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前傳來的碰觸感讓德內爾意識到有人在從他的口袋裏掏東西——而且他還沒死。


    盡管他已經恢複了意識,但他並沒有做出動作,任由那個不速之客翻動他的口袋。遠處傳來的槍炮聲使他意識到搖籃要塞的戰鬥已經平息,而布洛涅的守軍仍在堅持抵抗。


    他的營完了,那不如幹掉一個算一個。


    想到這裏,德內爾悄悄移動左手手指摸索武器,幸運的是,他的手槍還在。於是他放輕動作揭開蓋子,隨後猛然睜開眼睛,朝麵前的人一頭撞去!


    那人顯然沒有料到屍體居然會反抗,登時被撞翻在戰壕裏,德內爾抬槍就要做掉他,不料那人居然幹脆舉起雙手擺出一副投降的姿勢。正當德內爾猶豫要不要開槍的時候,那人居然壓低聲音說話了!


    “您還活著呢?!”


    “二等兵菲德爾?”


    “噓!噓!”菲德爾急忙伸手捂住德內爾的嘴,“德國佬在附近!”


    菲德爾說的不錯,德內爾也注意到了德國佬已經將搖籃要塞當成炮兵陣地了,他的營指揮部附近現在充斥著德語的口令和德國火炮的轟鳴聲。


    “已經是晚上了嗎?”德內爾眨眨眼睛,揉了揉額角,“你們居然抵抗到晚上,真是了不起。”


    “中午我們就被消滅了,我完全沒想到我能活下來。不過我們還是趕緊溜吧,少校。”


    “我問你問題,你要說實話,菲德爾。”


    “問吧,少校。”


    “你想接著打,還是逃跑,亦或是投降。”


    “我原本打算逃跑,而且我也確實逃跑成功了。”菲德爾誠實地迴答道,“隻是薇爾莉特夫人曾拜托我留意您的個人物品,如果您不幸陣亡,盡量把它們帶迴巴黎,不要讓別人拿走,所以……”


    “所以你就偷偷跑迴來了?”


    “是這樣的,少校。德國佬忙於進攻,根本不管身後的情況,我摸進來挺容易的,把您帶出去想必也不難。”菲德爾說到這裏,對德內爾笑了笑,“既然您還活著,那麽我想我不好意思當逃兵了,讓我把你背出去找大部隊吧。”


    “背出去?”德內爾又一次擦去臉上的血跡,“我現在隻覺得頭疼。”


    “您感覺不到自己的腿嗎?”


    德內爾順著士兵的眼神往下看,正看到一截血肉模糊的小腿在土裏若隱若現。他試著抬抬腿,左腿先從土裏拔了出來,接著是右腿——一切完好,那截斷腿根本不屬於他。


    “額……”


    “英國佬的軍服跟我們的顏色太像了,粘上土就完全看不出來了。”德內爾笑笑,隨後從一旁撿起一支步槍,把步槍當拐棍晃晃悠悠地支起身體,“還有這德國佬的坦克兵也不行,這麽近都能打歪。”


    “戰場上的槍炮彈會繞著勇士走的,少校。”


    “淨扯淡。”


    德內爾見菲德爾赤手空拳,於是便順著戰壕搜尋武器,最後從一個英國人的屍體邊拿走了一杆恩菲爾德。菲德爾表示他沒用過英國佬的步槍,所以德內爾就把自己的貝蒂埃和彈藥給了他,自己用英國人的槍。


    “其實恩菲爾德比咱們的貝蒂埃好用得多。”德內爾嘀咕了一句,拉開槍栓檢查了步槍的彈倉,發覺子彈不足後,就立刻往裏裝填了一個彈夾,這樣彈匣裏就有了七發子彈。


    兩人趁著夜色,悄悄地離開了要塞。由於擔心交通壕裏會有德國人巡邏,德內爾便帶著菲德爾潛伏到海邊,在黑礁遍布的懸崖上穿行。這個地方沒有什麽軍事價值,兵力不足的德國佬不可能派人看著。


    德內爾先找了個背風避光的地方查看傷勢,他很幸運,一塊彈片深深地嵌入鋼盔,在他的頭頂上紮了個窟窿,但就是沒擊穿。要是這塊彈片再大一點,入射角度再正一點,他就真的要變成一具屍體了。


    “德國佬不行,嗬,德國炮也一個鳥樣。”德內爾一邊吐槽著一邊將彈片從鋼盔上拔下來。兩人見這裏比較安全,就先吃幾口餅幹,又休息了十分鍾,才繼續向北進發。


    “你是怎麽跑出來的?”德內爾有些好奇。


    “是博特阿上尉讓b連抽調部隊支援外麵的a連,我的班就在其中。陣地被突破後我趴在戰壕裏裝死,德國佬急著進攻要塞,也沒仔細檢查,就這麽讓我混過去了。”


    “其他人呢?”


    “a連大多數人都戰死了,要塞裏的情況我不清楚,但德國人攻擊要塞很不順利,最後甚至動用了帶噴火器的戰鬥工兵才解決戰鬥。”


    “不愧是法蘭西的男兒。”


    “他們是的。”


    “你也是,菲德爾,你也是。”


    “謝謝您,但是……”


    “當心!”


    德內爾打斷了菲德爾的道歉,直接將後者摁在地上。十幾秒之後,道路盡頭駛來一輛德國卡車,等卡車駛過兩人的身邊,德內爾才抬起頭來,發現那輛汽車上裝滿了盟軍的戰俘。


    兩人等汽車過去十幾秒,確認安全後才起身前進,他們在一片樹林中停下休息。


    “現在該想想怎麽辦了。”德內爾氣喘籲籲地說道,“我頭上有傷,胸腔和腹腔也疼得很,恐怕走不多久,你要跑的話我給你打掩護。”


    “我不願意拋下你,少校,但我也不想死,所以還請您多想想辦法。我知道您還要繼續戰鬥,所以我們另找一支部隊作戰吧。”


    “既然這樣。”此時的德內爾對菲德爾來說,比營長更像是一個長輩,他以建議的語氣說道,“德國的第一裝甲師現在在圍攻加來,我們可以去那裏繼續戰鬥。但是加來距離我們這裏有20多公裏,我現在可能走不了五個小時。”


    在菲德爾關切的眼神中,德內爾解下武裝帶,解開軍服的扣子,掀起襯衫給後者看自己的傷勢——整個胸腹部青紫一片。他能走到這裏,說明他的內髒幸運地沒有出血,但損傷必然存在,而且不會太輕。


    “畢竟那是門75炮,歪一點歸歪一點,還是挺過癮的。”


    “我會帶你離開,少校。”


    “那隻會讓我們兩個人一塊被俘。”


    德內爾看著菲德爾畏懼而又堅決的表情,忍不住歎了口氣:“好吧,菲德爾,我明白你的想法:怕死,但更怕丟人。”


    “抱歉,少校,我不是個勇敢的士兵,我做不到像您這樣視死如歸。”


    “既然這樣,我有個法子……嗬嗬。”麵前可敬的年輕人讓德內爾忍不住露出微笑,他用右手摸索出自己口袋裏的證件和一些未完成的信件,將它們一並交給菲德爾,“我命令,二等兵菲德爾將這些關鍵的情報……”


    “關鍵的情報”說出來,德內爾自己都笑了,他盡量嚴肅,繼續說道:“將這些關鍵的情報郵遞迴巴黎ch郵局,並加入你遇到的第一支法蘭西軍隊繼續戰鬥。”


    “少——”


    “這不是建議,這是命令。”德內爾伸手推開試圖攙扶他的菲德爾,以嚴厲的語氣斥責對方,“執行你的任務去,士兵!”


    菲德爾極不情願地起身,磨磨蹭蹭地後退,最終才咬牙向德內爾敬禮,隨後沒等德內爾舉手迴禮便頭也不迴地向北方逃離。


    於是德內爾便再次閉目養神。


    有點餓,有點渴。


    最主要的是,有點疼。


    這一炮的衝擊力可真不輕,德內爾感覺自己的身體已經處在散架的邊緣。腦袋也昏昏沉沉的,八成是被衝擊波搞得腦震蕩了。不過這樣的傷對於他這種久經沙場的老兵來說並不嚴重,他很明白自己休息休息就能恢複個差不多,或許到明天就能繼續提槍戰鬥。


    但第一,他不想讓菲德爾在這個危險的地方陪他到明天,第二,他不認為自己跟菲德爾一起行動對後者來說是好事。兩人的目的是不同的,他們都希望履行保衛國家的責任,但德內爾還順便追求解脫,而菲德爾卻希望活著。


    一旦遇到不投降就要犧牲的情況,德內爾當然會選擇後者,但菲德爾應該更需要前者。


    菲德爾和1營的其他士兵一樣,已經為法蘭西作出足夠的貢獻,願意犧牲固然值得尊敬,投降卻也無可指摘。即使是在那些已經在搖籃要塞捐軀的烈士中,恐怕也不乏一度計劃過投降的人,隻是身邊的戰友都在抵抗,他們怕丟人而沒有付諸實施罷了。


    說到底,在彈盡糧絕、敵眾我寡、刀刃臨身的情況下,投降並不能減損一個軍人的光榮。


    這些話菲德爾肯定不是不懂,但看他那個樣子,如果德內爾戰鬥到底,他是絕對不好意思放下武器的。


    所以還是分開的好。


    正在胡思亂想的德內爾突然聽到遠處有淅淅索索的腳步聲,來者並非一人。於是他立刻睜開眼睛,拚盡全身的力氣站起來,提槍尋了個幾顆樺樹包圍著的凹地,最後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架起了步槍。


    來者的身影很快出現在德內爾的視線中,但天色昏暗,他也隻能看清個輪廓。那些人在他剛剛休息的地方來迴找,德內爾幾乎可以確定就是來找他的,而且大概率是菲德爾找來的散兵遊勇,但還是再確認一下比較好。


    “你說的戴澤南少校在哪兒呢?”


    唿……是純正的法語。


    “我們就是在這裏分開的,少尉,我想他應該就在附近。他身上有傷,應該走不遠。”這是菲德爾的聲音。


    “我在這裏,戰友們。”


    德內爾撐著步槍站起來,向那幾個來尋他的軍人招手:“我在這裏。”


    那些人立刻聚攏到他的身邊,從裝具就能看出,這些人不可能來自同一支部隊,甚至兵種都不同。為首的少尉頭頂坦克盔,而其他人要麽戴的是步兵盔,要麽幹脆就是船形帽。武器更是五花八門,甚至還有人幹脆就是赤手空拳。


    “第12胸甲騎兵團裝甲兵少尉亨利·艾維爾斯。”那個少尉向德內爾敬了個禮。


    “您好。”德內爾迴禮後就和這個亨利握了手,兩人握手的時候,他注意到少尉身後背著的那杆非常漂亮的步槍。


    “那是什麽槍?”他終究還是沒能按捺住自己的好奇心。


    “您是說我的?”艾維爾斯少尉摘下步槍遞給德內爾,“是國產的mas36。”


    “真夠精巧,在狹窄空間裏用著肯定很舒服。”


    “沒錯,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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