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府邸,柳姒坐在軒中與管皎兒對弈。


    她雖答應蘇黎生要救她出去,可其中對策她卻暫未想出來。


    今日朝堂上,她有心想為蘇黎生辯駁,奈何被何牧與趙家家主這兩個老東西壓得死死的。


    且蘇黎生殺夫又是事實,她一時無從下手。


    自己身為公主,若是殺了駙馬尚且都要被禦史台百官彈劾,更莫論別的女子,那是死罪難逃。


    落下一子,她沉思著:若叫何牧那個老東西也嚐嚐這被壓一頭的滋味,不知他又會如何自救。


    對麵的管皎兒看出她的愁緒,問道:“公主是在為蘇禦史的事發愁嗎?”


    柳姒迴神,徑直問她:“對女子來說,有什麽是比夫婿還重要的?”


    管皎兒迴道:“聖人,父母,不都比夫婿更重要麽?”


    對女子來說,比夫更大的,也不過君和父。


    同樣,對男子來說:君和父是永遠也無法逾越的階級。


    君,父......


    柳姒突然有了主意。


    她站起身:“今日便下到這兒,改日再來。”


    接著她迴房,將隱喚出:“你去替我辦一件事,何牧有個年老癡傻的父親在頒政坊的觀中休養......”


    -


    頒政坊。


    當何牧聽說自己年過耄耋的老父親身子不適後,便立刻去了趟頒政坊的道觀。


    在大齊,能到這個年歲,已是難得的高壽,何牧自然不敢怠慢。


    這道觀住的都是些上了年歲的老人,這兩年何老壽星越發癡傻,有時還會發了狂打人。


    為了穩妥,何家幹脆將人送到道觀中休養。


    何牧去到何老壽星所住的廂房,先看望了父親一番,才迴到隔壁屋中。


    觀中送來消息時已然夜深,他便打算住在觀中,將就一夜。


    揮退隨侍,他走到內室準備睡下,卻感覺後頸一痛,來不及唿喊,便失去了意識。


    再醒來,天已經蒙蒙亮。


    何牧捂著脖子,後頸酸疼得厲害。


    剛撐著地坐起身,就聽見哐當一聲,有什麽東西似乎從掌心滑落,落在地上發出脆響。


    指尖黏糊糊的,鼻尖一股子血腥味兒。


    他借著窗外朦朧晨曦,看清了手上方才握的東西。


    是一把銅製的燭台。


    那燭台尖銳的一頭,還沾著血跡。


    何牧瞳孔一縮,轉而環視四周,發現他並不在自己原本的廂房,而是在他父親——何老壽星的廂房內。


    房中桌椅傾倒,看起來有明顯爭鬥過的痕跡。


    怎麽迴事!


    他哆哆嗦嗦地爬起來,隻覺渾身像被誰打了一頓,痛得厲害;特別是脖頸間火辣辣得疼,好似被誰狠掐過一般。


    看著指間血跡,他不由後退一步,腳下被什麽東西絆倒,再次摔倒在地。


    何牧轉眸望去,待看見將他絆倒的東西後,全身血液倒流。


    隻見何老壽星一身寢衣趴倒在地,滿臉鮮血,死不瞑目!


    “大人!”


    來不及多想,何牧手腳並用地爬上前,伸手去探鼻息,已然是沒有了唿吸。


    “吱呀——”


    何老壽星覺淺,每日這個時辰下人都會進屋伺候他起身。


    是以下人照例推門而入,正巧撞見了這一幕。


    “啊——”


    -


    一大早,上京城內有兩件事便傳遍了。


    一是莊駙馬莊慕儀竟非莊夫人所出,而是莊將軍與別的女人所生!


    二是皇後之父,中書令何牧竟然殺人了!


    就以此事,朝上議論紛紛。


    郭太保言道:“何家老壽星年事已高,都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何相為何要殺害其父?所以一定是被人陷害!”


    淮王嶽父王禮則道:“郭太保此言差矣,可沒人說何相是故意殺父。聽何家下人說,當夜何老壽星又發了病,所以何相才去看望。


    而臨到寅時,觀裏的道人們曾聽見屋中有摔打東西的聲音,隻以為又是發了病,所以未曾注意。


    加之當夜情景,所以極有可能是何相聽見動靜,便從隔壁廂房前去查看,恰好被發了病的何老壽星掐住脖子。


    僵持之下,何相隻能用桌上的燭台,將何老壽星殺害。”


    柳姒趁機澆一把火:“前幾日蘇禦史一案,也是無意殺夫,被判了絞刑。如今何相此案幾乎一致,所以兒以為,這何相也當處以死刑。”


    此話一出,群臣嘩然。


    這何相身份何其貴重,又是老臣,鎮國公主卻輕而易舉地就說要將其處死。


    群臣心中不免倒吸一口涼氣。


    大膽,實在大膽。


    中書舍人肖光駁道:“蘇禦史身為女子,殺夫罪加三等,才判得死罪;且不說何相是否殺人,即便殺人,也與蘇禦史的情況不同。”


    眾人以為柳姒會疾聲反駁,卻見她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肖舍人所言極是。”


    “天地君親師,蘇禦史殺夫,與何相弑父,自然是有所不同。畢竟丈夫如何同有生養之恩的父親相比?


    所以何相之罪,更甚蘇禦史。


    既蘇禦史殺夫判了死刑,那何相弑父更當千刀萬剮,挫骨揚灰!”


    “你!”肖舍人氣極,“公主這是詭辯!”


    “詭辯?”


    柳姒故作不解地看他:“我記得肖舍人也有個女兒,難道舍人教肖娘子日後‘夫’比‘父’更尊貴嗎?”


    說著,她朝龍椅上的聖人作揖:“兒雖愚笨,卻也知君父之尊,當為首要;萬不敢像肖舍人一般,教以事事夫婿為先。


    我朝以仁孝治天下,肖舍人此言,實在有違孝道。”


    一旁喬祭酒幫腔:“肖舍人有此言,想必便是此等不孝之輩。”


    翁孫倆一人一句,激得肖舍人麵紅耳赤。


    眾人忙著看戲,唯有何家人在聽見柳姒提及蘇黎生後,神情幽暗。


    看來此事,定是鎮國公主所為!


    她要救出那個蘇黎生,便來一招請君入甕。


    蘇黎生殺夫,她就讓何牧弑父。


    畢竟父在夫上,何相此罪更甚蘇黎生。若要為何相辯罪,不被判死,就得讓他們何氏一黨先保下蘇黎生。


    畢竟蘇黎生都被判死了,你這個弑父的何牧還能活著不成?


    想明白其中關鍵,何家頓時氣得牙癢癢。


    陰險,實在是太陰險了!


    不過即便明白柳姒用意,也不代表他們便會按著她的計劃去做,總要再掙紮一番不是?


    既然何相並未殺人,那定能尋到蛛絲馬跡。


    何氏便想著先拖延下來,聖人總不會這麽心急,這幾日便要審理出什麽結果吧?


    可他們能想到的,柳姒便想不到嗎?


    她之所以殺了何老壽星,讓何牧落獄,就是想打何氏一個措手不及。


    何牧既沒殺人,何氏必會竭盡全力去查,為何牧查清真相隻是時間問題。


    柳姒要做的,是讓何氏知道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查案,從而隻能如柳姒所願,主動保下蘇黎生。


    而這其中的關鍵,就是莊慕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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