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九懨懨別開話題。


    “聽說四師兄還是個音修,真厲害。”


    月上弦眼眸微動,“她教的。”


    “原本我的琴聲隻有一個用處,在妹妹心情鬱憤孤冷時轉移她的注意力,讓她因為我心情更差。”


    燭九:“……”


    再一次聽見這套說辭還是很一言難盡。


    這事還要從兩人從獵魔工會出來那天晚上開始說起。


    燭九心潮澎湃,想著把無論何時都秉持人性的月上弦培養成天魔宗後代繼承人,這是個預備想法。


    她想起兩人相遇時,月上弦彈琴賊難聽,便想掰正這一點。


    誰知月上弦這廝七弦琴一掏出來,便來了一首動聽絲滑的千山雪。


    甚至因為過於悅耳,山上的靈獸都活躍許多。


    燭九當時是震驚的,月上弦有第二人格?


    後來得知,他以前是故意用難聽的琴聲叨擾妹妹的,這樣她就會轉移注意力來咒罵他一頓。


    心事憋在心裏會悶壞,憤怒和精力發泄出來,她就能睡個好覺。


    燭九當時一臉複雜。


    他斷然沒想到表麵冷如皎月的月上弦是這麽細膩且劍走偏鋒的一個小男孩。


    “你若彈些好聽的,說不定你妹妹會心情愉悅地入睡呢。”


    月上弦神色微妙地搖頭,“不,她會在美妙的琴聲中靈感迸發,開始瘋狂熬夜寫書,然後又因為嫉妒我會彈琴,第二天天不亮就來敲門陰陽怪氣。”


    “接著生一天的悶氣,鬱結於心病倒在床,開始吃藥。”


    “這時我娘就要責怪我沒事瞎彈琴。”


    燭九、星君:“……”


    這是真親兄妹。


    “所以那天你彈那種玷汙人耳的曲子給我聽,也是轉移我的注意力?”


    月上弦掃了她一眼,頷首。


    燭九狡辯:“我那天可沒不開心。”


    月上弦瞥她,不說話裝高冷,仿佛在說:啊對對對。


    燭九:“……”


    手好癢,想給他左一拳、右一拳,再來個上勾拳。


    當然,按燭九現在的認知來看,月上弦常常在月上霜身上感受到的那些負麵情緒根本不是因為她純陰媚骨無法修煉。


    隻是單純地“憂國憂民”,思慮大業。


    魔族的國,魔族的民,魔族的大業。


    月上弦一無所知,單純又笨拙地想辦法讓妹妹好受些。


    他認為自己擁有的已經夠多了,妹妹做不了的事情太多,心情陰鬱再正常不過,不應該計較。


    燭九與星君同時歎了口氣,嘖,當時弄死魔主殘魂的時候動作還是溫柔了,應該先丟進馬桶裏衝百來遍,再徒手撕成一根根蝦線。


    言歸正傳,因為月上弦樂聲天賦極好,或者說本身就有往音修發展的趨勢,於是燭九推他入音道就更加事半功倍。


    嚴格來說,他是雙修,近身作戰和音修。


    此時,月上弦說到自己妹妹才猛然察覺一件事:他怎麽不知不覺在這個人麵前說這麽多?


    而且心神也詭異地放鬆些許,就像從前向燭九述說月氏仇恨一樣,他對柒柒傾訴著內心某些想法。


    這很奇怪,他很少有談興。


    月上弦臉色微變,終於認真打量燭九。


    沒看出什麽奇怪之處,隻是笑容明潤,目光沉靜。


    高高的心理防線再次堆砌,他不欲糾纏,站起身去往下一層,一句話都沒再說。


    但燭九在他身後揚聲道:“四師兄,我覺得在格物塔中戰鬥時應該盡量規避,把傷害降到最小,你覺得呢?”


    她之前聞到的血腥味已經消散不見。


    第八十層對現在的月上弦來說不至於如此困難,除非他的戰鬥方式十分不管不顧,並沒太在意自己的安危。


    月上弦背影頓住,冷聲道:“不用你管。”


    燭九似笑非笑:“血液白白耗費掉,難道沒人心疼嗎?”


    月上弦下頜緊繃,不可避免地想起燭九以前珍惜地摸著他鎖骨上的齒痕,柔聲細語說:“別總受傷,我會傷心。”


    她傷心什麽,傷心流出的血沒有進到她口中?


    那為什麽現在還不來吸他的血。


    月上弦驀然冷笑,迴蕩在休整室格外陰沉。


    燭九心頭一跳,這個反應……啥意思啊?


    她的本意是讓他想起以前的一絲溫情,打架別太莽,能不受傷就不受傷,他笑什麽?


    她沒弄明白,月上弦已經走了。


    她沒多想,起身拍了拍手也走向下一層。


    然後她發現,每次在後麵的休整區遇上的月上弦傷勢都更重了。


    雖然後麵的層數難度很高,但有些傷勢一看就不應該出現。


    燭九:“……”


    所以,適得其反了?


    搞不懂他的腦迴路。


    第八十五層休整區,燭九屈膝蹲在已經重傷到無法更進一步的月上弦麵前,後者唿吸微弱,月牙白的衣裳已經血紅破爛,傷可見骨,他麵上沾著血,意識模糊。


    一雙眼渙散又冷淡地盯著上空。


    像瀕死的人偶,是死是活無所謂。


    燭九往他嘴裏塞了楚弋給的愈血丹和迴靈丹,皺起眉一臉費解。


    “為什麽要這樣?”


    月上弦一言不發,眸光不動。


    直到被塔靈結算層數傳送出去時,一道孱弱微顫的聲音才在空曠的休整室內飄蕩。


    “不是喜歡我的血麽……怎麽還不出現呢……”


    淡淡的委屈壓在近乎哽咽的語調最底層,幾乎聽不出。


    燭九僵立良久,眼睛酸脹,眼底紅了些許。


    她低眸看著指尖殘留的一抹血跡,紅豔豔的有些刺眼。


    湊到唇邊試探性嚐了一口。


    澀的。


    像咬了一口月上弦的心。


    ……


    彼時,格物塔開啟沒多久,絕崖信息稽核司就已經火速查出柒柒背景。


    這份資料很快躺在墨懷樽桌案上。


    墨香飄散,熏爐涎香。


    一隻指骨修俊的手拂過,墨懷樽一邊淡漠翻閱,一邊聽著執事長老的悔愧。


    大意就是自己辦事不力,讓柒柒的存在人盡皆知之類。


    當然也說明柒柒這個人前後個性反差,讓他一時疏忽有失謹慎。


    還有就是幾個真傳弟子以及柒柒口頭打賭的事。


    傳訊通道寂靜許久,墨懷樽遲遲沒有說話。


    執事長老心裏苦兮兮,明明首席年歲小,修為也沒到頂,但那一身氣勢就跟吃了十個絕崖宗主之後天生自帶的一樣,讓人半點不敢怠慢。


    不過這也證明墨懷樽的領袖之姿,一個好的繼承人可保絕崖未來千年無憂。


    執事長老心裏欣慰敬重。


    墨懷樽看到最後一頁,冷涼的視線在“散修”兩個字停頓。


    他說的第一句話是:“近幾個月,九幽界冒頭的出色散修很多。”


    執事長老一怔,反應過來後背脊冷汗。


    因為燭九每次出現都是頂著散修的身份。


    他想說“不能這麽巧吧”,但覺得墨懷樽應該不愛聽,遂改口道:“是背景有什麽奇怪?”


    “沒有,平凡又平凡,疑似在洞天福地遇到機遇,實力大幅度提升。”墨懷樽平淡複述,提出一個問題,“他與宗主何時相識?”


    “三天前在極北。”執事長老道:“宗主和聞人瑟絕是從三天前失聯的,她在那時從極北徑直趕來絕崖。”


    “據她說,宗主那時喝了點酒,稱讚她厚積薄發,有真傳之姿,交給她一塊玉牌,繼而拉著同樣小酌醉酒的聞人瑟絕去了極北深處尋找冰魄。”


    兩人都不擔心他們安危。


    多次試探證明,宗主隻是醉酒,他的本能反應簡直比他清醒時還要靠譜。


    執事長老:“目前派去極北的人還沒找到宗主。”


    極北麵積廣大,一時半會不好找。


    墨懷樽食指敲了下桌麵,道:“看看她在格物塔中表現。”


    ……


    每年都有不少人借著逍遙尊主醉酒後的胡言亂語找來,有的要好處,有的要身份。


    鬧不到墨懷樽跟前,這次是因為有宗主玉牌。


    不知過了多久,執事長老傳來震驚又激動的通報。


    “首席,這個柒柒是天選第七真傳!”


    墨懷樽:“?”


    之前不還看不上的麽?


    很快他就知道原因了。


    格物塔方向亮起通天徹地的光柱,整個絕崖的人都抬頭可見。


    墨懷樽瞳孔一縮,猛然站起身。


    “無、無極靈光!?”執事長老語無倫次的聲音從傳訊另一頭傳來。


    “首席,上一次出現這道光亮的還是上一次!”


    墨懷樽語調晦澀:“……是五百年前止戈尊主闖格物塔時。”


    “啊對對對!”


    無極靈光,光從名字就知道跟誰有關,這是格物塔獨有的一種啟示光亮,絕崖建宗初期,有大批先驅能人,她們像璀璨的星辰將某條路走到極致。


    無極靈祖不忍傳承消失在曆史中,便集合最初一代的先驅在格物塔留下無極靈光。


    當後輩身上出現某一位先輩主修的力量或天賦時,靈光現世,完整的傳承便會降臨其身。


    這意味著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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