探照燈從他們頭頂一掃而過,普洛特和文森特再次探頭偵查。這本來不是一項簡單的工作,特別是在並不晴朗的夜裏。但腦子進水的德國哨兵不時用探照燈照一下自己陣地上的關鍵位置,簡直就是在提示普洛特:這裏有重要目標,快記下來。


    普洛特和文森特笑得合不攏嘴,標完了地圖之後,便趕緊帶著部隊離開石頭山,從德國佬的陣地之間穿到他們後方(這在沙漠裏並不困難),然後在公路上布上地雷,接著從容返迴。


    淩晨三點零七分,普洛特排裏最後一個滲透到德軍後方的偵察班返迴了出發陣地,並帶迴了珍貴的情報。普洛特軍士長顧不上休息,抓緊時間將情報匯總,然後動身前往營部。艾維爾斯上尉雖然已經睡下,但一聽偵察排長報道,便立刻披上外套攤開地圖:“怎麽說?”


    “德軍……”普洛特一開口說話,幹啞的嗓子便發出了扭曲的音調,艾維爾斯的警衛員趕緊遞上一杯水,喝過之後,普洛特的聲音才恢複正常,“德軍完全想不到我們會主動進攻,防禦非常鬆懈。”


    “也就是說,突襲可行?”


    “至少我的排在各個方向上的穿插都暢通無阻,就我和下麵各個班長的觀察,我們走的地方過一個營也問題不大,但必須輕裝。我們都認為偷襲得手不難,問題隻在於如何全身而退。”


    “你們的擔憂很有道理,如果在工事外承受很大損失,那我們的夜襲倒遂了德國佬的願望。所以我們打算沿著你們今晚行動的道路出發,襲擊結束後從雷區返迴。”


    “雷區裏預留的那兩條路算不上多寬,晚上可不好找啊。”


    “外籍軍團半旅的工兵連主要就幹這事,明天晚上的出擊他們不參加,而是在我們開打之後在雷區設置路標,並在我們撤退的時候做好引導,最後再將路標清理掉。”


    “還是有風險啊。”


    “打仗嗎,風險是難免的。這次夜襲的目的也不是把敵人打殘,而是牽扯他們的精力,讓他們每晚都得防備我們的襲擊——這是咱們戴澤南將軍給柯尼希將軍支的招。”


    “是嗎?”普洛特一聽說是帶領自己打遊擊的那位可靠軍官提出的策略,頓時放心了不少。


    “對,戴澤南將軍說,我們的兵力不足,精銳的偵察兵尤其缺乏,夜襲調度困難,頻繁搞指不定什麽時候就要吃次大虧,那樣就得不償失了。因此隻要集中力量打一次成功的突襲,給敵人造成重創,以後敵人就不得不重視起我們每一次騷擾行動——因為他們不知道這是不是下一次突襲的前奏。”


    艾維爾斯打了個哈欠,微笑著繼續說道:“之後的日子裏,我們隻需要進行個幾分鍾的炮火急襲,就足夠讓德國佬雞飛狗跳、整夜失眠了。”


    這是上次大戰中得來的經驗,要是德國佬後來習慣了法軍時不時突然發動的炮火急襲,那他們自然更難察覺法軍正在排雷或者剪鐵絲網,於是法軍便可以進行下一次突襲了。


    當然,成熟的對手不會單方麵的挨打,也會主動進行反突襲,於是雙方便在日複一日的衝突博弈中互相磨礪本領,逐漸雙雙成長為“攻防兼備”的精兵(當然也有雙方形成默契一起擺爛的情況,每次進攻和防禦都朝天放槍,一起欺騙各自的上級。這種情況在英軍那邊比較多,法軍這邊則因為國仇家恨,罕有整支部隊都這麽幹的)。


    不過考慮到比爾哈凱姆的守軍不太可能會跟對麵的德軍一連對峙幾個月,所以來此管個把星期用的夜襲便足夠了。


    於是在1942年6月5日夜至6日淩晨,比爾哈凱姆的法軍再次主動出擊。綜合前幾日對德意軍隊偵查和試探的結果,柯尼希將夜襲的地點選在了艾維爾斯的北非營所在的位置。


    如此安排的主要原因是該營防守的陣地前方有一個遍布地雷的土丘,雖然這個土丘因為坡度過緩而缺乏防禦價值,但至少能起到遮蔽德軍視野的作用,能夠掩護部隊的撤退,不然德軍一發照明彈上天,麋集於狹窄的雷區通道的法軍士兵在德軍火力麵前斷無幸存的可能。


    為了這次夜襲,第一旅以艾維爾斯為總指揮,抽調北非營的兩個連和第13外籍軍團半旅的一個塞內加爾連參加戰鬥。夜襲部隊在淩晨一點出發,拖拽著算不上重武器的25毫米反坦克炮沿昨日偵察兵檢查過的道路,抵達了德軍一個營級陣地的外圍。


    根據戰前安排,第22北非營打主攻的兩個連展開了攻擊隊形,各突擊隊也悄悄剪開了德軍稀疏的鐵絲網。作為預備隊的塞內加爾連除了分出一小部分獵人充當狙擊手外,其他人繼續警戒,準備阻擊德軍可能的救援。


    當手表分針指向9的時候,北非營的前線指揮官吹響了進攻哨,兩百多名法軍官兵從黃沙中騰躍而出,反應遲鈍的德軍機槍手開了沒幾槍,就叫擁有黑死神美譽的塞內加爾狙擊兵用勒貝爾步槍的八毫米子彈掀了頭蓋骨。


    法軍士兵沒經過多少抵抗就衝進了德軍外圍的戰壕中,他們將不少德國佬堵在了自己的宿舍裏。艾維爾斯留下一個排盡快解決這些不成威脅的德國,法軍手榴彈與炸藥齊上陣,最後補上半匣衝鋒槍子彈,一間屋子便剩不下任何活口了。


    第90輕裝師終究是精銳之師,位於中央陣地的德國佬很快反應過來,開始重整防線、填補陣地缺口,北非營的攻勢立刻減緩了下來。這種情況貌似對不宜久戰的法軍不利,但艾維爾斯卻沒有焦慮地催促士兵鼓足勇氣猛攻,而是穩重地用迫擊炮和狙擊手削平那些對步兵造成威脅的目標。


    他這麽做倒不全是因為“磨刀不誤砍柴工”,而是確有依仗,十分鍾後,也就是淩晨兩點,比爾哈凱姆的東北方向爆發了猛烈的槍炮聲,那正是今晚的佯攻部隊正在襲擊德軍陣地。


    不過德軍可沒法知曉到底哪裏才是法軍的主攻方向,考慮到德國佬對法軍的輕視,法軍第一旅的指揮官們相信,德軍必然會誤將佯攻部隊當作要突圍的法軍主力。而法軍要做的,就是利用德軍的這個誤判,給他們一個難忘的教訓。


    此時的北非營也已經摧毀了大部分德軍的火力點,隻剩下兩個躲在陰影裏的地堡還在噴吐子彈,無論是迫擊炮還是狙擊手拿它都沒有什麽辦法。


    “七班!拿下那個火力點!其餘人掩護!”


    一名軍官一聲令下,四挺哈奇開斯輕機槍立刻調轉槍口,向地堡口集中射擊,流彈四處亂飛。即使躲在地堡裏的德國機槍手沒被打死,子彈濺起的沙塵也足夠遮蔽他的視野了。趁此機會,被軍官點名的一班士兵迅速向地堡側後方靠攏,他們付出一人重傷一人陣亡的代價肅清了地堡外的壕溝,然後便向地堡中一口氣扔了兩發手榴彈,那個不大的地堡立刻就啞火了。


    軍官再一次吹響進攻哨,催促遭到壓製的法軍士兵起身進攻,拿下德軍指揮部所在的中央陣地。盡管德軍還在負隅頑抗,但失去了地形優勢,又麵對擁有火力和兵力雙重優勢的法軍,這種反抗顯得十分無力。到兩點二十分,也就是戰鬥打響僅僅三十五分鍾之後,這個營級陣地中的德國軍隊就已經被殲滅了。


    艾維爾斯不打算拖延,他立即用電台通知旅部停止在東北方的進攻,接著叫部下不必打掃戰場,隨便搞點破壞,搜點東西就走。此時負責阻援的塞內加爾連已經同姍姍來遲的德國援軍打了十五分鍾,他們摧毀了一輛德國裝甲車,但斃傷敵軍數量便因天色昏暗而無法統計了。


    “我留在塞內加爾連斷後堅守,副營長帶2連和3連從沙丘先撤!”


    “是!”他的副手幹脆利索地執行了命令。


    在艾維爾斯下達命令的時候,一個偵察排的士兵向他報告:“上尉,普洛特軍士長報告,我們來時的道路上出現了德軍,他們想從後麵包抄!”


    “沒事,他們抓不著我們。”


    艾維爾斯隻額外阻擊了兩分鍾,副營長便派人來通知塞內加爾連撤離,艾維爾斯當即下令撤退,眾人且戰且退,冒著沒啥準頭的炮火退到了沙丘邊緣,隨後便在外籍軍團半旅工兵的引導下順利通過雷區,返迴了出發陣地。工兵們在撤離前,還一絲不苟地拆掉了所有標識。


    …………


    在下班途中,艾森豪威爾問道:“那麽,法軍今天戰果如何?”


    麵對艾森豪威爾的詢問,德內爾驕傲地迴答道:“他們發起了一次成功的夜襲,以三十多人傷亡為代價,殲滅了德軍一個營部,斃傷至少兩百德國佬。”


    “了不起,很了不起。”艾森豪威爾誠摯地讚歎,“誰能想到,卡住德國佬大軍的竟然是這樣一粒小小的細沙。從此之後,誰還敢說自由法國軍隊是偏師弱旅呢?”


    德內爾難得地笑了。


    “還有一件事,有關你的安排,讓。”


    “請說。”


    “馬歇爾將軍任命我為歐洲戰區司令了,我馬上就要到英國去組建美軍司令部,你願意去倫敦協助我協調與盟軍的關係嗎?”


    “我自然是願意的,至少倫敦離法國更近。”德內爾毫不猶豫地迴答,“不過我需要請示戴高樂將軍,我迴去就拍電報。”


    “謝謝。”艾森豪威爾滿意地點頭。


    “哪裏的話。”


    說完這件事,艾森豪威爾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德內爾也想休息一會,但他總忍不住伸手去摸口袋裏的那張電報紙。


    那張紙上記錄了法軍自5月27日加紮拉戰役爆發至今的優異表現,這是自由法國對美宣傳的有力素材:在盟軍接連失利,埃及危在旦夕的情況下,自由法國獨立第一旅亮眼的抵抗已經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更令德內爾高興的是,這份電報還提到了法軍6月6日淩晨突襲的前線指揮官艾維爾斯上尉。德內爾還能清晰地迴憶起40年初夏,他、艾維爾斯和其他幾個士兵轉戰加萊、敦刻爾克一帶的往事。


    艾維爾斯那時還那麽青澀、稚嫩,而如今的他儼然是一名成熟的營指揮官了。


    孩子們都長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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