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淵挽著歐陽曦和魏延來到一棟石屋前,遠遠唿道:“老婆子,來客人了,快出來招唿。”

    一名老嫗應聲迎了出來,她雖已發如銀絲,但臉龐紅潤光滑,不仔細看的話,很難發現她眼角的魚尾紋。她雖布衣荊簪,但梳洗整潔、衣著得體,可能是身懷武功的關係,她的腳步顯得十分輕盈。

    雖然其頭上的白發明確地告訴自己這是一名老婦,但那綽約的身姿卻給人以不過三十許人的感覺。

    歐陽曦不敢相信地詢問童淵:“師叔,這位夫人就是師叔母麽?”

    童淵得意地一笑,自然知道這個師侄是為妻子顧氏的風華而驚訝,不由誇耀道:“你們兩個孩子,看到師叔母還不快拜見,難不成你們還以為她是你們的小真師姐麽?”

    歐陽曦不敢失禮,忙上前拜道:“小侄拜見師叔母。”

    魏延大大咧咧地上前拜倒,口中卻小聲咕噥道:“原來是個驅顏有術的老妖婆,六十多歲的老女人還和二十多歲的小媳婦那麽風騷,師叔這把老骨頭還不要被她交代了。”

    顧氏耳尖,自然聽到了魏延的誹謗,她不但沒有生氣,反而嘴角隱現一絲得意:“兩位賢侄莫要多禮。路上累壞了吧,收到信鴿知道你們兄弟兩要過來,老身已做好了酒飯,剛才還在催促我家那老不死的去穀口看看你們來了沒有呢。”

    女人家細心,顧氏眼光一轉,很快就發現了兩個孩子的異樣,嗔怪道:“你們兩個孩子,又和誰動手了,看看,腿上都破了個大洞,也沒止血,這身子不愛惜怎麽行呀,還不快坐下,讓師叔母看看。”

    童淵看來有些懼內,在一旁賠笑道:“霞兒,都怪子固為老不尊,攛掇子龍傷了兩位賢侄。為夫已吩咐他去取百花玉露丸去了,給孩子們內服外敷用下,應該很快就可結痂還原的。”

    顧氏一拉臉,一股無形的氣勢油然而生然,冷冷說:“夫君,所謂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子固犯錯自然該罰,子龍莽撞自然要責,但你這個一家之主平時都幹什麽去了,每天隻會在百丈淵垂釣金鼇,幾十年下來,家務全都落在了我這個婦人身上,也沒見你釣到半尾金鱗。”

    童淵嘿然笑道:“霞兒,孩子們在呢,多少給為夫留點麵子行不。其實,為夫的吊鉤乃是直的,雖然釣不起魚鱉,卻可以借垂釣修心養性,參悟天道玄機呢。”語畢,他炯炯有神的目光微微挑了歐陽曦一眼。

    顧氏一驚,低聲道:“夫君,難道你已經悟到了潛龜托日的夢境所指?”

    童淵意味深長地說:“據我所知,得到潛龜托日夢境啟示的恐怕不止我一人,這托日神龜究竟是否現身當世,還猶未可知呢。”說話間,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掃向端坐一旁的師侄歐陽曦。”

    顧氏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我們這些凡夫俗子,還是不要試圖探究這些子虛烏有的事情為好。”

    魏延聽到這兩口子嘀咕個沒完,朝正襟危坐的歐陽曦說:“師兄,他們兩個在嘀咕些什麽?直鉤垂釣,以為他是薑太公啊,來個願者上鉤。還有啊,什麽天道玄機、神龜托日,這兩口子還挺有意思,和大街上那些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簡直是如出一轍啊。”

    歐陽曦低叱道:“文長,休得胡言。其實當初師父收我為徒的時候,也說過什麽‘神龜居然也下來了,還被我找到了’,聽他的口氣好像是說我呢。嘿,師父他老人家當年一見到我就兩眼發直,尾隨我找到我家裏,費盡唇舌才說動我的父母將我交給他教導呢。”

    魏延有些黯然道:“你還好,有父母家人,隨時可以迴鄉去看望他們。我呢,因為家鄉鬧瘟疫,親人都死光了,要不是師父他老人家救了我,我肯定早死掉了。”

    這時,老仆童頑拿著一個精致的瓷瓶走了進來,有些不舍地將之放到幾上,然後躬身對顧氏說:“夫人,百花玉露丸拿來了。”看來,這個家是公雞抱窩、母雞報曉的,有顧氏在,童頑就沒有必要向童淵稟報了。

    趙雲匆匆走了進來,對歐陽曦等二人說:“兩位師兄弟,子龍已經在浴室準備好熱水,你們快去沐浴更衣,然後師母會給你們上藥。眼看飯菜都要涼了,還請快些。”

    顧氏拿出女主人的架勢,不悅道:“子龍,你還是毛毛躁躁的樣子。做事情要一步一步來,怎麽可以急於求成呢。子固,你把酒菜再去熱一下,等會再開飯。”

    歐陽曦知道作為客人得客隨主便,忙拉起魏延說:“師叔、師叔母、子龍、頑老,我們先去洗澡了,很快就會好的。”說完,和魏延拱手告退。

    子龍因刺傷了二人,感到十分愧疚,總想為他們做點什麽,忙上前道:“兩位兄弟,浴室就在旁邊的一間石屋,子龍帶你們去。”

    浴室內有兩個巨大的橢圓形木桶,趙雲已經調好了水溫。歐陽曦和魏延二人一路旅途勞頓,早已落得一身餿味,忙用熱水洗了個幹淨,穿上趙雲給他們準備的衣服,很快就從浴室出來了。趙雲高大魁梧,他的衣服穿在歐陽曦身上略顯長大了一些,穿在魏延身上也顯得長了一些。

    二人剛迴到主屋,顧氏便喚二人褪下褲管,親手為二人上藥和包紮傷口。然後,又給兩人每人一粒藥丸,吩咐他們和水服下。獨臂老人一向冷漠淡定,二人隨師在匡廬山中學藝,過著幾乎與世隔絕的生活,何曾受過這種慈母般的關愛。歐陽曦眼眶微紅,一臉感動,魏延更是悄然淚下。

    顧氏一楞,冰雪聰明的她馬上意識到這兩個孩子缺乏家庭的溫暖。心念電轉,這兩個孩子是師兄獨臂老人的弟子,自己夫婦不便插手進去。倒是子龍這孩子,與他們二人年歲相若,如果這三人能結拜為異姓兄弟,從此互相關愛,倒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讓他們感受到人間的溫情。

    想到孩子們的事情,顧氏又想起了自己的女兒童真,自從十餘年前在一次血戰中與真兒失散後,至今沒有她的消息。算算年齡,真兒應該已經三十餘歲了,如果她尚在人世的話,隻怕子女都已成人了。要是在有生之年找到真兒,能和真兒及她的丈夫、子女生活在一起,這個家才能算是個完整的家。

    魏延性子急躁,見顧氏終於給自己上好藥,便將她給的那粒藥丸吃了,然後便嚷道:“師叔、師叔母,快上酒飯啊,我的肚子都快餓扁了。”

    童頑在顧氏在場的情況下奴性十足,躬身給大家盛上酒飯,然後垂立到一旁。童淵頗有民主精神,忙喊道:“子固,今天又沒有外人,你也一起坐吧。”

    童頑答應著,腳下卻沒移動半分,隻是老眼探尋地望向顧氏。顧氏看來很喜歡這兩個師侄,今天也比較高興,便也點頭說:“今天都是自己人,子固也坐下吧,不過主仆有別,有客人在可不許沒規矩。”

    童頑大喜,多年來,他早已把自己看作是這個家庭的一份子,隻是限於身份,很少有與主人同席就餐的機會,所以他很珍惜這個分外溫馨的一次晚餐。古人的主仆觀念很濃,這可能是現代人很難理解的。

    酒桌上,顧氏擔任著主持人的角色,把歐陽曦、魏延二人的年齡、家世、瑣事都細問了一番,然後就提議道:“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你們三個孩子又都想出去闖蕩一番事業,不如結拜為異性兄弟,戮力同心,也好彼此有個照應。”

    趙雲有個妹妹趙雨、還有個未婚妻樊娟,但都在七年前的一次戰亂中失散,至今杳無音信。多年來身邊沒有兄弟姐妹作伴,他也渴望等到一份兄弟情,便拱手道:“子龍願意和兩位師兄弟結拜。”

    歐陽曦和魏延正要說話,沉默寡言了半天的童淵卻忽然揮手道:“且慢,枝敏、子龍、文長,你們三人先迴答我一個問題再談結拜的事情不晚。”

    三人對視一眼,均抱拳道:“願聞教誨。”

    童淵道:“義結金蘭,最重要的是兄弟同心、共同進退。今漢室傾頹,天下紛亂,你們三人都想為天下蒼生盡力而為,到底如何去做,我想聽聽你們各自的想法。如果你們三個孩子能取得一致的意見,結拜的事情自然可以水到渠成,要不然的話,還不如維持現狀為是。”

    顧氏想起童淵的大弟子張繡和二弟子張任,出山前時常意見相左,現在一個割據宛城,另一個在益州輔助劉璋,雖為師兄弟,卻互不往來,關係搞得很緊張。所以,童淵的顧慮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三人推讓一番後,心直口快的魏延開始發言:“這個,文長以為,在亂世之中,所謂疏不間親,我等理當幫助自家人。大師兄張繡,人稱‘北地槍王’,一杆虎頭金槍罕逢敵手,隨叔父驃騎將軍張濟自關中引兵入荊州界,攻穰城,在叔父中流矢死後,接管其部屬,屯住在宛城,與劉表聯盟,是當今各路諸侯之一。大師兄做主公,我們幾個兄弟協力輔佐他,何愁天下不平。”

    童淵一聽,老臉鐵青道:“文長休得胡言。張繡寵信毒士賈詡,上不尊天子,下不安黎庶,時常放縱軍士禍害百姓,還向有意向漢賊曹操投降,你們豈可明珠暗投!”

    魏延隻知張繡是童淵的大弟子,是自家的大師兄,至於他的人品如何,還真是一無所知,聽到童淵的責備,自知理屈,囁嚅著漲紅著臉,竟是無話可說。

    顧氏見魏延尷尬,便溫婉一笑道:“子龍,你曾經輔佐過公孫瓚,是見過世麵的人,你覺得當今世上誰才是明主呢?”

    談話間,趙雲腦中掠過這幾年的經曆:

    初平二年(公元191年),袁紹稱冀州牧後,與公孫瓚相爭,常山郡人公推趙雲為頭目,率領大夥去投奔公孫瓚。也在這一年,劉備亦來投奔公孫瓚。劉備對趙雲非常親熱,常給以幫助。趙雲亦視劉備為長者,為知己,有心相依。經過幾年的奔波和反複觀察,趙雲對公孫瓚的表現明顯感到不滿意,感到他胸無大誌,不識大體,隻顧自己,不是可以依靠的主人,便想尋機離去。幫助劉備救援徐州後,趙雲迴公孫瓚處,劉備對他的離去依依不舍,趙雲告辭時說:“我終不會背叛您對我的恩德。”

    興平二年(公元195年),趙雲迴到幽州公孫瓚處,不久因兄喪請假迴家,借機離開了公孫瓚,打算另擇明主而事之。料理完喪事後,深感自己不足的趙雲便來到太行山區,在師父的指點下苦練武藝,期望在武學上能夠突破自己的瓶頸,更上一層樓。

    聽到師母的詢問,師父也目光炯炯地望著自己,趙雲答道:“師父、師母,大師兄雖有不是,但對師父師母倒也孝心一片,前些時日還派人送來了壽禮呢。二師兄張任俠肝義膽,目前甚得益州牧劉璋的信任,雖然隻是個從事,但頗能造福一方百姓。至於當世的明主,子龍認為唯有徐州牧劉備可當。”

    顧氏滿意地一笑,童淵卻沉吟道:“你大師兄的事情不談也罷。至於你二師兄,雖然出身貧寒,但從小就很有膽量和遠大的誌向,可惜擇主非人,他的主公劉璋暗弱無能,恐怕他窮其一生也難以有所作為。至於劉備,聽說他近來被呂布襲了徐州,現正蝸居在小沛,目前兵微將寡,恐怕也難以有所作為啊。”

    見童淵對魏延與趙雲所說的都不甚滿意,眾人不由將目光投向尚未發言的歐陽曦,希望他能說出一個所以然來。而歐陽曦倒也不負眾望,說出一番話來。

    歐陽曦離座肅然道:“自董卓為禍之後,豪傑並起,跨州連郡的諸侯不可勝數。淮南袁術、幽州公孫瓚、河北袁紹,荊州劉表、益州劉璋、宛城張繡、漢中張魯、涼州韓遂等人,雖各割據一方,卻缺乏遠見卓識,均難以長久。觀當今之世,可稱之為英雄的人,不過曹、孫、劉三氏而已,我等可就其中擇一明主而仕之。

    “公孫瓚雖曾威震異族,但卻不敵袁紹兵多將廣,很快就會被其消滅。曹操相比袁紹,則名微而眾寡,但他有奸雄之才,挾天子以令諸侯,麾下謀臣猛將極多,袁紹不是他的對手,平定北方隻是遲早的問題。

    “孫策是江東的猛虎,以玉璽為質向袁術要迴了其父孫堅的舊部,率軍征討廬江陸康、曲阿劉繇,下邳笮融、秣陵薛禮均取得勝利,有席卷江東之勢。孫策積父輩之威,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亦當世英雄。

    “徐州牧劉備,是漢室宗親,素為仁德之主,愛民如子,求賢若渴,是當世明主。今雖見欺於呂布,而蝸居於小沛,亦不過龍遊淺灘之困也。枝敏幼修國學、子龍驍勇善戰、文長暢曉兵機,我等三人如能戮力同心,共輔劉備,上報國家,下安黎庶,則何愁天下不平?”

    歐陽曦說完,眾人都陷入了沉思。良久,童淵、顧氏、童頑均欣然點頭,趙雲、魏延亦走到歐陽曦身邊,齊聲道:“師兄所言極是,為天下百姓計,我等當出山當輔佐劉備”。三隻大手一齊伸出,緊緊地握在了一起。

    次日,穀中殺豬宰羊,備下烏牛白馬祭禮等項,歐陽曦等三人和童淵等人一起來到穀底百丈淵前,在古鬆樹下,對著深淵流泉、雲海茫茫,立下香案,祭拜天地師長,義結金蘭。

    在童淵、顧氏的主持下,三人焚香再拜而說誓:“念歐陽曦、趙雲、魏延,雖然異姓,既結為兄弟,則同心協力,救困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隻願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後土,實鑒此心,背義忘恩,天人共戮!”誓畢,拜歐陽曦為兄,趙雲次之,魏延為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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