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璟話語再度讓楊憲懵住。


    他無法理解,更無法想象。


    “不入朝堂?蘇璟,你這是什麽意思?你難道不知道陛下封你為仁遠伯是什麽用意嗎?”


    楊憲也顧不上傷心失落,直接朝著蘇璟追問道。


    他的畢生追求,那就是在朝堂之上,走到更高的位置,權力是他一直都向往的。


    但蘇璟這話,偏偏就讓他不能理解。


    “什麽意思?很直白的意思啊,我對當官沒興趣,也沒過要追求什麽權力。”


    蘇璟淡淡迴答道:“至於陛下的心思,我倒是知道一點,但我是真不想當官,這不被關在大牢裏反省麽。”


    這是反省?


    楊憲此刻已經徹底的呆住了。


    “蘇璟,你是說,陛下把你關在這裏,隻是讓你反省嗎?”


    楊憲還是不太相信,隻能繼續追問了一句。


    蘇璟說道:“或許吧,我猜的是這樣,畢竟上次陛下來,給我的許諾就是我入朝為官就可以放我出去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


    楊憲自語了起來,整個人傻愣愣的,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麽。


    “哈哈哈哈哈哈哈!”


    沒說幾句的他又開始大笑了起來,整個人的狀態都有些瘋癲。


    “楊憲,怎麽了?就算是要死了,也不至於這般吧,好歹你也曾經是大明的右丞相。”


    蘇璟忍不住說道。


    厲害的古人蘇璟也算是見識過不少了,楊憲雖然幹了不少蠢事或者說壞事,但要是擱在上輩子,那也是妥妥的‘人傑’。


    這樣的人物,總不能心誌不堅定吧?


    生死之前是有恐怖,但這現在可不還是在大牢裏,沒到刑場麽。


    “蘇璟!你說我這般?你才是這般,我可知我窮其一生,就是為了能夠在朝堂上有所作為,我在官場上不斷向上爬,我視若珍寶之物,在你眼中竟然棄之如弊履,我們到底是誰有問題!”


    楊憲有些癲狂的發出了疑問,直到此刻,他還是想不通。


    之前他曾經想過各種可能,蘇璟是觸怒了朱元璋,導致他失去了朱元璋寵愛,所以朱元璋放棄了他。


    但直到現在,他才明白。


    一切的緣由都是蘇璟不願入朝堂,而懇求的角色,則是朱元璋。


    蘇璟拒絕了朱元璋,拒絕了大明皇帝的邀請。


    可笑的是,自己竟然還要妄圖對付蘇璟。


    這樣的落差,讓楊憲無法接受。


    他苦苦追尋了那麽久,在蘇璟的眼中,卻是一文不值。


    “為什麽?蘇璟,你告訴我為什麽!”


    楊憲再度朝著蘇璟嘶吼,質問!


    蘇璟靠在牆邊,淡淡道:“楊憲,這就是人生,四個字足以,求而不得。”


    “每個人追求的東西都不一樣,就好像我追求的不過是富足安逸的生活,這在你眼裏大概隻是個笑話吧。”


    蘇璟倒不是不能理解現在楊憲的激動情緒,畢竟封建社會下,有能力的人想當官,想要建功立業,流傳後世,那是再正常不過的思想。


    可惜了,他不是這麽想的。


    人和人之間,那是不同的。


    楊憲死死抓著牢房的柵欄,拚命的看向隔壁蘇璟的牢房,口中冷笑道:“蘇璟,你別在這自欺欺人了,若你真的隻想過富足安逸的生活,你又怎麽會成為太子的老師?”


    “你為了大明做了這麽多的事情,哪一件都證明你絕對不是一個常人,你從未藏拙,既然如此,又怎麽可能過安逸的生活!”


    楊憲的話語,振聾發聵!


    蘇璟靠在牆邊,頓時呆住。


    他的腦海中迴憶起那一開始與朱元璋相遇時候的事情。


    初見的確隻能算是偶遇,也沒有特別的交集,但自己偏偏多嘴和老朱談了下大明王朝的弊端。


    這皇室供養的問題,要說大,肯定是挺大的。


    但真要到了養不起的時候,皇帝也不是傻子,肯定會進行改革。


    總不能拚著自己的皇位不要,也要供養不知道遠了多少代旁係子孫吧。


    偏偏老朱又是微服私訪的朱元璋,這才有了之後的一切事情。


    事實上,蘇璟第一次見麵就看出了朱元璋身份的不一般,非富即貴。


    嘴上沒把門,事情走著走著就變成了現在的樣子。


    明明有著係統,真要過安逸的日子,不能過嗎?


    被楊憲這麽一說,蘇璟還真就反思起了自己的問題。


    “蘇璟,時至今日,我楊憲已經注定一死的命運了,但你可別想著現在聚聚了陛下,以後就沒有事了。”


    楊憲冷笑道:“你已經與大明朝堂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或許很快我就能在下麵遇到你了。”


    對於自身的命運,楊憲已然接受。


    但他現在更好奇的是,蘇璟的命運,會是如何?


    現在的大明,已經和蘇璟之間的聯係越發的深刻,蘇璟一句想過富足安逸的生活,可不足以讓朱元璋就此放過他。


    “或許吧,誰知道呢。”


    蘇璟淡淡道:“今日倒是讓楊大人點醒了我,或許我想要過的生活是什麽樣的,我自己也不知道。”


    “人終究要走在不斷追尋自身意義的道路上,我的人生到底該走什麽樣的路,我一樣很期待。”


    雖然說兩世為人,但蘇璟上輩子也就是多活了三十多年而已。


    稱得上年少有為,天賦異稟。


    加上這輩子,其實也沒多少。


    所以,事實上蘇璟也是在不斷進步著的。


    “蘇璟,你還真是自信啊!”


    楊憲調侃道:“不過也是,你這般年紀,已經是太子的老師,同時為大明做出了那麽多的功績,又深得陛下的喜愛,自信些也是正常的。”


    “可惜了,看不到你日後的下場,我實在是遺憾。”


    平靜的話語裏,全都是對於蘇璟淒慘下場的嘲笑。


    蘇璟淡淡道:“楊憲,你就別用這些話來擾亂我的心神了,沒有意義的,你所說的無非就是我如此行徑,日後必遭陛下猜忌,下場大概會如你這般吧。”


    “很可惜,即便真到了那一天,我也絕不會像你今天這般,用所謂的權謀之術來粉飾自己的錯誤行為,以政治鬥爭的無關對錯來欺騙自己的陰暗內心。”


    “所謂權謀,所謂帝王之心,這些我都明白,也很清楚,但即便如此,我依舊選擇堅持我自己的正確的道路。”


    “即便我會成為失敗者,但我至少問心無愧。”


    蘇璟沒有多麽的慷慨激昂,即便這話分明有些雞血的味道。


    但這就是蘇璟內心的真實所想。


    他在大明,能做的不算少,也知道怎麽做才能讓自己站的更高,走的更遠。


    不過,人總要有些自己的堅持。


    蘇璟可以理解朱元璋為了朱家統治,去犧牲百姓利益的行為,但不代表他認為這是對的,他就會違背自己的內心去提倡這件事。


    “蘇璟,這些冠冕堂皇的話誰都會說,我會等著你的!”


    楊憲根本不相信蘇璟所說的話,抓著欄杆大叫道。


    蘇璟搖了搖頭:“道不同,不相為謀,古人誠不欺我。”


    說完蘇璟便起身拍了拍衣服,繼續開始在牆麵上補充世界地圖的細節去了。


    ……


    中書省。


    李善長這位左丞相重新迴歸,一切都迴到了正軌之上。


    工部侍郎張昺已經被放了出來,火器局的工程緊鑼密鼓的開始了建設。


    楊憲的離開,並沒有造成任何的影響。


    李善長的影響力,這不是蓋的。


    即便是這麽長時間沒有在朝堂上出現,但一迴來,立馬就將所有的事情處理的井井有條。


    “丞相,果然這中書省隻有您坐鎮,才能讓陛下放心啊!”


    胡惟庸朝著李善長說道,這馬屁拍的相當的直接。


    李善長搖頭道:“惟庸,你就別說這些虛的了,還是好好的做好自己的分內之事。”


    胡惟庸當即道:“惟庸自然知道要做好分內之事,但惟庸的話,絕對是發自真心的,經過這楊憲的事情,惟庸算是明白了,隻有您,才是陛下真正信任的左膀右臂。”


    李善長沒有立刻迴答,隻是瞥了胡惟庸一眼,便繼續低頭開始處理政務。


    胡惟庸當即明白自己這是說錯話了,也不再多言,協助李善長開始工作。


    過了一會,李善長這才說道:“惟庸,你知道信任和猜忌,其實就隻是一步之差嗎?”


    胡惟庸搖頭道:“惟庸不明白,還請丞相解惑。”


    李善長緩緩道:“表麵上,這一次我重迴中書省,一切順利,陛下也一如往常的信任我。”


    “但惟庸你想過沒有,我離開中書省已經有一段時間,而這段時間楊憲排除異己,任用自己的心腹,早就將中書省換了次血。”


    胡惟庸立刻道:“正是如此,方才凸顯出丞相的能力之強,即便之前的攤子再爛,丞相依舊可以將其迅速收拾好。”


    “唉。”


    李善長歎了口氣道:“惟庸,我是迅速的收拾好了這個爛攤子,但你以為陛下會怎麽想?我遠離朝堂,卻依舊有著如此的影響力,陛下難道會覺得這隻是能力嗎?”


    話到此處,李善長就差明說了。


    自己幹的太好,朱元璋便會疑心自己是暗結黨羽,而被朱元璋猜忌,那麽基本就代表著政治生涯到此為止了。


    劉伯溫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刻,胡惟庸總算是反應了過來。


    “丞相,您的意思是,陛下已經……”


    胡惟庸一臉凝重的看向李善長,話說到一半,便不敢再繼續說下去了。


    李善長笑道:“不必如此,此事終究會到來,也許已經到了,也許還沒有,但總會來的,惟庸,留給你的時間不多了。”


    這話說的自然是李善長要退出左丞相之職的事情,隨著劉伯溫的請辭,朝中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的實力對比越發的失衡。


    原本老朱想要提拔蘇璟來平衡,但蘇璟根本就不願意做官。


    無奈之下,老朱選擇了楊憲。


    可惜,楊憲根本不是這塊料,甚至在權力的誘惑下,一步一步墮入了深淵之中。


    楊憲倒了,那就意味著淮西集團和浙東集團的平衡,徹底的無法維持了。


    那麽,現在李善長作為淮西集團的領頭人,肯定是不可能一直都安穩的坐在左丞相的位置上。


    “丞相,惟庸不敢。”


    胡惟庸立刻說道。


    不管李善長是試探還是什麽其他的想法,胡惟庸都表現的非常的謙卑。


    這一次的事件,再度讓胡惟庸看清了李善長的能量到底有多大。


    這不僅僅是身為大明左丞相所具備的影響力,還是李善長作為淮西集團最老成員頭領,日積月累下的能量累積。


    這些,並不是現在的自己能夠比擬的。


    忍耐!


    繼續低調!


    李善長終究還是比楊憲要聰明點的。


    李善長看著胡惟庸這般神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惟庸,以後你身上的膽子會很重,總是這般可不行。”


    “是,丞相。”


    胡惟庸點頭應聲。


    過了一會,李善長從懷裏掏出了一份文件,遞給了麵前的胡惟庸:“看看。”


    胡惟庸當即接過,打開準備仔細看看。


    但剛一打開,胡惟庸就愣住了,因為眼前的這份文書,分明就是蘇璟的認罪文書。


    “丞相,這……”


    胡惟庸有些不知所措,想說什麽,但又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頓了一下,輕吐一口氣之後,胡惟庸這才說道:“丞相,為何這份蘇璟的認罪書,會在您的手裏?”


    當時這份認罪文書,可是在早朝上文武百官的眼前,直接由楊憲交給了朱元璋。


    所以,這份認罪文書,應該是在朱元璋的手裏。


    這正是胡惟庸不理解的原因。


    李善長淡淡道:“這份文書是隨著陛下批閱的折子一起返迴來的,你覺得該如何處理?”


    朱元璋審批奏折,批閱的奏折還得交由中書省下發到各個職能部門去執行。


    胡惟庸當即道:“陛下這是故意的!”


    李善長點點頭道:“沒錯,陛下定然是故意將這份認罪文書交到我的手裏,你覺得我現在該怎麽做呢?”


    蘇璟的認罪文書,這用處可不小。


    雖然是楊憲審問出來的,但畢竟有著蘇璟親自的畫押,做不得假。


    思索了一會之後,胡惟庸說道:“丞相,惟庸以為,這份認罪書,咱們還是得交還給陛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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