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兵與炮兵的協同一直是最讓指揮官頭疼的難題,在大戰爆發之前,法國陸軍相對於他國陸軍而言積累了較為豐富的經驗,這是由法軍在戰術上的特點決定的。


    “相對於其他國家,尤其是假想敵德國,戰前的法軍更為強調使用輕型步兵炮為步兵提供及時、迅速且直接的火力支援,因此炮兵與步兵部隊的聯絡是重中之重。


    “在戰鬥中,法軍將會派出一支相對於常規偵查部隊而言實力極為雄厚的前鋒,師級的前鋒通常會包括三個步兵營和一個炮兵營——或者幹脆就是一個標準步兵團,他們將在第一時間摧毀敵人的偵察部隊,並迫使敵軍部署主力。


    “隨後,前鋒將會通過突擊將敵軍主力固定住,然後師主力展開,進行消耗戰,源源不斷地投入兵力進行暴風驟雨般的進攻——完全不顧防禦,直到後備的軍級或師級部隊通過運動戰迂迴打擊敵人的側翼。


    “理論上說,法軍的戰鬥意誌和進攻精神將為法蘭西爭取到最後的勝利。”


    讓·德內爾·戴澤南,這位來自法國的郵遞員已經完全化身為一名嚴肅專業的軍官,簡直讓人無法相信他已經退役了近二十年。


    他的敘述讓軍官們聽入了神,盡管這些1914年以前的戰爭經驗似乎已經嚴重過時,但並沒有人打斷他連貫的講解,即使目前時間緊迫。


    “1910年,法軍抽調兩個軍的部隊進行攻防演習,各軍兵力均為五個步兵旅、一個騎兵師和30個炮兵排,大概裝備共計120門火炮,是的,當時的法軍自矜於擁有世界上性能最好的野戰炮——施耐德1887年型75mm步兵炮,因而對炮兵排進行了縮編。”


    “演習中暴露出最嚴重的問題,就是指揮和通訊。上下級之間很難及時傳遞命令並迅速做出反應,法軍將炮兵拆分支援給各步兵單位,也造成了炮兵部隊與步兵指揮權衝突。最為致命的是信息傳遞的滯後性,炮兵部隊很難及時為步兵提供有效的支援,至於間接瞄準,更是由於部隊出於機動攻勢狀態下架設電話線的困難,幾乎完全不可能。”


    德內爾頓了頓,繼續說道:“在1910年的皮卡第演習中,大戰的戰爭模式已經顯露端倪,那就是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戰術防禦將占據顯著優勢。”


    “這些我們都知道,雖然拿不下甘德薩,但是守住陣地,不讓敵人前進一步總該容易一些吧?”愛德華出聲問道。


    “不,到了1918年,縱深突破戰術對於優勢方而言成功率並不低,事實上,如果你們今天進攻甘德薩的部隊不是兩個旅,而是向縱深突破的一個師的話,拿下甘德薩的可能性還是相當大的。”


    德內爾的話引起了軍官們的一片噓聲,這不是廢話嗎?要有一個師誰還拿不下區區一個甘德薩?!那個小鎮裏不會有超過一個團的敵人!


    “我不是說整個師都投入到對甘德薩的圍攻中,而是一個師的大部分兵力向縱深進攻,將坦克集中起來,切斷其與後方的指揮聯絡和補給,這樣就可以以一個較小的代價拿下甘德薩。除了極少數部隊以外,大部分軍隊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很快崩潰。”


    “說得輕巧。”眾人還是對德內爾的話嗤之以鼻,“我們又沒有製空權,進攻甘德薩不還是會被打個稀裏嘩啦?”


    “要貼得更近一點。”德內爾毫不猶豫地迴答道,“當然,前提是需要集中優勢火力。”


    “那是你自己的想象吧!”德內爾高高在上的態度令這些已經經曆過兩年戰爭的軍官們有些不爽,他們可不是第三混合旅那些蹩腳的新手。


    麵對眾人的質疑,就連此前幾乎將德內爾“奉若神明”的華金也忍不住有所疑慮——德內爾不是自稱僅僅是個上尉嗎?為何口氣卻像旅長甚至更高級別軍官的?


    “對,這大部分都是我的想象。”德內爾輕而易舉就放棄了與其他軍官的爭論,讓他們一拳打在了空氣上。


    隻是沒有人注意到,愛德華看向德內爾的眼神有些異樣。


    雖然德內爾的這一通“胡話”讓第十五旅的軍官們有些不爽,但這種不爽並不足以衝淡十五旅上下對他的歡迎。


    早在上午進攻的時候,這位神奇的郵遞員就已經為十五旅的炮兵指揮員們展示了一手脫胎於大戰晚期堪稱藝術般的火炮戰術。


    十五旅的十門榴彈炮在他的指揮下,憑借自身位於高處且被山嶺遮蔽的優勢,居然與叛軍數倍於己的炮兵打得有來有迴。


    這十門榴彈炮並沒有在進攻的時候發揮太大的作用,它們對前線步兵的支援非常有限,但是沒有步兵軍官會抱怨這件事情,因為在德內爾的指揮下,敵方的榴彈炮也幾乎沒對共和軍步兵造成什麽妨害。


    隻要動動腦子,就不難算清楚這筆賬:你是想讓敵人遭到十門榴彈炮的炮擊,同時自己要挨至少30門火炮的炮擊,還是讓雙方的榴彈炮一起啞火?


    愛德華的加拿大營處在低處,沒能看到德內爾的傑作,但英國營的同誌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炮兵營今日如有神助,炮彈像是長了眼一般砸的叛軍火炮暈頭轉向。英國營的政委哈利光親眼目睹的炮彈殉爆就有四迴,保守估計,炮兵營已經在德內爾的指揮下幹掉了六七門炮,嚇得其他叛軍炮兵連開火都不敢了。


    最為離譜的地方在於,返迴出發陣地之後,營政委哈利從旅部的參謀那裏得知,整整一上午炮營居然沒有損失一門火炮!


    炮戰全勝本身就算是神乎其神的技術了,但連飛機轟炸都沒有摧毀,這是怎麽做到的?!


    靠隱蔽、分散和假目標。


    分散倒不是什麽令人亮眼的操作,火炮之所以能分散到今天這種程度(十門炮分了七個陣地),純粹是因為多了德內爾和華金兩個能算數的,要是隻有炮兵營亨利少校一個人,能計算三個陣地的不同參數就頂天了。


    現在亨利和德內爾各負責三個,華金負責一個,勉強能將七個彈道投向一處,隻要炮兵軍官夠多,甚至還能給每個炮位單獨設一個陣地。


    真正值得感慨的是德內爾帶來的神乎其技的偽裝術。


    在德內爾的建議下,炮兵耗費了大量的時間對火炮進行了偽裝,莫說是弗朗哥的空軍,就連哈利在地上都很難找到那些大炮在什麽地方,尤其是其中還部署著許多足以以假亂真的假陣地。


    這些假陣地真是絕了,哈利不得不發出由衷的讚歎。幾根木頭把漁網做的偽裝網支出火炮的形狀,他們還把假大炮前的一小塊地燒黑,做出被炮焰灼焦的樣子,就連地上的友軍都要被騙過去。


    弗朗哥的空軍果然上當,他們對著自以為“偽裝良好卻稍有破綻”的假目標狂轟濫炸,卻對偽裝網完全遮蓋外形,且每次有空襲炮組都會立刻停火並用現成的樹枝重新偽裝的火炮視而不見。


    在哈利不在陣地上的時候,叛軍空軍來到這裏炸了四次,最終隻是對炮兵造成了極其輕微(具體說來是4人)的傷亡,這還是由於某位技術不精的飛行員扔歪了炸彈。


    一想到叛軍空軍的唯一戰果是一個最為蹩腳的飛行員打出來的,哈利就忍不住想笑。


    那個郵遞員可真是個奇才。


    不過隔壁加拿大營的營長愛德華上尉似乎對他最後那一通不知所雲的言論很感興趣。


    “你之前是什麽軍官?”滿身塵土的愛德華飯還沒顧得吃,便找到了正和華金少尉一同休息的德內爾。


    “步兵。”德內爾迴答道。


    “那為什麽會對火炮這麽熟悉?”


    德內爾放下了手中的玉米餅,認真地迴答道:“剛剛我說過,1910年皮卡第演習後,法國陸軍通常會將炮兵支援給步兵單位,由步兵軍官指揮。一個軍官不應該不熟悉手上的所有武器,更何況我在軍校學的是炮兵專科。”


    愛德華幹脆坐到了炮兵中間,開始與德內爾交談,炮兵營的亨利少校將吃飯用的鋼盆遞到愛德華的麵前,愛德華毫不客氣地隨手拿了一塊玉米餅啃了起來。


    “你看過富勒寫的《裝甲戰》嗎?”


    德內爾立刻搖頭否定:“自從我離開軍隊,就再也沒有看過一本軍事書籍。”


    “有趣,有趣。”愛德華笑了,“你的觀點倒是和富勒的想法有很大相似之處,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因為德國人曾經這麽對付過我們。”


    “你是說——在亞眠?”


    “你們加拿大人在亞眠,我當時在蘇瓦鬆。”


    “對,我參加了防守亞眠的戰役。德國人那種玩命的攻勢實在是讓人心驚膽戰,雖然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年近五十的愛德華曾在加拿大遠征軍中服役過,在1918年魯登道夫發起的瘋狗一樣的攻勢中,他和他的連被德軍從阿爾貝一路攆到亞眠。茫茫大霧中,當他看到麵前出現法軍親切的天際灰色製服的時候,眼淚都要流出來!


    “不過我到戰後才知道,德國人那時後勤已經非常差了,他們不得不到處搜刮物資,根本沒興趣繼續追我們。”愛德華麵對曾參與了同一場戰爭的老戰友打開了話匣子,“不過當時我的連得到撤退的命令晚了一個小時,整條防線就剩我們在最後,真的是要嚇死。”


    “理解。”德內爾在戰術講解以外的事情上通常惜字如金。


    畢竟部隊還麵臨著叛軍的威脅,軍官們並沒有什麽充裕的交談時間,愛德華與炮兵營的軍官們寒暄了一番,便迴到了自己的部隊中,開始指揮疲憊的戰士們構建防禦陣地。


    還有一場硬仗等著他們呢。


    下午時分,轉入反攻的叛軍開始與轉入防禦的十五旅展開了前哨戰。大概四點的時候,叛軍發起了一次試探性的進攻,他們對陣的是防守無名高地的林肯營b連。


    第15旅布置防禦體係中規中矩,就是將下轄的各部隊分散守衛各高地。而因為經過上午的進攻,林肯營成了損失最小的營,也就被部署到了第一線。


    英國營和麥可爸爸營分別在左右兩翼,愛爾蘭連也被加強給了麥克爸爸營。


    炮兵全部部署在山坳或者反斜麵上,炮兵觀察哨有兩個,都通了電話,互相之間也能用電話交流。德內爾和華金在東北方,亨利少校則在西南,經過一上午的磨合,亨利放心將指揮權交給了那個法國郵遞員。


    為了應對叛軍優勢火力的壓製,十門火炮繼續保持極度散開的狀態,這也就導致聯絡每個火炮極不方便,一旦需要射擊,後方炮兵營負責接電話的軍官就隻能讓士兵們到各處跑腿告知各炮的射擊諸元,然後看指揮所的旗號一起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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