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竹海嗎?你以為地區三好學生到處都能吃香,可在防汛大堤上,風神爺、老龍王就不會賣你的帳。地區三好學生的這塊金字招牌不能當衣穿,今晚風爹爹、水爺爺會把你這隻剝光皮的兔崽子整得變龜孫。我這隻是說個笑話提醒你,竹老師,我少見多怪,我少見多怪,你就別往心裏去。」說完,刨光了的芋頭笑得搖來晃去,活像個撥浪鼓。然後他遞給我一支手電筒,命人帶我去分一段堤巡查,並板著賣牛肉人的苦瓜臉,操著地道的流氓腔說,「竹海啊,這防汛就是打仗,真刀實槍幹,不能像你們學生,昂首望天說瞎話,可長可短,可上可下。這巡堤就是釘子釘鐵,硬碰硬,二十四小時連續巡查,一刻也不能歇息。當逃兵,做懶漢,指揮官的槍子兒,那可就不認得人羅!」說時,他揮動右手,好像在舞弄手中的槍。


    他真是我平生見到的第一奇醜人。粗看大體像紡錘,仔細瞧,真像一個刨光皮的芋頭崽,用根竹籤承著,插在一個羯鼓似的南瓜上,然後再將羯鼓擱在個細腳伶仃的圓規上。這種無以復加的奇醜,早已讓我噁心,他那烏鴉似的聒噪,更加使我意亂心煩。「黃鍾委棄,瓦釜雷鳴」,貓頭鷹變成了維納斯,我還有什麽話可說!於是就跟著劃分堤段的人默默地走出了工棚。劃堤段的是修防會的技術員,他告訴我,這個防汛中隊姚令聞負責,剛才那個訓人的是過虎崗中學的總務主任,叫賴昌,他頭上泛黃油,別人覺得他不過是條癩皮狗,可他居然當上了中隊的秘書。他,什麽也不懂,隻擅長於用鱔魚泥鰍,調起姚令聞的胃口。吃了鱔魚泥鰍粘了牙,姚令聞就專門甜言蜜語替他抬轎子。他當上總務主任,從此也就猴子坐上了板凳,裝出一副人模樣。他說自己農校剛剛畢業,分到鄉政府,賴昌欺侮他初來乍到,動不動就刮他的鬍子。他說我也才初出茅廬,不知防汛的水深水淺。這伏天高山積雪融化,雪水注入江河,咬人肌膚。你沒穿棉襖,晚風颳來,隻怕難以挺住。技術員劃給我一公裏長的責任堤後,嘆了口氣,愛莫能助地走了。此時我記起了從前你尤瑜說過的在初中讀書時整賴昌的事,知道賴昌對你恨之入骨。而在昆師,後來你成了我的好朋友,既然「愛屋」可以「及烏」,當然「憎烏」也會及「屋」的,他給我刮鬍子、穿玻璃小鞋,也許就是你引發的。這樣看來,更厲害的雷霆風暴,恐怕還在後頭呢。事已如此,我也就隻能拚著小命去硬頂了。


    第五章午宴說夢(下) 3 牛刀小試搶險建奇功機關算盡咒語翻讚歌1


    「竹腦殼啊,你怎麽啦?癡癡呆呆的,真像一截剛剛裁下的做棺材的木頭!」尤瑜將手掌在竹海眼前不住地晃動,刻意笑著挖苦他,「我想,你思念池新荷真的走火入了魔,那天晚一晚沒睡好覺,要在二十年後的今天晚上給補上?你在美夢中又夢見了陝北高原、華北平原緊緊擁抱著黃河?老夥計,你要清醒清醒,弄清楚到底你是黃河,還是我是黃河?千萬別把夢幻當現實。」


    「你說得一點也不假,我確實夢見了華北平原像溫暖母親的懷抱緊緊擁抱著一瀉萬丈的黃河。但是,它不是虛無飄渺的夢幻,而是二十年前的現實,也是我這一生的唯一的讓我神往的五彩斑斕的美夢。遊魚子,你妒嫉也沒用,你隻能硬著頭皮酸溜溜的忍受,因為它千真萬確事實。」竹海從迴憶時空隧道中走出來,望著窗外燈光燦若星空的昆陽,指著峭壁下的青龍潭,悠悠地說,「今天,從這個窗口,我們見到的明星熒熒的昆陽,這是現實;但是二十年前,我們從這個窗口遠望,隻見到幾點如豆的燈火,整個昆陽漆黑一片,那也是歷史的真實。我們總不能因為今天現實的光明,而否定歷史的黯淡!同樣,你也不能因為你後來據有的光明,而否定我昔日曾經擁有的榮光。我現在就給你講講我這段至今我引因為自豪的羅曼史,但願你不要妒火猛燒,不顧一切,縱身從這個窗口跳下青龍潭。」


    接著,竹海又繼續講起了二十年前那段燈火如豆,但又令人神往的歷史……


    初到過虎崗的那天晚上,聆聽了高昂激越的提琴樂曲《黃河頌》,聽到了華北平原擁抱黃河的奇聞異論,我確實一夜沒有睡穩。第二天雨後放晴,太陽出來老高了,我還在床上沒有翻身,一個個美妙的夢幻鏡頭,仍我的腦海裏閃現。突然,一陣砰砰的打門聲驚破了我的美夢,迷迷糊糊,我以為是李師父一早迴來了,我便又仿效他用《三顧茅廬》中諸葛亮道白的口吻逗趣說:


    「『大夢誰先覺,平生我自知。草堂春睡足,窗外日遲遲。』何方來的山野匹夫,攪亂了山人的清夢,你可知罪?」我一邊說著,一邊下意識地打開門,側著身子彎下腰,說,「尊敬的李師父,淩晨來訪,必有要事,快快請進。」


    可是,來人並不吭聲,也不進來。我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仔細一瞧,他不是矮墩墩的李師父,而是一個穿著怪模怪樣、不似農夫、不類幹部、三分像外國佬、七分還是中國人的五大三粗的漢子。他,蓄著的西式長發,半圓兜腮鬍子,自兩鬢緊連雙頰,直達下巴,他雖然像農民薅草皮那樣,將鋼針似的鬍子被颳得精光,但雙頰下巴仍然頑固地泛著青光,被它圍困的黃沙似的麵頰,真像阿拉伯半島伸入了紅海波斯灣。他上穿白色長袖襯衫,襯衣下擺納在褲腰裏,領扣袖口都扣得嚴嚴實實;下著銀灰的筆挺西褲,透明的玻璃褲帶上吊著串丁當作響的鑰匙,鑰匙串上串了個塑料絲編織的大紅蝦;腳踏一雙編織得十分精緻的草鞋,裏麵套著雙起白花的黑色襪子。他左手拿著頂書有『勞動模範』字樣的蘑菇狀的鬥笠,右手十分在意地撣著襯衣上的灰塵。英國的皇子,中國的賤農,刻意打扮的嫖客,在這裏竟結合得如此完美巧妙,不能不讓人嘆為觀止。他見我油腔滑調,粗黑的眉頭,頓時打上了死結;圓白的臉頰,即刻籠罩著烏雲。初次見麵,他本來想擺出副紳士麵孔,但又無法掩飾內心的憤怒,本來想裝出彬彬有禮,最終還是兇相畢露。他怪腔怪調、忿忿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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