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身處,易遲稍稍失神。


    聞人瑟絕深紅色的眼中閃過暗沉之光,他低柔地喚了一聲:“易遲。”


    “嗯?”易遲抬頭,目光被對方毫不遜色陰冥邪尊的臉占據。


    敢問,這是什麽雙重視覺盛宴?


    聞人瑟絕一瞬不瞬地與易遲對視,緩緩笑了,“就是這樣的眼神。”


    “師侄剛才走神時也是這樣的眼神。”


    “你剛才在看誰?”


    易遲:“……”


    她內心瘋狂找借口,肩膀忽然被聞人瑟絕握住。


    “沒有立刻找出說辭,是心虛?”


    易遲死不承認,辯解道:“是師叔容色太盛,讓我不自覺被吸引,哪還有誰?”


    聞人瑟絕雌雄莫辨的臉上滿是審視之色,他勾起笑,豔麗至極,“是麽,是師叔吸引你,還是那禿驢不要臉勾引你。”


    “師叔說什麽胡話呢,陰冥邪尊是清心寡欲的和尚,我如何會被勾引?”易遲皺起眉一本正經道。


    本體處,陰冥邪尊見易遲一直沒反應,似乎在發呆,他撐起身體,臉上閃過玩味,“施主在同誰說話?竟還能在貧僧麵前失神?”


    “是那位聞人施主麽?”


    很好,兩個都是如此美而自知、聰明的跟狐狸精似的人。


    可惜陰冥邪尊不是聞人瑟絕,易遲根本不帶客氣的,她再次一把將人推倒,偎身靠近,表情跟村霸似的,“關你什麽事。”


    “不是想讓我安靜嗎?”


    易遲掏出一本黃色封麵的書拍到他胸口,冷酷說:“姐要聽這個!”


    陰冥邪尊頓了頓,接過看了一眼,《佛像下搞黃澀,妖豔和尚休想逃》。


    “……”


    挺一言難盡的。


    分身處,易遲對齊齊看她的風止意、墨懷樽、聞人瑟絕解釋說:“陰冥邪尊不是念書就是誦經,我與他真沒什麽交談。”


    聞人瑟絕笑盈盈:“什麽書,像弦音閣中那樣黃色封麵的書?師侄還說不熟,孤男寡女,情趣都玩上了。”


    易遲挺頭疼,真糟糕,聞人瑟絕這廝是真難糊弄,還是其他師叔好啊。


    她用飽受誤解的眼神看向風止意,“三師叔你說,我能是這種人麽?”


    她心想風止意平日裏總幫她說話,這次也不例外。


    風止意沉思後道:“依照經驗來看,能。”


    易遲一時語塞:“……”


    墨懷樽原本正在談論此次事端後處理的一批動亂附屬勢力,此刻也不說了,直接冷沉換話題。


    變成“易遲現在殺了陰冥邪尊後,被九幽界追殺的時候他們該怎麽辦”,可見也是不悅至極。


    最終易遲習慣性找個借口跑路了。


    聞人瑟絕目光緊緊追隨著她輕快的背影,撐著下巴輕笑:“每次心虛就跑路,真是一點沒變。”


    “一百年了啊……但感覺好像過了一萬年。”他的神色幽遠至極,帶著難以磨滅的傷痛痕跡。


    微燥的風穿堂而過,不知終點的沉重等待如此輕易被吹散,她與他們再次活在同一片時空。


    僅僅這件事就足夠歡欣和滿足。


    在她漫長的生命中,他們是如此幸運與她恰好相遇,又恰好再遇。


    風止意用最愉悅的語氣道:“為了這一日,等再久也不值一提。”


    聲音中滿載失而複得的慶幸。


    墨懷樽的臉上也少見地浮現暢然之色,就像終於從深不見底的狹長洞窟中找到了出口,見到了天光。


    “燭九。”他晦澀地念出這個印在胸口的名字,薄唇再啟,卻沒說出藏在心口的話。


    燭九,為你正名,讓世人以見證為榮。


    ……


    “唿……”


    燭九覺得今天這頓飯是近日最佳,她毫不吝嗇地對百合一頓誇獎。


    百合吹了吹勺子裏的翡翠白玉湯,看向燭九道:“沒有什麽獎賞嗎?”


    “嗯……”後者沉吟後很果斷地聳了聳肩,“沒有。”


    百合手裏的動作僵住了,臉色肉眼可見地陰沉下來,透著做牛做馬卻毫無迴報的怨氣。


    她盯著燭九的眼神執拗極了,跟個英年早逝的怨鬼似的,好像要一口吃了她。


    燭九心想不對勁啊,今日百合脾氣這麽大的?


    正這麽想時,百合忽然暴起,翻手間掀了飯桌,五顏六色的菜肴伴隨著劈裏啪啦的聲音灑了一地。


    燭九捏著筷子呆坐著,神色很懵逼。


    她:“?”


    百合陰沉冷笑:“沒有獎勵還吃什麽?我是人,又不是牛馬,憑什麽要幾百年如一日無條件聽你使喚?”


    燭九咽了下口水,感覺這情節發展略奇怪,但為了青少年身心健康,還是腦子不太清醒地問:“行吧,你要什麽獎勵?”


    百合聞言笑了,笑的光彩奪目、一反陰鬱常態,簡直跟換個了似的。


    燭九看迷糊了。


    百合一步步走上前俯身,雙手撐在燭九座椅兩側,她壓向燭九。


    燭九:“?”


    等等,是不是有什麽情況不對勁?


    百合湊到她耳邊,聲音魅惑嬌俏:“燭九姐要給我獎勵?”


    “親親我就好了。”


    燭九神色古怪,百合見她不動彈,又笑道:“不然,我親親你也行。”


    百合說著,手指已經搭上了易遲的腰,眨眼間解掉衣帶,掀開外衣,露出白色裏衣,胸口一抹青色小衣若隱若現,起伏的曲線引人遐想。


    進度直接甩各路男主一大截。


    百合眼中晦澀翻滾,低頭就吻了上去。


    但沒吻到。


    燭九一腳把人踹飛。


    百合在空中靈巧地穩住身形,翻身坐在了高高的珈嵐樹杈上。


    倒是瀟灑極了。


    易遲攏衣裳,一邊係緊衣帶,一邊抬頭對癡離冷笑:“癡離穀主這是對已死之人獨特的懷念方式嗎?”


    “燭九知道你是這麽幻想她的麽?”


    百合遺憾地看了眼易遲春光遮掩幹淨的胸口。


    “不知道。”她從樹上靈貓似地跳下來,走近兩步,繞到易遲身後,手掌搭上她的肩膀,“但現在不就知道了麽?”


    她將頭倚靠在易遲肩畔,語氣粘膩,“這可是你親自教授我的幻境,總不能被‘易遲’輕易破掉吧。”


    “我更願意相信……”癡離神色驀然認真又寂寥,語氣含著不明顯的小心翼翼,“你迴來了。”


    “對嗎?”


    易遲到嘴的話被這眼神看的說不出來半點。


    她意識到原來這世上有這麽多人在等她迴來,毫無希望地等著。


    易遲啞然片刻才道:“所以說,那是你臨死之前對我的幻想嗎?”


    說著還是把神色激動的某人一巴掌扇飛了。


    幻境破裂。


    易遲睜開眼,頭腦有些眩暈,她揉了揉太陽穴,發現自己剛出絕崖暫居的水榭。


    也就是說,剛從墨懷樽三人那出來,她就被癡離拉入幻境了。


    而前者壓根沒有阻止的意思。


    易遲:“……”一群狗男人。


    她心裏唾棄著,抬眼瞧見了斜對麵幽篁林中走出的素衣女人。


    身姿高挑,素色衣裳,未施粉黛隱有媚骨,因為渾然天成毫不刻意,反而看起來神秘隱晦,一雙眼透著精於人性的禪意。


    她笑的很絢爛耀眼,毫無含蓄之意。


    “好久不見,易遲。”


    易遲露出同樣的笑。


    “久仰久仰,癡離穀主。”


    思念無聲,再遇需極盡喧囂,方不負這無數個孤寂至死的日夜。


    此時陽光正豔,來日之路光明美好。


    ……


    後日就是欽天秘境開啟的日子,子語關的人已經陸陸續續去了不少,剩下的都是需要駐紮邊境,防衛黔南動向的人。


    再就是像墨懷樽等人這樣因為作死所以內傷未愈,需要休養生息的人。


    上麵的人沒走,絕崖眾弟子也沒走。


    傍晚的時候,宋悅卿拉著易遲去練功房請教武藝,易遠見狀默不作聲地跟上。


    原本隻有這兩人,誰知後麵聚集的人越來越多,不一會整個練功房就坐滿了穿著絕崖宗門服的弟子。


    到最後方熾泓和簡羞容、玉之清都聽著風聲來了。


    一群不足二十歲的少年人睜著渴盼的眼睛眼巴巴看著她。


    易遲心情都變好了,感覺自己也年輕了幾萬歲。


    她感慨,年輕就是好,瞧這清澈的愚蠢之色。


    不像已經年齡大的老登,比如絕崖某幾人。


    難搞。


    易遲一開心就講的很起勁,端著口茶,一臉老太太閑適慈愛表情,從百草園講到三味書屋。


    什麽術法、刀劍、槍戟等等,再或者是修煉瓶頸難題,問啥講啥,且淺顯易懂。


    那種信手拈來的自信和從容,讓人移不開眼睛。


    眾弟子從受益匪淺變成大為震驚,崇敬之意更濃。


    同樣都是小年輕,她這麽全能?


    深不可測。


    一時間隻覺易遲厲害的簡直不像個人,固然是有傳承的巨大利好,但她能融會貫通就代表其悟性本就達到了驚人的地步。


    玉之清、方熾泓和簡修容心服口服,從身到心折服在易遲座下。


    敬重之餘又難免沮喪挫敗,誰不是天之驕子,從前他們永遠是受人敬慕欽佩的一方。


    從沒有一個人讓她們覺得人與人之間的鴻溝如此巨大……更何況易遲似乎才入門不足三個月。


    讓不讓人活了?


    他們恍惚間想起滄孑當初說的話“每一代都有每一代的報應,別擔心會遲到,因為你們的遲來了”。


    “……”好歹毒的詛咒!


    玉之清覺得自己的道心不太穩。


    所以問題來了,他真的有可能打敗易遲,報當初天令拍賣會上被羞辱的仇?


    他覺得這事已經同那縷獨一無二的梅香一樣成為執念,深深刻在他心上。


    深刻到玉之清看見易遲就有一種從心的衝動和情緒,想打架。


    易遲正說著,轉眼看見三人複雜的神情,她話語一頓。


    心境受挫?


    易遲想了想,誠實且好心道:“雖然我看似隻有十八,實則已經是個成熟的老太太,真的,我年輕時也很一般。”


    說著一臉頤養天年的安詳表情,恣意地抿了口茶。


    像個老年人。


    眾弟子:“……”


    大師姐為何要這樣。


    他們都以為易遲在開玩笑,但被這麽一說,心情莫名好了不少。


    方熾泓臉色稍霽,覺得易遲不愧是大師姐,這氣度胸襟,就是不一樣,還會顧及他們的小心靈。


    她順勢接了一句,“那大師姐年輕時具體是什麽樣?”


    易遲沉吟片刻,慢吞吞答:“也能吊打你們。”


    “……”謝謝您的好心,現在大家更不開心了。


    一弟子轉移話題道:“大師姐主修的是什麽?”


    宗主說了,就算是雙修的人也一定會有主副,易遲會的雖然多,但具體以哪個為主?


    這問題大家都挺好奇。


    易遲雙手攏在衣袖中,幽靜的影子被落日的最後餘暉拉的很長。


    她笑眯眯道:“萬事萬物都在道中,都在我手中。”


    “兵刃,身外之物。”


    眾人雖參不透這是什麽離譜的境界,但都被這輕描淡寫的氣魄鎮住了。


    易遲又垂眸想了下,道:“硬要說的話,可以認為我是音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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