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道是去年翻修過的,山西多豪富,商人走遍全國,山西境內,道路交通非常發達,官道更是修整得十分平坦,馬車輾過,幾乎沒有太大晃動。

    繞過身後的姚家村,這條路便在風雲寨勢力範圍內。這個寨子雖說是寨子,實際幾年前不過是一個中等大小的土匪幫派,直到現在的大當家一柄大刀殺上山,把他們之前的幾個大頭目都砍了,武力之下寨中眾人歸服。

    這個新大當家是個有本事的,提出來要與附近幾個匪幫結盟整合。之前也不是沒人提過,境內三十二個土匪幫也搞過大小幾次整合,然而不是大土匪趁亂收並了小土匪,就是幾個匪幫誰也不服誰內裏互相征伐了起來,久而久之,道上也沒人想著搞這個了,各自發各自的財便罷。風雲寨的大當家不一樣,他有旁人沒有的“依靠”。

    之前匪幫也攀附官府,然而大多都是靠銀錢收買一些縣令走個方便,實際上關係不算多麽穩妥,這種不對等的靠金錢維係的關係,大概也隻能在一些地方行個方便,真要遇到事,官府那群人撇得比誰都清。

    風雲寨大當家不一樣,他是“上頭”來的,據說靠山是京中的哪個大人物。起先知道了這件事,風雲寨和道上的人還都覺得氣憤,感覺自己被人背叛了似的,但隨著受著官府衙門的庇佑,連被關進牢裏的兄弟都能找替死鬼放出來後,這些土匪實實在在感受到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的誘惑,風雲寨在官府庇護下迅速發展壯大,很快成了山西境內大匪幫之一。許多大土匪也開始考慮尋求合作,畢竟土匪這一行說到底做的是不要命的買賣,一個不小心就人財兩空,現在見風雲寨不僅單單買賣都做成了,還不怎麽折損人,那真是一本萬利的好生意。

    於是近些年,隨著大大小小匪幫的結盟,風雲寨迅速膨脹為由十五個匪幫組成的超級大幫,勢力遍布山西,等閑知府通判都不敢招惹,惹急了,說搶了你的財物女人就搶了,搞得本地官員有怒不敢言。

    近日來,因為京裏來了個巡撫,風雲寨已經被敲打過無數次要收斂些,近期盡量少犯事,尤其見著有家丁護衛的馬車,繞著些走。這新巡撫可不是之前那個那般好搞,京中的大人都頗為忌憚他的身份,一旦招惹了他留下什麽把柄,就可能被他抓著尾巴順藤摸瓜端了老巢。

    這條路歸屬於風雲寨,但之前,在烏頭匪幫沒有並入風雲寨前,這片都歸他們,事實上現在也是,風雲寨隻是他們結盟後的總稱,背地裏,這些勢力範圍基本沒有變過。

    風雲寨的五當家,正是之前烏頭匪幫的頭,現下他拿著一隻西洋望遠鏡筒,看著官道的方向,險些流下了口水。

    近來是風雲寨大當家的生辰,風雲十五幫都趕去為他賀壽,烏頭匪幫離風雲寨最近,這五當家正打算啟程,就看到了正午官道上駛來的車隊。

    三輛馬車,車身都是雞翅木製,不是頂尖的木料,拿來做馬車料也算是豪奢,車身上沒什麽裝飾,更沒有掛表身份的東西,青色紗帳裹著車身。但五當家當了這麽多年土匪,眼睛毒辣得很,一眼就看出那三輛馬車前的馬絕非凡品,在太原境內,他從未見過汗血寶馬。別說他們烏頭匪幫,就是風雲寨總大當家的愛馬,比起這三匹馬,也隻是普通畜牲。

    他打眼一瞧,就認出中間那輛馬車車廂裏坐的是人,光看車轍印就知道,第一輛和第三輛都深深陷進地裏去了,一看就裝滿了箱籠。

    再看那隨著馬車的護衛,不過六人,五當家看了眼自己身後的三十餘人,不以為然。

    不過他還是慎重地打算再觀察看看。

    於是他對身後人打了個手勢,示意不要輕舉妄動,隻跟上看看。

    本來隻打算試著看看情況再說,但隨著越走,他驚喜地發現,這支車隊與他們的目的地竟在同一條路上!

    越跟,他就越是覺得心癢癢。

    這給大當家賀壽,掏走了他烏頭匪幫近三成的珍寶,偏偏這還不能吝嗇,隻有大當家有京裏的關係,他們花錢討好他是必須的。

    但如今,看著這一支不算多的馬車隊,他不由盤算起來。他已經看過,第三輛馬車沒有安篷布,風一吹就能看到裏麵的箱籠,都是黃花梨木!單幾個箱子都就夠貴重的,裏麵的東西想也差不到哪裏,何況看那馬車的吃重,裏麵必然不僅隻是衣服布料那種東西。

    眼見得快到風雲寨了,他擦了把汗,想著大當家的敲打,心裏還是在掙紮。這倘若在風雲寨門口動手,讓總當家知道了,必然是沒有好果子吃的。

    想著,前麵的車隊就停了,五當家忙讓身後人停下,派了個人去前麵悄悄探聽。

    就見中間那輛馬車下來個人,穿著華麗,頭上戴著鬥笠,身形窈窕。旁邊幾個護衛上前,姿態恭敬,打開前麵那輛馬車,露出幾個黃花梨的箱籠,打開最上麵那個取出一個金鑲玉的盒子關上。

    就算他動作夠快,五當家還是眼尖地看見了箱中露出的幾支樹枝,瑩白溫潤。

    媽的!白玉珊瑚!

    那女子轉身迴了馬車,五當家內心已經急不可耐了,他抓住溜迴來探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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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樣?”

    那土匪會看唇語,聞言迴答:“我看到那侍衛叫了聲‘小姐’,應該是哪個大戶人家的閨女。”

    “小姐?”五當家腦袋轉了轉:“那個新來的巡撫,叫傅恆的那個,他有女兒嗎?”

    有人迴道:“他前幾年剛娶的媳婦兒,哪來那麽大的閨女兒!聽說他就帶了他夫人來,沒帶別的家眷。”

    “那鈕祜祿阿裏袞呢?”五當家咬牙切齒問道,說起這個人,道上土匪都巴不得把他抽筋扒皮。

    “他光棍一條,更別說了,老婆估計就是被他給克死的。”

    那這就與這兩人無關了,要是僅僅是山西哪個大商人的千金,風雲寨還真不放在眼裏。

    五當家冷冷一笑:“等等快到的時候你們看我指令,把這支車隊給我押到大當家那兒去,就當是咱們給他的賀禮了。”

    馬車內,時春穿著一身小廝衣服,看著拿著空盒子上來的雀寧。

    “怎麽樣?”

    “卜隆說有人跟上了。”

    “您何必冒這個風險,這可不是說著玩的。”

    時春衝她笑一下,意味深長,沒有迴答。

    馬車行進間,忽地一停,外麵響起聲響:“都停下,放下手裏的武器,可以考慮放你們一條命。”

    看守馬車的六人都是富察府兵,正兒八經的八旗軍人,以一當三的那種,聞言對視一眼,都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武器。

    土匪一擁而上,徑直找到放著箱子的馬車,翻找查看發出了驚喜的唿喝。

    五當家走到第二輛馬車下,衝裏麵問:“不知道這是誰家的千金?”

    雀寧顫聲迴答:“我、我父親是太原知府,你們這群大膽的土匪,敢動朝廷命官的女兒,不要命了嗎?”

    太原知府?

    五當家掀簾的手一頓。

    太原知府與風雲寨關係匪淺,但之前因為官匪勾結說出去不好聽,那老匹夫千方百計不想和他們扯上關係,也從來沒有把家人帶出來過,因此這話是真是假,他還真不好判斷。

    罷了,反正這車隊也是要送進風雲寨的,大不了把這小姐一起帶過去,總當家一看便知,大不了之後好好地送迴去算了。

    於是他溫聲道:“既然是這樣,那就冒犯了,小姐安生坐著就好,請務必安分些,不然刀劍無眼,衝撞了您就不好了。”

    言罷他示意來兩個人守著這輛馬車,也沒有掀簾子。

    車隊繼續走起來,馬車裏,雀寧捂著胸口,麵色蒼白仍有餘悸,時春坐在一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她看向窗外,隔著封死的窗紙無法看到外麵的人,但卻依舊安心。

    車隊到了風雲寨,五步一崗,三步一個暗哨。穿過大門,要走五百米的上山路,然後從挖空的山壁裏沿石階下去,才豁然開朗。

    這隻車隊被留在外麵的廣場。五當家帶著人下了石階。

    卜隆若有所思地看著他行進的方向,對旁邊的人點了點頭,轉身與身後侍衛蹲在馬車下狀似交流,一眨眼功夫就不見了。

    風雲寨建在山腹中空處,大氣磅礴,大當家見五當家來了,問候一聲。

    五當家:“今日在風雲寨外麵看到了支車隊,物資相當豐富,而且絕無危險,”他見大當家麵色變化,忙補充道:“是那太原知府的閨女,自己人,沒事,搶了東西他也不敢說什麽。”

    “太原知府的閨女?”大當家身邊有人麵色一變:“他女兒不是早就被送進京城做了鄂爾泰大人的妾侍嗎?現下鄂爾泰大人去世,據說早就被原配夫人攆到莊子上了,又怎會在此?”

    五當家一愣:“他不是有很多庶女嗎?”

    “放你娘狗屁!”大當家反應過來暴喝:“他閨女都被他送人了!見鬼的他會給女兒那麽多好東西!你被人套牢了還沒發現!”

    話音未落,外麵傳來“砰——”的一聲響。

    “火銃?”所有人麵色都變了。

    “軍隊!誰!怎麽會是八旗軍!”

    又是“砰——”一聲,山體一晃,落石滾下。

    大當家奔下座位,手起刀落,五當家頭顱飛出去,大當家看著山壁,冷笑:“他們找不進來的,若是這麽容易被他們找到,風雲寨早就被那鈕祜祿阿裏袞圍剿了。”

    外麵。

    火銃聲響起的一瞬間,在廣場上的土匪就已經拉了警報應戰,一時之間無人顧得上這零星三輛馬車,卜隆消失,剩下的五個侍衛也沒有出去,反而靠著馬車收攏,其中一人躍上馬車,推門進去,抬頭,正是著護衛打扮的傅恆。

    時春露出笑容來,傅恆也迴她一個笑。

    “算那阿裏袞這次及時。”傅恆嘟囔一聲,搶過馬兒的韁繩,坐在馬車前:“駕!”

    他輕吒一聲,駕著馬車就往寨外去。

    幾個土匪見他趁亂想跑,還沒想明白這其中關係,隻下意識一攔,傅恆反手從後腰抽出當作腰帶綁在腰上的長鞭,隨手一掃,鞭影在空氣中一閃,隨著一聲清嘯,土匪們被攔腰纏住,一甩上天。

    他一手鞭子使得出神入化,跟割韭菜一樣一路闖到了寨門處,這裏是守備嚴密的地方,發現他從裏麵奔出來,哨崗上的弓箭手紛紛調轉箭頭對準了他。

    “砰——”“砰——”

    兩聲火銃聲響起,哨崗木板斷裂,弓箭手掉下來的掉下來,被炸死的炸死,傅恆往外衝,與手持火銃騎馬躍進的阿裏袞擦身而過。

    “謝啦!”他揮了揮馬鞭,對上阿裏袞詫異的眼神。

    傅恆大笑起來,笑聲清朗:“本官是山西巡撫,剿匪可不是本官的首要任務,我夫人助力有功,特使大人迴來後要好好感謝,本官和夫人就先走了。”

    阿裏袞隨手抓住空氣中的流矢,反手一扔,將三個土匪對穿,他看也沒看一眼,扭頭看已經跑遠的馬車,看表情,似乎想對那輛馬車也來一火銃。

    “大人,您愣什麽呢?奴才好不容易才記住那進山的路線,再耽擱說不得就要忘了。”

    一旁,卜隆坐在馬上,笑眯眯地道。

    阿裏袞眉頭一跳,沉目看他一眼,忍聲道:“帶路。”

    他一夾馬腹,身形壓低,抬眼看向身前成陣型的土匪,冷笑了一聲。

    卜隆笑著一馬當先,看著馬前的土匪們,默默地為他們點了個蠟。

    -

    當天夜裏,太原知府府中,燈火通明。

    風雲寨十五個寨的頭目都被押在議事大廳裏,傅恆坐在上首,身著玄色箭袖,眉目冷肅,撫弄著手裏的長鞭。

    下首,阿裏袞坐在那裏,未換下白天的衣服,寶藍箭袖上布滿塵灰、血跡,散發著濃濃的血腥味。

    他看著問不出話來的土匪頭目們,露出一個冷酷的笑容,長腿一邁,從身後屬官腰間拔出長劍。

    “對他們這麽客氣作甚,左右不過是鄂黨,還能再問出什麽。”

    傅恆漫不經心,長鞭一掃地,發出“啪”的清脆聲響。

    “別急,等著瞧吧。”

    一牆之隔,山西境內所有縣級以上官員都被扔在地上,幾個著勁裝的審訊侍衛正在審大同知府。

    傅恆精通刑訊,他們都是傅恆當初親手教出來的。

    當官的骨頭果然比較軟,很快就一五一十地招了。

    傅恆聽人附耳傳來的話:“做的好。”

    他抬眼看向看過來的阿裏袞。

    “鄂爾泰、張廷玉、阿桂、甚至還有,”他緊盯著阿裏袞:“訥親。”

    阿裏袞麵色一變:“怎麽可能?”

    傅恆了然他此刻心中的震動,補充道:“朝中各家族在此都有安插人,也不止有訥親,他沒犯大事,與鄂爾泰做的相比,甚至微不足道。”

    “鄂爾泰已死。”阿裏袞沉聲道。

    “是啊,”傅恆歎息一聲:“鄂容安剛複職不久,說來不可能再貶,況且這些都是鄂爾泰在世的安排,也無從證明鄂容安接手了他在這裏的安排。”

    “但是這些年這麽多人死在土匪手上,這麽多銀錢被他們收刮走,就算鄂爾泰死了,我們依舊得上報,身後名都要保不住了,也是自作孽。”傅恆嘲諷道。

    阿裏袞攥緊拳,到底還是意難平。

    傅恆掃他一眼,掠過,開口:“這些人,都處置了吧。”

    “這可是一省近乎全部的長官。”阿裏袞皺眉。

    “是你說的,“衝冠一怒為紅顏”,我可是個紈絝,我富察傅恆的妻子險些就被這些不開眼的害了,倘若阿裏袞將軍晚到一步,我都不敢想象。如今不過是要他們罪有應得罷了,這些命,我來拿。”

    傅恆抬眼起身,直視著阿裏袞,慢慢道。

    阿裏袞苦笑,心知他的憤怒,更不會將他偽裝成侍衛全程跟隨的事說出來。

    傅恆往外走,阿裏袞忽然叫住他。

    “替我向尊夫人說聲抱歉,是我愚見,合適的時候,我會親自賠罪。”

    傅恆未轉身,隻揮揮手:“無妨,她隻是想為百姓做些事,與你沒有什麽幹係。”

    -

    聽到腳步聲,時春站起身。

    她仍然穿著今天那身小廝的衣服,亮著燈等了一宿。

    “你迴來了。”

    她笑起來。

    傅恆走進來,隨手把長鞭放在桌上,走到她麵前,俯下身,把手放到她臉旁。

    “告訴我,你想對我說的話。”

    他看著她,認真道。

    時春看著他,亦認真道:“你是世間最好的丈夫。”

    傅恆睫毛顫了顫,他端詳著她的眉目,然後開口:“繼續。”

    “我很抱歉,過了這麽久,我才終於明白了,之前對你的忽視,對不住,我們的孩子沒有了,但那與你無關,你一定也很痛苦。其實我從來不會仗著別人的包容任性,但那一夜我忽然發現,你已經把我慣壞了,我變了,變成我自己都不熟悉的樣子。”

    她伸手,把手貼在他的手上。

    “傅恆,”她難得有些不安,睫毛撲閃,努力地笑著,眼中卻閃爍著一些緊張:“當一個女人愛上她的丈夫,她就把自己的命運交到了他的手上。那麽,你呢?你願意接受嗎?”

    接受我的愛,接受我的努力嚐試,接受我過去所有的不成熟,接受從此以後的一切一切。

    傅恆許久、許久都沒有說話。

    時春的心漸漸涼下來,她的目光慢慢黯淡,笑了一下:“也對,當初說好的,是我強求太多……”

    “我覺得有件事我該告訴你。”傅恆突然打斷了她,他的麵容被罩在光影裏,玄黑的身姿挺拔,五官雋美,幾近入畫。

    他說:

    “卿即吾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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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周第一更√

    我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時春被劫走,大家不要驚慌

    這章可算趕出來了,媽呀我要趕緊去補作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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