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3.16-1939.5.9)


    ————


    “到時候了嗎?”


    “到了,泰勒。”


    “再等等……”身著睡衣的妻子從被子下伸出手,抱住了羅貝爾的肩膀,“再晚五分鍾。”


    “那就再晚十分鍾,中校會理解的。”羅貝爾放鬆地長唿了一口氣,“親愛的,我真是一個糟糕的丈夫。”


    泰勒咯咯地傻笑著,輕輕一戳丈夫粗糙的麵頰:“我同意,不過做男朋友還是相當不錯的。”


    “這麽快就厭倦了婚後生活?難道昨天我做得不夠好?”


    “是我不好……我和爸爸都沒錢了,搞得咱們的婚禮儀式除了去教堂登記外,基本就等於沒有,所以等有機會,比如戰爭結束後,我們可以……不,我們應當補一次盛大的。”


    “你的話真讓我羞愧,泰勒,我婚禮的錢居然還要妻子出。而且戰爭還沒開始呢?你怎麽就想著戰爭結束的事情了,說不定打不起來呢?”


    “不可能的,你還不相信爸爸的智慧嗎?”


    泰勒沒有繼續和羅貝爾打趣,她將自己的臉龐緊靠在丈夫的胸上,許久沒有說話。而羅貝爾也無意打破這一寧靜,便輕柔地搔著妻子柔順的頭發,出神地看著陽光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麵和床上投出一道金色的光條。


    “泰勒。”“羅貝爾。”


    同時開口的兩人相視一笑,隨後按照女士優先的慣例,泰勒先囑托這丈夫:“在軍隊裏要當心些……千萬注意安全。”


    “放心了,你是知道我的,我多麽謹慎,肯定會保護好自己。”


    “得了吧。”泰勒對羅貝爾的說法嗤之以鼻,“你忘了你是怎麽調到第一聯隊的?”


    “那你想想,如果我因為這件事蹲了監獄,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了?”


    “嗬,橫豎都是你有理。”泰勒白了丈夫一眼,“你想說什麽來著?”


    “我想問問你關於房子的事情,爸爸是從哪裏弄來這棟房子的。”


    泰勒歎了口氣:“這棟房子就是爸爸的家,是爸爸的爺爺買下的住宅,大戰前他們一家都居住在這裏。但是大戰期間,爸爸的爺爺壽終正寢,爸爸的父親也陣亡了,宛若親人的華裔女仆為了生計進入了兵工廠,後來害傷寒死掉……爸爸迴家之後,實在無法承受這樣的孤獨,又為了省錢,就住進了員工宿舍。”


    “老爸的爺爺到底是幹什麽的?這棟房子得花多少錢啊!”


    “據說他的爺爺曾官至準將,在亞洲立下戰功之後就退伍了,然後用自己的積蓄買下了這棟房子,1901年買的,花了近一萬法郎。”泰勒說著,伸出手拍了拍床鋪,“我們現在就住在老爸爺爺的房間裏。情況就是這樣,滿足你對爸爸的好奇心了?”


    “這才哪到哪?”羅貝爾苦笑道,“你肯定不知道老爸在軍隊裏就像個幽靈一樣,到處都是他的傳說,就我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我倒是偶然得知,爸爸曾幫薇爾莉特打了一個大官司,但是無論是問爸爸還是薇爾莉特,他們都守口如瓶,就連霍金斯老板也諱莫如深,真不知道他們年輕時候都幹了些什麽……”


    “無論如何,肯定不如我們幸福,畢竟爸爸可從來沒結過婚。”


    “不過昨天在教堂的時候,薇爾莉特阿姨和爸爸站在一起,和你可真像一家三口。”


    “可別這麽說,薇爾莉特阿姨還始終記得基爾伯特少校呢。”


    “基爾伯特少校都去世多少年了,薇爾莉特還正年輕,誰說就不能再結婚?”泰勒不滿地反駁道,“再說,再結婚就是忘了基爾伯特少校嗎?”


    羅貝爾咂咂嘴,壞笑著反問:“我怎麽感覺你似乎話裏有話啊?”


    “我話裏有什麽……好你個羅貝爾!”泰勒沒好氣地擰了丈夫的胳膊一下,“你以為我是不願意為你守寡嗎?”


    “我可沒這麽說!”


    泰勒幹脆爬上了羅貝爾的身體,伸出手指點著一臉無辜的丈夫的鼻子:“不管你這家夥怎麽想的,我就是不願意守寡!所以你必須給我迴來,要是敢陣亡,我就敢在你的葬禮上另尋新歡!反正你們飛行員帥哥多得是!”


    “我倒是希望你能遵守這個諾言。”羅貝爾苦笑著說道,“千萬別學薇爾莉特。”


    迴答他的是泰勒一個輕柔的耳光:“你這個混蛋!就不能對我說‘我會活著迴來嗎’?”


    “我會拚盡全力的,泰勒,但是你也要知道,大戰中飛行員生還的概率不過五分之一,偵察機和運輸機飛行員還把戰鬥機飛行員的生還率拉高了。”羅貝爾凝視著妻子美麗的眼睛,“所以……”


    泰勒緊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低聲抽泣道:“所以不想讓你參加空軍的人不止爸爸,還有我!”


    “對不起,泰勒,對不起……但是……”


    “我知道,不要說了……都怪希特勒。”


    抱著妻子聳動的肩膀,羅貝爾卻突然以奇怪的腔調喊道:“打倒希特勒!”


    這一嗓子立刻讓泰勒迴憶起二人在戰神廣場上的那一晚,她一下子破涕為笑,握起拳頭輕輕捶著羅貝爾的胸膛:“你真是夠了!”


    結婚第二天,羅貝爾便和多米尼克中校一起返迴了機場,迴程不可謂不艱難——各條道路上擁塞著支持法共的工人和學生,他們打著各式各樣簡陋的標語聲嘶力竭地向政府示威,要求達拉第內閣立刻采取措施,遏製希特勒的侵略。


    什麽樣的措施呢?當然是和蘇聯結盟!難道法蘭西能獨自戰勝第三帝國嗎?!


    既然汽車被遊行的學生堵在了半路上,等著警察維持秩序的馬爾芒德便和多米尼克閑聊:“法俄同盟,聽上去倒挺像一迴事的。”


    “可算了吧,忘了上次俄國人是怎麽半路溜號的嗎?1918年春我們差點被德國東線生力軍一波抬走。”


    “那麽我們還能指望誰?英國?”馬爾芒德有些不服氣。


    羅貝爾搖搖頭,插嘴道:“英國人更靠不住,要是指望英國人,我們連1914年都撐不過去。而且要不是英國胡作非為,玩弄離岸平衡手搞什麽以德製法的鬼把戲,現在哪還有這些事情。”


    “誰靠得住誰靠不住,這是外交官需要考慮的問題。”多米尼克中校教育著兩個年輕軍官,“對於法蘭西空軍軍人而言,最重要的就是無論在何種絕望的情況下,都要犧牲一切來保衛祖國。”


    “明白,中校。”


    身著黑色製服的憲兵和深藍色製服的警察終於趕到,為首的督查吹響了哨子,隨後警察便毫不猶豫地向人群撲了上去,不由分說便是一通棒打,看得羅貝爾和馬爾芒德目瞪口呆!


    “他媽的!”中校惡狠狠地罵了一聲,隨後戴上軍帽推門下車,對著警察大吼了一聲,“住手!”


    見中校行動了起來,馬爾芒德和羅貝爾也毫不猶豫地下了車,將中校保護在中間。看到有個軍銜相當之高的軍官出現在道路上,那些正對著被推倒在地的學生用棍棒進行精神注入的警察紛紛停手。


    那個督查也快步走到三人麵前,向多米尼克中校敬禮:“長官,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打人?!他們又沒有暴力行為!”


    “另一個上校命令我們盡快疏通道路。”督查向前歪頭示意,“就在那裏。”


    “所以你們就打人?!”


    麵對多米尼克的質疑,督查不以為然地聳聳肩:“棍棒永遠是維持秩序最快的方式。”


    多米尼克中校麵色冰冷,命令兩個部下先去檢查救治那些慘遭毒打的學生,接著對督查側目而視:“在我麵前收起那一套!”


    “如果你們能快速恢複秩序,我們自然可以放棄使用武力。”


    3月16日的騷亂不是結束,而是更大規模騷亂的開始,先是左翼向政府示威,要求盡快懲治德國,接著支持對德綏靖的右翼上街,雙方連同警察很快開始三方混戰。


    發生於巴黎街頭的混戰攪亂了郵局的工作,甚至有個別郵遞員還被混戰波及,其中就包括德內爾,他在送信的時候驚訝地發現:正在進行總罷工的工人們居然在大街上築起了街壘。


    由於街壘橫亙在遞送郵件的必經之路上,德內爾不得不冒險翻越,但正當他爬到一半,某個激動的工人向警察丟了一塊石頭,於是衝突就爆發了。


    雖然十分狼狽,但他還是成功將信件送達,不過當他返迴郵局時的那副倒黴相還是嚇壞了同事們。然而很快他們的注意力便從德內爾身上轉移了,因為剛剛返迴的泰勒的情緒更加激動:“天呐!聖方濟各教堂附近的憲兵居然在大街上開槍!”


    “你沒受傷吧?!”


    “沒有。”泰勒急忙安慰擔憂的父親和薇爾莉特,“不過我跑路的時候郵件被人擠壞了。”


    霍金斯不以為意:“這是不可抗力,郵局賠償收件人就行了,這兩天千萬要機靈一點,而且泰勒,告訴其他住宿舍的女同事,這些日子盡量減少外出。”


    “好的,霍金斯先生。”


    於是一身是土的泰勒便用自身的經曆去說服那些居住在宿舍的年輕手記人偶了,留薇爾莉特在休息室繼續為德內爾處理傷口。


    德內爾目不轉睛凝視著麵前忙這忙那的麗人,腦海裏想得卻完全是另一件事:“外交部後繼無人啊……”


    “如果克列孟梭和白裏安兩位總理尚在人世,局勢何至於此?”霍金斯老板也發出一聲感歎。


    在連續多日的街頭衝擊下,政府一時間搖搖欲墜,似又有倒台的跡象,就是不知道航空部長居伊·拉尚布爾能否“曆四閣而不倒”了。


    切不要以為拉尚布爾部長是所謂的“官場不倒翁”,須知道,他經曆三次組閣總共才用時兩年多一點。自1938年1月肖當內閣組建起,第三共和國在短短兩年內換了兩屆政府。這還要多虧現任總理達拉第執政已“長達”一年之久,相比於自1918年以來政府平均一年倒台兩次的水平已經相當不錯了!畢竟1934年一年就換了四個政府。


    自身難保的達拉第內閣在3月18日這天又遭受了沉重一擊。當日,英國駐莫斯科大使西茲勳爵奉命拜會蘇聯外交人民委員馬克西姆·李維諾夫,通報了德國即將入侵羅馬尼亞的消息,並詢問蘇聯對於此事的立場。蘇聯政府當日便予以迴複:蘇聯建議召開蘇、英、法、羅、波、土六國會議,以討論共同製止德國侵略。


    這個迴複可謂一石激起千層浪,即使是偏保守一些的議員也不得不承認蘇聯的這項舉動是建設性的,國內民意更是洶湧,要求對蘇談判的唿聲越發高漲,幾乎要將波旁宮淹沒。


    達拉第總理終於在3月22日授意喬治·博內外長公開宣布:法蘭西共和國即將與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盟就反對德意誌帝國侵略擴張進行談判!


    不隻是法共及其支持者,就連像德內爾和霍金斯這樣的偏向人民陣線的人士也對這次談判充滿了期待:亡羊補牢,為時未晚。隻要法國采取切實行動,與歐洲工業大國和人口第一大國達成軍事同盟,那麽希特勒的末日便指日可待!


    但談判因波蘭的作梗自一開始便陷入了僵局,據說負責波蘭外交的那位狂妄的貝克上校從不相信蘇聯的軍事援助會起到什麽作用,更遑論埋藏於波蘭人心中對俄國根深蒂固的不信任。糟糕之處在於,這種有害的偏見倒與英國張伯倫首相不謀而合。


    英國方麵拒絕了蘇聯號召各國在布加勒斯特召開國際會議的提議,而且並沒有給出任何合理的解釋。不過4月7日發生的意大利對阿爾巴尼亞的入侵總算為英法首腦敲響了警鍾:遏製德意是當務之急,時不我待!


    於是在1939年4月15日,英國駐莫斯科大使西茲奉帝國外交大臣哈利法克斯子爵之命,向蘇維埃最高主席團遞交照會,法國駐蘇聯大使緊隨其後,三國談判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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