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你怎麽喝下去的,又苦又辣。”輕咂了一口盛夏遞過來的菊花酒,安霽皺著眉咽了下去,“雖說這酒有祈福消災的吉利寓意,但是我真喝不慣。”


    “嗯?不對啊,我給你的不應該是……”把杯子拿迴自己眼前一看,盛夏才驚覺本應該遞出去的桂花酒還被自己拿在另一隻手上,倒是把自己也不太喜歡的菊花酒遞了出去。


    看著自家閨蜜一臉的無奈樣,盛夏笑得沒心沒肺,識圖掩飾自己的尷尬。


    “你啊,還勸我注意別被騙了,平時真粗心,真不知道你自己怎麽把鋪子管好的!”安霽開口,大有一副林黛玉同賈寶玉講‘你往後都改了罷’的語氣在,是當真無奈。


    盛夏有時候做事是脫不開的毛毛躁躁,這一點在上學的時候多有體現——帶了布料沒帶尺子,帶了尺子沒帶大頭針,帶了大頭針沒帶設計稿……隻有安霽想不到的,沒有盛夏落不下的。


    “那不一樣,別忘了我財迷!”


    “你別看我這些可以丟三落四,我漢服店可是掙錢的,算錢我可算的清楚!”盛夏說得直白坦蕩,反而不讓人覺得市儈。


    世上誰人不愛財?盛夏靠著自己的本事掙錢,說出來既沒有什麽好丟臉的,也是正正經經的‘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對了,剛你提起來的合作要是有機會,別忘了給我分一杯羹!”


    安霽點點頭,大事麵前盛夏總能比自己成熟穩重,倒是生活中這些點點滴滴,後者的孩子氣比自己隻多不少。


    天色漸漸的暗了,剛攤位上大多不剩什麽展品,七零八落的散放在展台上,讓人看起來不是那麽有食欲。


    偶有小孩子路過,晶亮的眼神也因為糕點的零碎而變得躲閃——大人教育孩子不能吃不幹淨的東西,小孩子卻是分不清什麽是雜亂,什麽是不幹淨的。


    “小朋友,這幾塊是好的,沒有動過的,你想吃可以拿的。”


    展示台後麵站著的姑娘是有經驗的,打掃了殘渣又將完整的糕點擺放整齊,憑著自己的勤奮,讓那些剛才還搶手的糕點不至於被倒進垃圾桶,走向它們不該有的道路。


    小孩子思索一會,眼睛在家長和糕點之間瞄來瞄去,最終還是沒有抵抗的住美食的誘惑,說了聲謝謝把糕點托到了手裏。


    “這要是我小時候,我可反應不過來什麽幹淨不幹淨。”盛夏眸子裏含笑,極為自然的吐槽自己,“而且不好意思繼續要了,就幫人家收拾去。”


    這邊閨蜜二人在聊著自己小時候的糗事,展台那邊的幾位姑娘也將最後一點零碎的殘渣收拾幹淨,又把垃圾桶裏的塑料袋提出來。


    “嗯,沒有啦,抱歉哈。”


    “啊……”來人甚是遺憾,“不過也虧是你們還沒走,能留個聯係方式麽?”


    其實這樣的遊園會同樣是地方政府在推廣產品的一種有效方式,就像之前盛夏受邀參與的西湖漢服遊園會,大多都會給參展商家帶來或不菲的收入,或不錯的宣傳度。


    當然,這一切還是需要建立在商家本身質量有保證的前提之下,否則隻會變成一場‘315打假’。


    “好,那您加我微信吧。”


    應付完了來人,那姑娘和同伴交代了幾句,竟是徑直朝著安霽和盛夏這邊走了過來。


    “剛剛看你們打電話,沒好意思打擾……”姑娘沒給二人留反應的時間,繼續說著,“你們是那個做短劇的漢服店家和非遺傳承人吧?”


    這段時間以來,已經有其他非遺傳承單位,或是相關從業者學著這種形式開始做起短劇,安霽和盛夏也不知道對方指的是不是自己。


    姑娘見二人沒有自己想象中的反應,不免有些失落,卻還是不死心的補了一句:“就是杭羅那個?”


    “嗯,我們是……你看過?”


    “啊啊啊,我就是那個句號,從頭追到尾,沒想到能在這裏見到本尊!”


    “那個,有兩個句號,姑娘你是哪位?”盛夏不過腦子的開了口,確實是評論區裏‘店店’說話的味道。


    話也說出了口,盛夏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語氣不合適,忙輕咳兩聲,想要找補。


    “啊,你果然是店店!”


    “唔……我這次分清了,你是店店,你是那位傳承人!”


    盛夏這個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多慮了。畢竟那兩位句號在評論區的發言好像也都不多收斂,現實中自然少不得是個跳脫的性子。


    “每次你們的視頻要不然都不出鏡,要不然就一起出鏡,就連店店你開直播也是!根本分不清好麽!”


    “我閨蜜確實經常來幫我。”就連開口都異口同聲。放在平時,安霽和盛夏倒是不覺得什麽,當著粉絲的麵,也不免局促。


    負責展台這姑娘還沉浸在‘與自己粉的博主見麵’的喜悅之中,全然沒有注意到二人的尷尬:“以後我就能炫耀了,我不是假粉!”


    不遠處菊花的顏色已然黯淡,天公送星來,熒熒當空,卻惹花垂。


    與那姑娘同行的夥伴們在催了,可那姑娘還同閨蜜兩個聊得正好,思來想去紅著臉喊了一句:“店店,快把衣服上架,糕點和酒管夠,我出錢,本姑娘有錢!”


    為自己對杭羅和漢服的‘愛’發聲,姑娘勇敢得很,一點也不覺得社死。更何況旁邊都是熟人,這話也說在不止一個人的心坎兒上,哪裏會有人嘲笑這種‘敢於為之發聲的熱愛’?


    “哈哈哈,年輕就是好,我現在可不敢了。”盛夏歎了口氣,裝模作樣的錘了錘腰,“老嘍,咱們能再拚幾年,就該是00後的天下嘍!”


    “想當年我大學的時候,也敢想什麽說什麽,沒有那麽多顧及,如今終究還是被現實所囿,比不了當年了。”


    瑞蕊釀四時,金秋點芳日。林聳簌簌聲,欲尋早早遲。朝陽又重至,青雲斂一席。再待三春去,東風由可及。


    不知是誰在一旁的留言板上寫了這樣一首打油詩,到底是把盛夏的歎惋盡數以這秋菊表達了出來。


    “不過其實咱們也沒老呢,廠裏的伯伯阿姨們都能帶著廠子做出那麽多創新,咱們倆也一定沒問題。”盛夏的思維太過於跳躍,不知道什麽時候就轉變成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種想法。


    有問題沒問題安霽說不清,但是安霽知道——廠裏的伯伯阿姨們忙了這大半輩子,自己和閨蜜、男友這兩三年的參與,終究會有所迴報。


    “哎,做這種事,我們求什麽迴報?”麵對來人的采訪,王阿姨笑著搖頭,一如既往的和藹,“要是求迴報,你問問我們張姐,要是為了掙錢,我們專門做絲綢繡品不好麽?”


    杭州的絲綢本就是聞名天下的,可是多少人的記憶並不是如杭羅、宋錦、緙絲這樣一梭一線間的時光?


    真正被大眾所熟知的,反倒是那些仿真絲的印花、繡花手帕、圍巾,日日打著‘最後七天,撤店一折’的標語,吸引從天南海北而來的顧客。


    “您說的對,可是這種事您們兒女怎麽看?”新聞報道不隻是需要真實,也需要觸動人心的點。


    一個好的新聞媒體,一個好的記者,會去思考現實問題,而不是用誇大的標題與剪輯過的言論作為爆點,吸引觀眾眼球。


    “如果您不方便迴答也沒關係的。”許是怕王阿姨誤會自己的目的,記者緊跟著解釋道,“我們隻是想了解一下您們曾經、現在麵對的困難,了解一下現在年輕人對於這些老手藝的看法。”


    安霽代表不了年輕人,而對這些老手藝滿心唾棄的人也代表不了年輕人。這一點,記者和在場諸位,都清楚得很。


    隻是,社會的不理解很多時候真的比不上家庭的不理解,就像一開始安霽麵對的那樣,現實不隻是大環境,同樣是小家庭,這兩者都是一個人離不開的束縛,卻也在某個地方,成為一個人最堅強的後盾。


    “我孩子倒是不覺得什麽好壞,隻是小時候覺得說出去沒麵子,別人家父母都是老師、警察這樣的鐵飯碗,我們做織工,好像朝不保夕。”


    “現在就隨著我了……”


    王阿姨也好,李伯伯也罷,其實家裏的孩子一直覺得織工這個職業不體麵,說出去叫人笑話。


    “總說家裏也不缺錢,叫我退休了,不要再幹了。”王阿姨說著,也不免有些心酸。


    孩子們是有自己的事業,不愁吃穿,甚至能養活的起自己和老伴了。可是竟沒有一個人能理解自己對杭羅的熱愛,每人肯繼承自己的衣缽。


    “學這手藝的還是越來越少了,連我自己家孩子都不吃不來這個苦,又有哪個孩子不是父母嗬護著長大的?”


    將王阿姨的話一一記錄,記者報道了這許多新聞,最能看出來一個人是否是真情流露,竟是不知不覺也被帶入了前者憂心杭羅後繼鮮人的憂愁之中。


    將這段情感激烈的內容標上重點,記者自然是打算強調一番,借此獲得觀眾們的目光與討論的。


    四處望望,加上安霽微信,說明有事及時溝通,記者便慌忙從這種不受自己控製的情緒場中逃了出去。


    直走到廠子柵欄之外,記者的腳步才停了下來,拿出自己的速記本,劃掉了剛剛標注的重點——討論之下,總會有人懷疑這些老人們的情感與初衷,未免讓人心寒。


    “這個不是挺好的麽?我是挺感動的,家裏父母那一代不少人都對這杭羅有懷舊的情感。”攝像師看同事劃掉了重點,沉默半晌兒,將自己的攝像機安頓好,還是皺著眉頭開口。


    “這些文化感動人的不就是情感麽?談什麽曆史,總會有人覺得那都是過去,在書本上,寫寫,有人知道就好。”


    “既然是專訪報道,我還是想考慮一下這些老人們看到評論區時候的心情。”都是合作許多年的老同事了,記者也知道攝像師的性格,明白後者也是在為這些人兒們考慮。


    “有時候其實也不能怪現在人戾氣太重,確實是一些品牌總打感情牌,讓不少人也寒了心。”


    攝像師當即便明白了記者同事的意思,將手裏的機器都收進了采訪車,恢複了剛才在廠子裏一言不發的模樣。


    “但願他們將來能做出更大的成績,到時候就不會有人覺得他們是在靠打感情牌生存了。”踏上采訪車,記者的聲音隨著車門的關閉一道停了下來。


    “哢噠,嘭!”


    “哢噠,哢噠,嘭!”


    采訪的人走了,廠子裏又恢複了往日的節奏,絲毫沒有被前者影響半分。


    “好,有進步,要不說你學的是真快!”張阿姨毫不吝惜誇讚安霽的話語,看著麵前這一板一眼做事的姑娘兒,張阿姨心裏就覺得踏實。


    有安霽這樣踏實肯幹,又能創新的傳承人,不敢說能不能幫上同行如何,至少杭羅是不會斷在自己這一代人手上了!


    有了安霽,張阿姨是真的放心了,自己不至於對不起家裏傳了幾代人的手藝,也不至於對不起千年前的祖師爺把這門手藝在杭州發揚光大。


    “來,你過來打兩個結我看。”示意安霽放下手裏的活計,張阿姨拉著人起身,“這個可是經常要用到,你練的還是比我們那個時候少,時常要恢複一下,不然就會手生。”


    看著麵前兩根頭發絲般的蠶絲線,安霽不由得屏息。


    繼而用左手大指按住交叉點,叫右手上的絲線順著大指繞了個圈,夾到之前那交叉點之上,繼而又將左手的絲線從方才那圈中穿進去……同那古書上一模一樣的流程,分毫不差。


    “你手這裏按的鬆了點,你看這個結和我打的,是不是大了一點?”張阿姨一邊盯著安霽,手裏都能打出個比後者打的結還小幾分的,這功夫當真不是一天半天能做到的。


    “不過真的很不錯了,我在那個時候,還沒耐下性子來呢,別提把結打好了。”


    一如既往的鼓勵,一如既往的耐心,張阿姨生怕少教了安霽哪怕一點點,又生怕把這好苗子也給嚇走……


    電話總是來的這麽不合時宜,安霽隻得頗為抱歉的站起身來,拿了電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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