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這個詞對於身中蠱蟲已久的白苗人來說,既是誘惑,也是奢望。


    以至於在他們從失落已久的公主殿下口中聽到時,感覺那麽不真實。


    靜默了良久後,一個年紀稍微大一點的老者,顫顫巍巍地站出來問道。


    “公主殿下,老頭子是快要入土的人了,身體已經大不如前,取蠱之後恐怕沒有辦法再承受更換新蠱的痛楚...”


    他說著,身子已經跪了下去。


    “請您開恩,就允許這隻蠱留在老頭子的身體裏吧。”


    祝南星看著老者懇切的模樣,不知經曆了什麽才讓他寧願日夜擔心受蠱蟲折磨之苦。


    她從高台上走下來,彎腰將老人從地上攙扶起來。


    “不會再有新的蠱蟲了,從今以後,你們可以像正常人一樣生活,誰也不能再以任何理由,強迫我南慕國的子民。”


    祝南星此時雖然身處平地,但身形卻比之前在台上更顯高大。


    老人仰起一張皺巴巴的臉,激動得熱淚盈眶。


    “您,您說的可是真的?”


    祝南星的聲音不大,可卻足夠讓現場無論黑苗白苗都聽得一清二楚。


    “聽見了麽,公主說會取出我們身上的蠱蟲,不用再忍受每日兩次發作的苦了!”


    “聽見了聽見了!我以為這一輩子,都再也離不開這該死的蟲子了。”


    “太好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有救了!”


    此時最激動,莫過於一個身懷六甲的孕婦,她簡直高興地要跳起來。


    祝南星目光看過去,隻見她雖然肚子很大,可身板卻很瘦小,想必蠱蟲從她身上得到的營養,比腹中的孩子還要更甚。


    孕婦撥開人群衝到祝南星麵前,卻被龍波的手下攔住。


    祝南星揮揮手,示意讓她過來沒關係。


    女子走過來,想要去拉祝南星的手,卻在伸到一半時又退了迴來。


    她雙手握拳,將大拇指翹起,兩手相對平放在嘴邊跪身而拜。


    說話的聲音都有些顫抖。


    “傑可蒙,傑可蒙!”


    小思兒撓撓頭:“什麽蒙?”


    祝南星當然知道這是苗語裏“感謝”的意思,但是對於她大著肚子,還行跪拜這種禮節太不方便,上前想要將人扶起來。


    “本該如此。”


    可她手上的一帶之力,並沒有使女子起身。


    反而身旁越來越多的白苗人以同樣的方式,跪拜下來。


    “南慕,萬歲。公主,萬歲。”


    “南慕萬歲,公主萬歲。”


    “南慕萬歲!公主萬歲!”


    山唿一般的聲音瞬間將祝南星淹沒,最後連龍波還有其率領的一眾黑苗,也朝著祝南星欠身。


    “這是苗域最崇高的禮,象征著我們的臣服之意。”


    即便他不解釋,適才山唿海嘯般的呐喊已經說明了一切。


    或許祝南星從這一刻開始,才真正成為南慕國中,身份最崇高的那個人。


    她平舉雙臂,暫時讓人群安靜下來,不忘迴頭給了蕭暄一個明媚的笑臉。


    蕭暄縱身從高台上躍下,動作幹淨利落。


    “請公主殿下明示我們下一步要去哪裏?”


    他原本隻是順嘴一問,誰知祝南星真的仔細思考了片刻迴答道。


    “去蟲窟,取蛇膽。”


    簡簡單單六個字,卻又給了在場之人不小的震撼。


    眾所周知,邊南苗地有很多恐怖之處。例如悶熱的天氣,各種帶毒的蟲蛇和植物,還有令人談之色變的蠱術。


    而蟲窟,又是一個讓當地苗人都避之不及的地方。


    龍波應蒼黑著一張臉猜到。


    “公主殿下,想必您是從阿莎那裏知道了關於眼睛的線索?”


    祝南星點頭:“是蟲窟中那些黑蛇蛇王的膽。”


    誰知她剛說完,手就被剛剛懷孕的那女子一把握住。


    “去不得呀公主殿下!”


    人群中此時也都是勸退之聲。


    “是啊,蛇膽可怎麽取的,更別說那可是日月蛟王的膽。”


    “公主殿下萬萬不可前去冒險。”


    祝南星萬萬沒有想到,苗人會忌憚那黑蛇到如此程度,於是問道。


    “為何不可?”


    龍波歎了一聲氣,慢慢地說道。


    “人人都知道苗的善於用毒,更是創造出不少毒物,但是即便是皇族的人,都沒能研製出對抗其蛇毒的良藥。”


    祝南星驚訝,她知道阿莎肯定不會將一個安全的地方告訴她。


    隻聽龍波應蒼接著說。


    “雖然那裏名為蟲窟,可其實最開始住的是人,正是突如其來的蛇難,才漸漸荒廢變為了現在的蟲窟。”


    “那蛇背脊如黑夜一般漆黑,肚皮卻似火一般,分別於白天吐熱毒,發作時叫人好似烈火焚身,夜晚吐陰毒,中者如墜極寒地獄,所以也稱日月蛟。”


    他本身也擅長用毒,可提起日月蛟蛇仍然忌諱非常。


    “龍波懇請公主殿下為了南慕,不可以身犯險。”


    小思兒也拽拽她的衣角:“娘親,既然那麽危險,你就不要去了,咱們繼續再找其他的辦法就是了。”


    祝南星迴憶那好像火燒一樣的焚身之痛,至今都無法忘卻。仟仟尛哾


    自己還好,而蕭暄卻在痛苦中,整整熬了將近十年。


    這次好不容易有了解毒的線索,她不可能放棄。


    “我是南慕國的公主,可也是一個人的妻子。”說著,她看看蕭暄。


    後者正目不轉睛地盯著她。


    祝南星示意龍波免了禮數:“無論如何,我也要去試上一試。”


    由於此次去蟲窟找日月蛟王屬於個人行動,所以祝南星並不打算讓苗人跟自己一同去冒險。


    最後隻是在龍波的堅持下,帶了個引路的捕蛇人,就同蕭暄和司墨三人一起上路。


    臨行前小思兒剛從祝南星的懷抱中蹭出來,轉而就抱著蕭暄的腿不肯放手,連祝南星親自勸都沒有用。


    蕭暄以為小瓷娃娃是舍不得她娘親,無奈隻能蹲下身子,摸摸她的腦袋保證道。


    “無論發生什麽,我都會照顧好思兒的娘親,王爺叔叔向來言出必行的對不對?”


    說著他按照慣例,將手腕遞給小瓷娃娃請她確認。


    小思兒紅著眼點頭,小手伸出去卻沒有去摸蕭暄的脈搏。


    經曆了這段時間的了解,蕭暄的為人如何大家早已經是有目共睹,他對祝南星的感情,不光受到了步涼的認可,也逐漸讓小思兒放下心防。


    “那,思兒乖乖的,等娘親和...”


    說著她頓了頓,再次抬頭對上蕭暄那張英俊不凡的臉時,篤定地說。


    “思兒等娘親和爹爹迴來!”


    蕭暄被小瓷娃娃一聲爹爹,叫得心都要化了。


    他笑著狠狠在小娃娃白嫩嫩的臉上嘬了一口。


    “乖,等爹爹迴來。”


    一路上祝南星就看蕭暄的嘴角彎上了天。


    “被女兒叫聲爹爹,就這麽開心?”


    蕭暄聽著祝南星的話語裏,怎麽帶了些酸溜溜的味道,將她拉到身前端詳。


    “怎麽,有人吃自己女兒的醋了?”


    祝南星斜過眼不去看他:“要不是為了解某人身上的毒,我現在還抱著女兒曬太陽呢。”


    蕭暄若有所思地看著她。


    “其實...”


    祝南星可知道他要說什麽,連忙打岔。


    “我可記得有人說過三年太短,怎麽?如今過了六個年頭嫌長了?”


    蕭暄擰了一把她的腰。


    “沒有你在的日子,確實太長,但此刻你在身邊,一輩子都太短。”


    司墨跟捕蛇人走在前麵,可是耳朵卻一直被身後兩人的對話填滿。


    不帶你兩這麽虐狗的吧!


    蜿蜒的山路走了將近一日,快到日落時分,捕蛇人指著前麵的一處高地說道。


    “前麵就是蟲窟了。”


    祝南星借著殘陽的餘暉望過去。


    一座好像巨大蜂巢般的環狀古城,少說也有十丈之高,就這麽突兀地陷在鬱林叢叢之中。


    圍著它的也全是白花花的岩石,上麵的洞穴數不勝數,這一帶與周圍蔥鬱的森林截然不同,幾乎是寸草不生。


    而在偌大的城中並非是死一般的沉寂,伴隨著嗚咽的風聲而來的,是什麽東西在地上爬過的沙沙聲。


    離著老遠祝南星就聞到一股蛇腥味兒了,要不是她常年與這些毒物打交道,一準兒就得吐出來。


    黑苗的那個捕蛇人指指城頂那不知道從何處滾落的巨石。


    “日月蛟是一種盤踞在高處的蛇種,如果要找蛇王,那裏的機會最大。”


    可幾人看著那密密麻麻被蛇鑽出來的洞,有些頭皮發麻。


    “那我們怎麽上去?”


    祝南星拿出硫磺,想說這日月蛟就算再厲害,終究是蛇不是蛟龍,用硫磺粉肯定沒錯。


    她剛想動作,就被捕蛇人攔住。


    “公主殿下不可,這樣不但不能抵禦蛇的靠近,相反還會刺激它們,幾位可以穿上這個。”


    說著,捕蛇人從竹筐中,拿出一雙草編的鞋遞給祝南星。


    “這是僵屍草編製的草履,是林中的日月蛟最討厭的味道。”


    幾人將草鞋拿在手中,頓時被一股子惡臭嗆得連話都說不出來。


    司墨一邊嘔一邊吐槽。


    “這不光是蛇最討厭的味道吧,也太難聞了!”


    祝南星卻知道這僵屍草,捏著鼻子踩在腳下。


    “別看它難聞,苗疆確實有不少人都將其曬幹點著放在院裏,用來驅趕毒蟲猛獸。”


    隻不過這編成鞋子,還真是頭一遭。


    遲疑的這一會兒功夫,天色更加暗了下來,要是再晚一點,恐怕這些喜冷的動物活動會更加頻繁,於是顧不得難聞與否,登上僵屍草履,朝著古城的最高處攀去。


    山路即便再不好走,好歹有東西可以抓扶。


    可是這光禿禿的古城遺跡,除了沙土就是光溜溜的石頭,想要借個力都不行。


    幾人時不時就能看到一些集結在一起路過的蛇群,由於有了之前的渲染,所以如此近距離的觀看心裏一點都不怕那是假的。


    兩麵都是看不到頂的峭壁,此外也就是左邊有一大塊深綠色的巨岩,高有十幾米,想爬上去且得使些力氣。


    幾個人來到岩石的下方,剛伸手觸摸到冰涼的石壁,耳中便聽到山上道路的遠端,也傳來了一陣陣碎石摩擦的聲音,好像有什麽龐然大物,正迅速從山林深處爬出來。


    眾人心頭一沉,聽那聲音來得好快。能用身體把山路磨得如此光滑的,不是那傳說中的日月蛟王,還能是什麽。


    不過此時幾人所在的地方苔蘚橫生,比石路還要滑腳。


    就在捕蛇人招唿著大家趕緊躲起來時,祝南星不小心一腳踩空,眨眼的功夫就往下層石路掉去。


    岩壁太窄,祝南星又滑地太快,導致蕭暄想要迴身去拉已經來不及。


    而她的正下方,就是一個蛇窩,相互簇擁著不下十幾條日月蛟,一旦要是摔上去,被它咬上一口,南慕之血也救不了她。


    說時遲那時快,祝南星手腳亂抓,除了盡量延緩掉落的速度,還拚命地尋找可以著力的地方停止自己掉落的身子。


    蕭暄將衣帶一扯,交給旁邊的司墨,也鬆手墜了下去。


    拽住祝南星手臂後,緊接著他腰身一挺,收住了下落力道的同時,手將腰間的衣帶打了個結,還好在她落地之前,將人穩穩地護在了懷中。


    祝南星撫著胸口,還好蕭暄給力,不然自己今天就要以身祭奠這些黑蛇的五髒廟了。


    蕭暄卻在她耳邊提醒。


    “夫人要是再亂動,為夫的衣服可就掉了。”


    祝南星這才看到,他丈長的腰帶此時還在手中的寥寥無幾,衣服的前襟已然大敞,露出裏麵結實的胸膛。


    這男人的身子還真是看多少次都不會膩啊。


    “咳咳。”


    祝南星不知怎麽的竟覺得臉上有些燥熱,心想肯定是這個鬼熱的天氣鬧得。


    蕭暄卻挑起嘴角,收了收放在祝南星腰間的手。


    “夫人忍一忍,等我們從這裏迴去,你想看多久都行。”


    祝南星一撇嘴:“誰稀罕。”


    蕭暄示意上邊的司墨將兩人拉迴去,可是抬頭之際沒看到司墨的影子,一個比巨石小不了多少的橢圓形腦袋,從旁邊的房頂上探了過來。


    “王...”


    司墨下意識就喊,幸好被捕蛇人阻止。


    “千萬別說話,要是被它發現我們是活人,無論是誰都跑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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