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到了晚上,溧水縣的碼頭。


    朱棡正在排隊領取昨天的工資,今天他在蹲守了一天,攏共才扛了四十包,還是硬擠到的。


    隻能說天氣還算照顧,小雨並沒有變成大雨,所以碼頭總還是能擠到一點活的。


    事實上,朱棡今天原本是可以找個地方躲雨的,因為他的生存挑戰隻有三天。


    昨天雖然隻扛了二百三十包,二十三文錢也不算多,但對付剩下的一天,那是輕輕鬆鬆。


    但朱棡並不想這麽做,因為他已經漸漸明白了蘇璟想讓他學會什麽了。


    努力的生活!


    “昨天二百三十包,二十三文。”


    朱棡來到工頭的麵前,有些興奮的說出了昨天的工資。


    雖然二十三文錢在以前可能是朱棡連打賞下人都嫌少的錢,但現在卻是他賴以生存的希望。


    工頭看都沒看朱棡,直接拿出一把銅錢放到了桌上。


    “下一個。”


    工頭喊道。


    朱棡拿起銅錢,正要離開,但略微一數,卻是停了下來:“怎麽少了三文錢,這裏隻有二十文錢啊,工頭?”


    工頭抬眼看了一眼朱棡,露出了一抹玩味的笑容:“隻扣你三文,已經是抬舉你了,正常都是五文的,得了便宜還賣乖。”


    這理所當然的話語讓朱棡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一想到昨天自己那麽辛苦才賺到的錢,現在竟然要被克扣三文,他直接怒了!


    因為這是他憑借自己的勞作賺到的錢,已經很少了。


    “算了吧。”


    後麵的人拉住了朱棡,看著朱棡道:“咱們的活還是工頭派的呢,反抗沒好下場的。”


    朱棡迅速冷靜了下來,剛才怒火衝昏頭腦,並沒有清楚事情的來龍去脈。


    現在想想,這個工頭掌握了這個碼頭派工的權力,克扣工人的工資,自然不敢有人反抗。


    因為敢反抗的,他隻要一句話,那之後就再也接不到活了。


    自己是沒關係,但這些工人全都要養家糊口,麵對這樣的克扣,也隻能打碎牙往肚裏咽。


    朱棡再看了工頭一眼,眼中的怒火燃燒,但他終究還是沒有直接鬧起來。


    因為現在的他不是晉王,不是朱元璋的皇子,隻是一個普通百姓。


    現在他依舊在進行著蘇璟給他安排的挑戰。


    “有勇氣也夠冷靜,當真是不錯。”


    遠處蘇璟看著碼頭上朱棡的表現,忍不住讚歎道。


    別看這會朱棡沒有爆發,看起來好像是怕了,但其實朱棡的勇氣毋庸置疑。


    昨夜對峙兩名乞丐的朱棡,可絲毫沒怕過。


    現在朱棡選擇退讓,隻是他明白,鬧大了之後,怕是自己再不能以平民的身份繼續這個挑戰了。


    這碼頭的工頭和兩個乞丐不一樣,光是氣勢無法震懾。


    鬧起來的話,恐怕不會善了。


    蘇璟知道朱棡的想法,所以才會誇讚他。


    在這個年紀,能夠有這樣的決斷和想法,已經是相當不錯了。


    拿了二十文錢的朱棡,立刻去買了點吃點。


    兩個包子,兩個燒餅,一共花費了四文錢。


    這就是朱棡的晚飯了。


    即便這已經是挑戰第二天的末尾了,二十文錢他還是花的很克製。


    主要還是擔心今晚依舊下雨,得留點錢找個地方對付一晚才行。


    “不知道蘇先生又在什麽地方看著我?”


    朱棡環顧四周,尋找著蘇璟的身影,但他什麽都沒有發現。


    難道不在?


    朱棡一愣,隨即搖頭笑道:“這是我的挑戰,蘇先生在不在又有什麽關係呢?”


    隨即他開始陷入思考之中,那囂張的工頭讓他記憶深刻,想想便是憤恨不已。


    權力會使人改變這種事,朱棡很早就在史書中讀到過了。


    但他一直沒有太大的感覺,因為這些與他的關係不大,他也隻是下意識的覺得,隻是些許小事而已。


    然而此刻,他清晰的感覺到了,若是權力擁有者生起了一些不正當的心思,那麽對於普通人的影響有多大!


    尋常的百姓,麵對大明的朝廷,是怎樣的無力。


    活著,真的是一件需要努力的事情。


    ……


    平安米行。


    蘇璟此刻正坐在了米行的大廳之中,氣氛稍稍有些局促。


    在給朱棡安排挑戰的同時,蘇璟這邊收賬的日子也到了。


    正巧下雨,蘇璟自己沒啥事幹,便出來收賬了。


    蘇璟的行動,自然是驚動了許多人。


    那些個想要有所動作的掌櫃們,可就等著蘇璟收賬,看看這事情究竟會怎麽個發展呢。


    尤其是李明友,他一直都覺得,蘇璟肯定不是什麽軟弱的主,肯定藏了後招。


    這會什麽都不做,必然是為了更大的目的。


    “東家,您這是來收賬的?”


    王家富站在櫃台後麵,朝著蘇璟問道。


    蘇璟笑著點頭道:“那不然呢?還能幹什麽?”


    “既然是收賬,那一切都好說。”


    王家富點點頭,旋即從櫃台下拿出了賬本,接著走出了櫃台。


    “那請東家過目吧。”


    王家富將賬本放到了蘇璟的麵前,當然,肯定是假賬本。


    蘇璟清楚,王家富也清楚。


    隻不過,這做戲得做全套了。


    蘇璟接過賬本,卻是沒有翻開,而是笑著說道:“我還信得過的,這樣吧,這個季度的賬,你們自己交。”


    這……


    就算是平安米行的員工,聽到這話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


    東家收賬不看賬本,讓米行自己交?


    還有這樣的東家嗎?


    這等於是徹底放手了啊,完全管不了平安米行才會這麽做,也算是給自己留一點臉麵。


    王家富則是道:“東家,還是看看賬本的好,不然的話,會有人說閑話的。”


    “那也行吧。”


    蘇璟點點頭,隨便翻了翻賬本,接著便直接起身離開了。


    蘇璟前腳剛走,便有人開始打聽起了具體的事情經過。


    因為蘇璟是直接在米行大堂內收賬的,所以除了王家富之外,夥計基本全都看到聽到了。


    再加上蘇璟刻意的暗中傳播,這消息如雨後春筍一般,霎時間便在各個掌櫃間傳開了。


    “東家這是認慫了?”


    “這也能是收賬?”


    “難道王家富那小子,真有這麽大本事?”


    “米行賺的可不少,東家啥都沒幹呢,這可能嗎?”


    “這消息保真嗎?總不至於是假的吧?”


    “東家現在不行了?”


    ……


    各種沸沸揚揚的聲音,代表著各種心思不同的想法。


    但有一點都是一樣的,聽到這個消息的掌櫃,第一反應都是不相信。


    因為當初他們會成為蘇璟手底下的掌櫃,可不僅僅是被錢征服的,還有蘇璟整個人。


    年紀輕輕,卻是手腕十足。


    所以,蘇璟對待平安米行的這般態度,著實讓他們無法相信,或者說不敢相信。


    “蘇璟,你到底想搞什麽?”


    古董店內,李明友蹙著眉頭,苦思蘇璟的目的,但怎麽都想不到。


    而另一邊,油坊的周掌櫃,已經有些摩拳擦掌了。


    他是對蘇璟的這件事存疑,但多方求證之後也確認了。


    所以,他覺得自己也是時候可以動了。


    隻等蘇璟收賬收到他這邊,他就會像王家富一樣,直接攤牌。


    而像是金陵飯店還有沙縣小吃的掌櫃,內心並沒有被撼動太少。


    盡管他們也不知道,蘇璟到底這是想做什麽。


    小院內,蘇璟看著窗外淅淅瀝瀝的小雨,聽著雨滴的聲音,隻覺得一片空明。


    現在自己該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就等著看後續的反應了。


    魚餌已經落下,至於釣不釣的上來,那就得看耐心了。


    相較於自己這點生意上的事情,蘇璟更關心的還是朱棡的處境。


    在溧水縣靠自己的力量生存了兩日,對於底層百姓的艱苦生活,到底體會到了多少?


    曆史上,對於晉王朱棡的記錄,並不是很好。


    在年幼時,朱棡聰明很早就顯露出來,聲名不錯,長相也是一等一的。


    可以說帥氣多金又有權。


    但隨著年紀不斷長大,朱棡變得越來越殘暴,到了就藩的時候,直接在就藩途中因細故鞭撻他的廚師,這事被老朱知道,還被訓斥了一頓。


    之後又數次以奔馬縛人,車裂之,完全是為了滿足自己殘暴的欲望。


    可以說,現在的朱棡和蘇璟曆史裏讀到的朱棡,還是有很大差距的。


    蘇璟現在想做的,就是改變自己所了解的這些事情。


    又是一夜過去,第三日來臨。


    小雨昨夜便已經停了,陽光重新出現,熾熱而猛烈。


    蘇璟起床看了一眼院子的地麵,早就幹了。


    他直接拿出了包好的蒲公英,仔仔細細的鋪滿,就差這一個晴天的暴曬了,可得小心。


    做完了這些,蘇璟便出門,去尋找朱棡了。


    碼頭上,朱棡並不在。


    蘇璟花費了一些功夫,這才了解到,現在的朱棡正在溧水縣郊外的農田之中。


    農田?


    蘇璟有些好奇,隨即也朝著郊外過去了。


    等到了的時候,已經快到中午了。


    農田內,朱棡正在一個農民的旁邊跟著,似乎還在說著什麽。


    這農田連片,沒有太多的遮擋物,所以那些個保護朱棡的護衛們也離得比較遠。


    蘇璟倒沒有一定要瞞著朱棡或者是不能靠朱棡太近的需求,所以他直接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


    這裏不是城裏,人少很多,認識蘇璟的也不多。


    隨意找了個田埂,蘇璟席地而坐,就這麽看著朱棡與農民的交談。


    這樣的朱棡,應該會與自己記憶裏的晉王越來越遠吧。


    蘇璟在心中這般想道,就好像改變朱樉一樣,他真的很希望朱棡能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藩王。


    一直到中午,朱棡這才對著農民道:“多謝老人家,我學到了很多。”


    老農民笑道:“小夥子,種田的活而已,算不上什麽,倒是你年紀輕輕的,怎麽不去讀書,和我學種田可不是好出路啊。”


    朱棡眉頭一蹙道:“老人家,您這是什麽意思?當農民不好嗎?”


    朱元璋奉行的重農政策朱棡是知道的,輕賦稅,鼓勵生產。


    在朱棡的心裏,大明的農民,應該是過的非常好的,舒服的,甚至是快樂的。


    老人搖頭道:“農民有什麽好的,靠天吃飯,遇上風調雨順的年還好,若是趕上老天爺發火,那就是一年白幹。”


    “更不要說還有兵荒馬亂的時候了,有時候還有官老爺……唉,不說了,小夥子,還是讀書好,以後當了大官,那就是光宗耀祖了!”


    這話落在朱棡的耳朵裏,就讓他十分的驚訝了。


    他沒有想到,剛才侃侃而談,教他各種種田技術的老人,其實內心並不願意種田。


    “老人家,種田了才有糧食,有糧食才能活下去,要是都想當官,那豈不是沒人種田了。”


    朱棡沒說什麽文縐縐的話,而是直接用大白話和老人說道。


    老人說道:“小夥子,你這些都是道理,但你看看,當官的不種田,他們沒得吃了嗎?咱們農民辛辛苦苦種田,餓肚子可不是什麽少見的事。”


    這……


    朱棡一時間無言以對。


    沒錯,大明的官員雖然說薪資俸祿不算多高,但至少也是能吃飽的。


    百姓農民餓死,這也不是胡說八道。


    光是去年的水災,便餓死了許多人。


    如此想來,這農民,似乎也沒有那麽好。


    為什麽呢?


    朱棡的內心生出了疑惑,他不理解。


    “小夥子,我要迴家吃飯了,先走了。”


    老人扛起鋤頭,和朱棡知會了一句,然後便離開了。


    “嗯。”


    朱棡下意識的迴了一句,內心卻還在思索著。


    蘇璟看著老人一直走遠,朱棡還在田地裏發呆,蘇璟笑笑起身走了過去。


    “晉王。”


    蘇璟喊了一句,但朱棡沒反應,似乎他還在平民百姓的身份之中。


    “晉王,到飯點了!”


    蘇璟又大聲喊了一句。


    “嗯……啊?”


    朱棡被驚了一下,然後陡然間發現蘇璟就在自己眼前,立刻行禮道:“先生。”


    蘇璟擺擺手道:“不必如此,我倒是很好奇,為何你今日不在碼頭了,跑來田裏做什麽?”


    朱棡迴答道:“三日太短,先生之意是想體會努力生活之真意,工人隻是其一,農民的生活,學生也想了解一些。”


    蘇璟看著朱棡,忍不住點頭道:“好!好!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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