乍得總人口不過一百四十萬,殖民地政府全年總收入才不過九百萬法郎,勉強實現收支平衡。倫敦這一百萬法郎砸下來,艾布厄的手頭立刻就變得闊綽了許多。


    不過他在拿到這一筆資金之後,心裏還是有些不踏實:“我聽說戴高樂將軍手頭並不寬裕,給我們一百萬法郎會不會造成防務委員會資金匱乏?”


    “不會,資金問題現在已經基本解決了。”


    南美的法屬殖民地加入自由法國之後,自由法國算是基本擺脫了財政困難的窘境。雖說法屬圭亞那和加勒比群島並不是什麽富裕殖民地,但那裏的黃金還足以支持自由法國當下的開支,一百萬法郎對今天的抵抗委員會已經算不上天文數字了。


    “雖然如此,這一百萬法郎對今天的自由法國而言仍舊不是一筆小錢,我們必須保證每法郎都花到該花的地方上去。”德內爾在拿到資金之後,便對殖民地上下所有官員發了狠話,“要是誰敢對這筆救國費安民款伸手,那我就檢驗檢驗,他的腦袋能不能硬過子彈!”


    殖民地政府上下很快意識到戴澤南上校並非虛言恐嚇,他先是和艾布厄總督聯合簽署了一份名為《乍得殖民地政府戰時紀律》的文件,規定了如何處理戰時的貪汙腐敗分子,同時還鼓勵乍得居民檢舉揭發此等敗類,一時間沒人敢頂風作案。


    戰前法國本土的碩鼠都不少,乍得這山高皇帝遠的殖民地更不缺貪汙犯。隻要想查,證據到處都是,一查一個準——這些膽大妄為的家夥平日裏連裝都不裝的。


    不過出於穩定政局的目的,德內爾不得不再給他們一次機會。“戰時紀律”雖然嚴禁貪汙腐敗,但實際上也是對那些腐敗分子先前罪行的赦免,“既往不咎”嘛。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艾布厄總督很坦誠地對德內爾說,殖民地風氣就是這樣,人人都想撈錢,沒一個人屁股是幹淨的,甚至就連他自己也不例外:“如果我不撈錢,我就沒有賄賂上級的資本,也就根本做不了殖民地的總督。可如果做殖民地總督的官員不是我這個黑人,而是本土來的人的話,上校,你就能知道什麽叫敲骨吸髓了。”


    確實,有艾布厄做總督,至少當地的官員還不敢明火執仗地搶劫。其他殖民地法國官員的行為可比乍得惡劣得多,像賈德魯將軍的前一任印度支那總督,幹脆就讓殖民地軍隊在當地逐村敲詐,居民稍有不從,即誣蔑其為“土匪”,直接槍斃了事。


    或者像隔壁達荷美那樣,殖民地當局隔三岔五說要修條鐵路,然後以極低價格從農民那裏強征土地。土地征完鐵路也不修了,政府再把土地按市價賣出去,有時甚至還會賣給土地的原主人。當地官員可真是“生財有道”!


    至少艾布厄總督絕對不會容忍上麵這些事情發生在乍得。


    “隻可惜過去五年內我隻能顧得了乍得。”坐在辦公桌前的艾布厄長歎一聲,“我連我的家鄉上沃爾特都無力顧及。”


    “現在不會了。”德內爾鄭重地迴答道,“我們的第一團來自本土,和這裏的上層毫無瓜葛,新募兵也都來自平民,他們絕不對反對我們肅清腐敗。有全乍得的軍事力量做你的後盾,有‘戰時紀律’為依據,我們一定可以把乍得建設成清正廉潔的‘模範殖民地’。隻是我希望總督閣下也能為殖民地做表率,以前違背本心收取的‘讚助’,現在就都放下吧。”


    艾布厄立刻同意了:“那是自然,以前我收取的賄賂幾乎全部用在了交際和賄賂別人上,現在既不需要打點本土官員,又不需要賄賂同僚,我當然沒有貪汙的必要。”


    艾布厄總督說的是挺好聽,但是其實際行為還有待日後觀察。德內爾表麵上對總督的高尚道德表示敬佩,而心裏也留有一份警惕:說不定艾布厄總督本人才是整個乍得貪汙集團的保護網呢?


    不過還是那句話,出於維持殖民地基本穩定的目的,隻要別太過分,德內爾也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他並不是不想徹底掃除腐敗,但客觀條件實在是不允許。如果乍得有在野且靠譜的社會黨或者工人黨的話,他絕對會毫不妥協地借助他們的力量,發動乍得人民以民主手段徹底清理碩鼠,可這不是沒有嗎?


    更何況即使是有在野工人黨的配合,即使艾布厄本人就是乍得最大的貪汙頭子,德內爾也拿他沒什麽辦法。作為自由法國第一團的團長和非洲遠征軍總指揮,德內爾不能由著自己的性子“澄清玉宇”。艾布厄畢竟是最早帶領殖民地加入自由法國的高官,他要被德內爾清洗了,別的殖民地總督會怎麽想?就算德內爾想做,戴高樂也不可能允許。


    好在通過幾天內與基層士兵的交談,德內爾了解到,艾布厄所言並非假話,這位黑人總督在乍得的名氣還是很好的。乍得人民常跟尼日利亞和尼日爾做貿易,那兩地的殖民長官是什麽貨色他們一清二楚。


    倒是馬爾尚的名聲不太好,士兵們都猜測他跟當地的貪官背地裏有勾結,但勾結應該並不深,因為這位馬爾尚上校也才調來兩三年(職務轉正,軍銜不變,實際上是升遷了)。


    很好,看來德內爾不必違背自己的良心與腐敗分子合作了。


    …………


    “抽煙不?”


    “抽,上校。”


    滿身塵土的德內爾點點頭,從髒兮兮的胸兜裏取出一盒沒開封的卷煙遞給身旁的黑人準士:“往下傳,一人一根,不用給我留。”


    那個黑人準士露出一排大白牙,從德內爾手中接過煙盒,撕開紙包裝後自己拿了一根,接著將煙盒傳給了樹下的其他士兵們。士兵們各個喜笑顏開,紛紛向德內爾道謝,德內爾不在意地擺擺手,擰開水壺蓋子灌了幾口被太陽曬得燙人的水。


    這天是9月16日,乍得民兵剛進行過他們入伍一來第一次三公裏負重越野訓練,德內爾也參與了這次訓練。越野結束時已經是正午,德內爾便令士兵們全都到樹下躲躲太陽,於是就發生了這一幕。


    黑人準士踩熄了火柴,吐出了第一口煙:“您的‘乍得話’說的越來越標準了。”


    “你管這叫乍得話?”德內爾迴頭看了準士一眼,“這跟法語的方言有什麽區別?法國人來這裏以前你們說什麽語言?”


    “阿拉伯語,那時大部分乍得人都是***呢。”


    “你是嗎?”


    “我不是,上校,我出生就是個基督徒,不過我的大奶奶仍然信仰乍得原始的神靈。”


    “大奶奶?”


    “嗯,我的祖父娶了兩個老婆,雖然這是基督教義禁止的事情,但那時他還沒有皈依基督。”


    德內爾點點頭,示意自己了解了,隨後對同處一棵樹下乘涼的其他黑人士兵問道:“你們也都是基督徒嗎?”


    “不是,上校,我是***。”“我也是。”


    ***差不多占軍人比例的五分之二,跟這個國家的***占比基本一致。


    “您肯定是天主教徒吧?”


    “我曾經是。”德內爾解釋道,“上次大戰結束之後,我就不再相信上帝的存在了,隻是還沒有拒絕天主教徒的身份。後來發現教皇親辣脆,我就丟掉了十字架。”


    “看來您並不是一個虔誠的人。”黑人士兵們紛紛打趣道。


    “還是因為我太弱小,沒有力量。”德內爾也開始吐槽自己,“如果我有足夠的權力,大可以直接把庇護十二世抓到阿維尼翁摁頭道歉、關他到死,或者另立教皇,革除了他的教籍,看誰敢說我不虔誠!”


    上校的話惹得士兵們哈哈大笑,都笑稱他為“真正虔誠的基督徒”。由於對歐洲曆史了解不深,他們並不知道其實法國曆史上真的幹過這種事情,“阿維尼翁之囚”並不是德內爾的原創。


    相反,這是法蘭西珍貴的曆史經驗啊!


    如果第三共和國能像當年的黎塞留、路易十四一樣,拋棄毫無卵用的意識形態,直接同蘇聯結成針對德國的“瀆聖同盟”,或者用和蘇聯結盟威脅英國,以便達成更有利於法國的盟約,法蘭西還會蒙受這樣的恥辱嗎?


    可憐在第三帝國鐵蹄下朝不保夕的四千萬人民……


    聽說巴黎正在德國占領區,德內爾生活工作的郵局現在肯定也在德國人的監視控製之下,郵局裏的同事們還好嗎?薇爾莉特還好嗎?


    “上校,發生什麽事了嗎?”


    見德內爾的神色突然嚴肅起來,其他士兵們紛紛關切地問他,他這才迴過神來,微微歎息道:“提到阿維尼翁了嘛,有些想家了。”


    “我可能這輩子都沒法迴巴黎了。”說到這裏,德內爾撿起鋼盔扣到頭上,又提起步槍背到肩上,高舉已經完全康複了的左手向全體士兵示意,“休息結束,各連集合!迴去吃飯!”


    德內爾還是老樣子,一點都沒有變化。當他進入軍營的那一刻,就打入到士兵中間,無論他們的膚色是白是黑,也無論他們信仰天主還是安拉。他和乍得士兵同吃同住同訓練,並且學習“乍得特色法語”,還向***信仰的新兵學一些阿拉伯語。


    為了避免激起印度起義那樣的兵變,他還特別留意了士兵的信仰問題,千萬不能辦出英國人那樣把塗了豬油的子彈發給***那種事!


    在1940年9月下旬,勒克萊爾整編喀麥隆軍隊已經接近尾聲,馬上就要北上進軍達荷美;布拉柴維爾的德朗日上尉發起兵變,使得法屬剛果加入了自由法國;馬爾尚已占領了尼亞美,尼日爾的維希派垮台已經是時間問題;戴高樂在大西洋上漂泊,不日將抵達達喀爾,船上運載的部隊也將在塞內加爾登陸;在乍得,第一支自由法國征募的新兵正於拉密堡郊外接受德內爾的訓練,總兵力達到了一千三百人,而且士氣高昂——自由法國的實力幾乎一月一個樣。


    扶搖直上的又豈止勒克萊爾一人呢?自由法國亦是如此!


    ————


    由於劇情需要,為了讓德內爾趕上一些重大的曆史事件,作者對史實的時間進行了微調。在本文中,勒克萊爾是在9月2日才通過班定遠式的行動為自由法國奪下喀麥隆的,這比史實晚了三天。實際上在8月31號戴高樂登船趕赴達喀爾前,就收到了勒克萊爾拿下喀麥隆,以及該上尉自稱上校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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