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覺得怎麽樣?郭元益好?還是衣莎貝爾?」


    「你決定好了。」


    「衣莎貝爾的包裝好像比較漂亮。」


    「嗯。」小君沒在聽,失神地望著車窗外飛逝的景色。


    周德生臉一沈,穩住方向盤,心火卻正失控狂飆。這幾天她都是這樣,失魂落魄,心不在焉。結婚是兩個人的事,她卻像個局外人,對飯店的菜色不關心,對喜餅的樣式很隨便,對雙方訪客人數沒意見,他講什麽她都同意,但那種隨他擺布、由他作主的敷衍態度,讓他很火大。


    他在忍耐。他佩服自己竟然還能笑,還能很溫柔地說:「氣色不大好喔,怎麽了?心情不好嗎?」


    「沒有。」她人在車內,心思卻飄得好遠。


    「我覺得好奇怪,女孩子不是都有自己夢想中婚禮的樣子嗎?」他苦笑。「可是妳一點都不關心的樣子。」


    是啊,結婚是每個女人的夢想吧,但那是跟心愛的男人……


    「我沒意見。」江小君顯得意興闌珊。


    「對了,妳想去哪度蜜月?夏威夷?還是去遠一點的,大溪地怎麽樣?那裏非常適合度蜜月。」


    「我覺得沒度蜜月也沒關係,我想快點迴學校工作。」


    他握緊方向盤,仍努力微笑。「說什麽話?工作哪有度蜜月重要?很多新婚夫妻都是在蜜月旅行時有了愛的結晶,地點非常重要,我希望快點有小孩,我們的小孩一定很可愛……」


    她聽著,都聽著,聽到毛骨悚然。對了,小孩,愛的結晶。她跟德生的小孩是愛的結晶?不,那聽起來超諷刺的,她一點都不想懷周德生的小孩。


    隨著時日迫近,跟周德生結婚這碼事,越來越寫實,同時小君也越來越焦慮,終於到家,她迫不及待和周德生道再見,不理母親的招唿,就奔進房間,趴在床上,動也不動。


    「不吃晚餐嗎?我特別叫劉姨做了妳最愛吃的紅燒排骨。」江天雲倚在房門口問。


    「不要。」


    「又不吃,妳看妳越來越瘦,妳這樣會生病的,不吃飯至少喝一點湯?我端來給妳喝?」


    「不要、不要。」病了最好。


    「妳這樣怎麽行?要當新娘子的人,不能病懨懨的。」


    「我好累,我想睡了,拜托妳不要管我。」


    「妳每天都在睡,今天也睡到下午才起來,和德生出去不過幾小時,現在又要睡?」


    「妳不要管我!不要管我!」她發扛地扔出枕頭,趕走母親。


    江天雲拿她沒轍,隻好掩門由她去。


    她渴睡,除了睡,沒其他開心事。在睡夢裏,幸運的話,能和祖馴歡聚,醒來這世界何等蒼茫!隻要看見周德生,她心中的孤獨就更巨大、更立體。越是望著周德生,聽著周德生講話,對祖馴的渴望就越強烈,她該怎麽辦?她情願長眠不醒。


    張芳梅問老板:「這個賣多少啊?」


    櫃台前,一位客人正捧著玉製的紙鎮等著要買。


    櫃台內,黎祖馴坐在高腳椅,百般無聊地叼著香煙,望著懸在半空的電視,電視裏一群金發碧眼的歐洲人正在演奏交響樂。他聽著,眼神空洞,也下看商品,就說:「兩百。」


    「兩百?」張芳梅驚唿。


    「買!」禿頭阿伯手往口袋搜出兩張百元大鈔,咻地塞進張芳梅手中。「不用包,兩百拿去。」賺到了!


    「兩萬,是兩萬塊。」張芳梅伸手要。


    欸?阿伯嚇退一步。「老板說兩百。」眼睛瞟向那坐在高腳椅,模樣性格的大老板。


    大老板一副不關己事樣地吸著煙,也不理他。


    張芳梅麵不改色地說:「我們老板跟我溝通有我們業界的術語,你是聽不懂地,我們老板口中的兩百就是兩萬的意思,這你明白嗎?兩萬拿來。」


    「哪有這種事。」阿伯拽住紙鎮:心在淌血。


    張芳梅秀眉一揚。「買不買?」


    「我……我……我刷卡。」阿伯心不甘情不願地掏出信用卡。


    咻、抽走信用卡,張芳梅手腳俐落給他刷下去。「對了,刷卡要多付一筆手續費喔。」


    阿伯很優雅地悄聲罵一句入。


    結帳,打包貨物,送客,張芳梅迴頭美習澹骸噶槳伲糠櫪玻 


    「隨便啦。」黎祖馴手一揮,撐著下巴,懶得理。


    「失戀呴?」張芳梅覷著他。


    「閉嘴,」


    「大老板,雖然你走頹廢路線也是很帥地,但我個人覺得你把胡子剃一剃看起來比較有朝氣,你現在這樣滿臉落腮胡,像壞人。」自從上迴那個氣質高雅的美女小姐出現後,幽默風趣的大老板性情大變,每天都失魂落魄。


    黎祖馴好久沒剃胡子了,也很久沒好好吃一頓飯了,他睡不好,吃不多,每分每秒掛念著江小君,沒辦法停止。


    他偷偷去她家站崗,隻為了見她一麵。他等了好幾個小時,隻等到匆匆一瞥,看見一位斯文男子開車載她出去。他隱身在街角,注意著小君的表情,她沒有笑容,她看起來很憔悴,他想,她肯定也不好受。倒是那個男人對著小君說話時,滿麵笑容,黎祖馴真恨不得成為那個男人。


    「妳們女生有辦法跟不愛的男人結婚嗎?」他問張芳梅。


    「有啊~~」張芳梅嚼著口香糖,聳肩道:「如果對方又有錢又帥又有大房子又對我好,就算不愛他,結婚也沒什麽不好啊。」


    黎祖馴瞪她一眼。「妳這愛慕虛榮的女生!」


    「厚、我講的是老實話好不好!什麽愛慕虛榮?現在錢很難賺欸,我在你這裏打工了不起一小時一百塊,如果找個有錢的老公,每天對著老公笑啊笑啊,搞不好一天就有幾萬塊的零用錢,有什麽不好?」


    「膚淺!」


    「是聰明~~」張芳梅嘻嘻笑。


    「不長進!」


    「很務實。」她還是嘻嘻笑。


    「唉,無藥可救。」


    他的江小君就不會這樣,當年他一文不值,小君卻愛他愛得發狂,跟他擠在小套房,為了和他在一起,心甘情願在速食店工作。所以忘不了她,跟她一比,其他女人都遜掉。


    「我開玩笑的啦!」張芳梅扮了個鬼臉。「我要是真那麽over,早就去當富婆了已經,不然就去搞援交了已經,我幹麽還來這裏看您的臉色啊?賺這種小錢還不夠去百貨公司買一件維多莉雅性感小內衣咧~~」


    她拍拍老板的肩。「一般正常的女生啊,是沒辦法跟不愛的男人結婚的。那是要睡在一起的捏,不是開玩笑的,讓不喜歡的男人睡在旁邊,肯定會生不如死,晚晚做惡夢的。」


    「是嗎?」是因為這樣嗎?所以小君跟周德生交往,卻將第一次給他。


    「喂,你有感情的煩惱呴,說來我幫你分析分析啊,跟上次那個美女有關呴?你喜歡她對吧,但是她不愛你?」


    「她愛我。」


    「喔、了。她愛你但你不夠愛她,所以覺得困擾?」


    「我愛她。」


    「哦~~哈哈哈……」張芳梅拍手笑。「秘密戀情喔,搞不倫戀呴?」


    「胡說八道。」黎祖馴k她。


    「那還有什麽問題?又不是不倫,兩個人又很相愛,那就在一起啊,幹麽一副要死不活的樣子?」


    「有那麽簡單就好了。」他歎氣。


    「本來就很簡單,不知道你在複雜什麽。」


    「妳還年輕,妳不知道。」


    「我年輕?哼、在愛情上我比你老成,我超脫了已經。」


    小女孩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教他失笑。笑過後,苦澀翻湧,更難過了。是啊,他愛她,她也愛他,眼前還單身,為何不能在一起?真可笑!


    「老板,你去找她吧,別在這裏唉聲歎氣。」


    「她不要我去找她。」


    「為什麽?」


    「她快要結婚了,就在十二月底。」


    「快要結婚就是還沒結婚,如果照你說的她愛你,那就快點去阻止她啊!」


    「沒那麽簡單,飯店訂好了,喜餅也做了,喜帖也印了,現在悔婚,要傷害很多人,她不忍心那麽做,我也不想她為難,那樣太自私了。」


    「我看自私的是你們吧?哈哈哈哈哈……」張芳梅大笑。


    他困惑了。「我們自私?如果我們不管別人,硬在一起,那才自私。」


    「少來了,真曛心。」張芳梅邊收拾舊書邊說:「我看你們是怕被罵吧,是怕難堪吧,我最討厭你們這種人,虛偽!」


    張芳梅吐了口香糖,又罵:「那女人真要不得,既然不愛對方,還去跟人家結婚?喜帖印了又怎樣,大不了賠錢。喜餅訂了怎樣,大不了捐出去給流浪漢吃,飯店訂好又怎樣,賠了訂金隨時可以取消。這些通通不是問題,幾通電話幾句話就可以解決。不愛人家卻要跟人家結婚,這是欺騙,這才是天大的問題,一次謀殺兩個人的愛情,人家幹麽娶一個不愛他的人?白搭嘛,過分!她憑什麽犧牲人家的愛情?她不愛人家,人家可以找真正愛他的啊,她幹麽占著毛坑還在演可憐?演給誰看啊?誰感激啊?嗟~~」


    黎祖馴大開眼界,這個七年級生講話潑辣爽快,可怎麽聽起來那麽有道理?


    他盯著張芳梅,熱血沸騰。


    張芳梅迴瞪他。「幹麽?罵你心愛的你不爽啊?瞪我?不爽開除我啊,嘿,我可是不講假話的,就算你是大老板,我還是要這麽說。」


    「說得好!」黎祖馴按住張芳梅肩膀,讚道。「加薪。每小時加一百。」


    「哇~~」


    「妳顧店。」黎祖馴拿了車鑰匙就走。


    真快樂,每個人都笑盈盈。


    布蘭梅德國茶館,周德生與好友們的聚會,淩晨一點了還沒解散。周德生摟著未婚妻,介紹給好友認識,大家都對江小君讚不絕口,


    「好漂亮啊,氣質很好喔!」


    劉大成剛從紐約學成歸國,他追問周德生:「你們是怎麽認識的啊?」


    「是啊是啊!我也想知道~~怎麽會在一起的?」邱美倫也問,她在光仁教樂理。


    「你們兩個真厲害,拿那麽多獎,是怎麽培養默契的?」


    劉大成虧好友:「談戀愛了當然有默契啊,在國外就住在一起了喔?」


    「沒這迴事,我們很有分寸。」


    「少來了~~」


    大家不信,取笑他們。


    「我可是君子啊,到現在還每天晚上親自送她迴家,所以她媽才放心把女兒交給我。」


    「我不信,少假了。」美倫駭笑。


    劉大成問:「婚後要留在台灣嗎?還是國外?」


    周德生說:「我喜歡國外的教育環境,我希望我的小孩在比較自由的風氣下長大。」


    劉大成問小君:「妳也希望待在國外嗎?那你們有沒有考慮移民?」


    小君沒搭話,她正對著紙巾發呆,她在研究紙巾上頭的紋路,但這隻是偽裝,她在想著黎祖馴,他是什麽心情?是不是跟她一樣感到孤獨?非常寂寞?


    「小君?。」周德生喊她,她抬頭,一臉愕然。周德生尷尬地提醒:「大成在跟妳說話。」


    「嗄?」小君茫然。


    「沒關係,我沒說什麽。」劉大成微笑。


    邱美倫有點嘲諷地說:「妳好文靜喔,整晚都不說話,還是覺得我們講話很無聊?妳喜歡聊什麽?」幹麽整晚擺著架子?真難相處欸。


    「沒有,不是這樣。你們聊,不用管我……」


    邱美倫覺得掃興。「唉呀,不聊了,很晚了,我們迴去吧。」這女人擺明了不想參與他們的話題。


    周德生好悶,送小君迴去的路上,一直生著悶氣,他隱忍著。


    「他們都是我在台灣最要好的朋友……」妳卻對他們那麽冷漠!


    「我知道,他們人很好。」她完全沒察覺到周德生在生氣。她想著,這時候黎祖馴在做什麽呢?會想她嗎?


    車子駛入小巷,停在大廈前。


    守候在門外的黎祖馴,趕緊閃進暗處,默默地看著他們。


    周德生提醒小君:「記得明天八點要重新試禮服,妳瘦好多,禮服一直改,多吃點。」


    「好。」小君馬上開門,想下車。


    周德生出聲製止:「等一下,我有話跟妳說。」


    「喔。」她關車門,等著。「什麽事?」


    「妳知道我對妳一見鍾情嗎?從我在教授家認識妳的那天起,我就告訴自己,妳就是我想娶的女人,終於我們要結婚了,我真的很高興。」


    小君木然地聽著,她應該感動,她努力要感動,做出感動的表情,但她心如止水,她無力感動,隻能木然地望著他。


    他深情款款地說:「我知道結婚對女人來說是很重大的決定,難免妳會有些不安,不過我保證,我會讓妳很幸福很幸福,妳不用擔心,把未來交給我,知道嗎?」


    「我愛妳……」他等小君也迴答一句「我愛你」,交往多年,他從未聽小君說出這三個字。他直視小君的眼睛,但小君卻給了他兩個字--


    「謝謝。」


    「謝謝?」


    「謝謝你對我這麽好。」


    「這時候妳應該說我愛你,不是嗎?」他苦笑。


    車廂寂靜,他等了又等,小君才勉為其難地擠出一句:「我愛你。」心裏卻想著,往後要一直撒謊嗎?說多少次騙人的「我愛你」?要假裝多少次的笑臉,去麵對他麵對他朋友他的親人?要表演一輩子嗎?她心驚膽戰,這一句「我愛你」令她惶恐,她講得好心虛。


    周德生卻大受感動,俯身要吻她。


    她慌了,努力鎮定著,這是她未來的丈夫,他有吻她的權利。


    她僵硬地承受他的親吻,忍耐著,試著說服自己這沒什麽,然而一個吻顯然還不夠,他的熱情一發不可收拾,雙手不安分愛撫她,他撬開她的嘴欲吻得更深……


    小君猛地推開他,轉過頭,就抹去唇上他的氣味,待意識到這有多傷人,已經來不及。


    周德生全看在眼裏,他喘著氣,震驚,很難堪。


    她緩轉過臉,麵對他,顫抖著,神情很痛苦。


    「對不起……」她說,心髒劇烈地撞著胸口。「我們不能結婚。」


    他瞠目。「妳說什麽?」


    「對不起,我辦不到……我真的想去愛你,你對我真的很好,但是我沒辦法,我真的試過了,但就是沒辦法……我們可不可以取消婚禮?」


    「不行,不行!」他突然失控地大吼,教她嚇得渾身一震。「妳不要跟我開玩笑,到這時候才說妳沒辦法愛我?我知道妳不夠愛我,沒關係,我不是一直沒抱怨地陪著妳嗎?我會努力,努力讓妳更愛我……」


    他這盛怒的模樣,反教小君鐵了心。


    這樣下去不行,周德生太可悲了。他也感覺到了,她不夠愛他,他卻一直在忍耐,這感情兩個人都承受巨大壓力,為什麽要苦撐?


    小君受不了了,連一個吻都受不了,何況結婚後睡在一起?


    「對不起,我還是忘不了他。」她心一橫,衝動地全說了。


    「誰?當初那個拋棄妳的人?」他震怒。


    「他沒拋棄我,後來我才知道是誤會。」


    「誤會?誤會?!」太荒謬了,他失笑。「妳在跟我開玩笑嗎?」


    「你聽我說,我知道你很難接受,但是我不想再繼續欺騙你,他其實一直在等我……」


    「所以呢?妳發現他一直等妳,所以呢?」他吼:「馬上撇下我要去找他?!」


    小君縮在座位,她好怕,沒看過周德生發狂的模樣,他眼睛發紅,氣得青筋爆現。


    「我當妳沒說過這些話……」他咬牙切齒,快氣瘋了。「我當沒這迴事,我們要結婚了,別現在跟我說這些,不準再跟我提那個人。」


    「可是……」


    「妳住口!」


    狂暴的口氣令她顫抖,但她不願再騙他:「你讓我說完。」


    「我叫妳住口!」


    小君急哭了。「你聽我說,我們結婚不會幸福的,我這樣是在欺騙你的感情,我不能再假裝愛你了。」


    假裝?好狠的話。他麵色發青,一字一句說:「我說沒關係了,不愛我也沒關係,這樣還不行?」


    「可是我不愛你,一直覺得對不起你。」


    「算我自己甘願,我心甘情願娶一個不愛我的女人,沒關係好嗎?」他頹喪,趴在方向盤,臉埋在雙臂問。「都這種時候了,拜托,妳別說這種話……」


    「我知道很殘忍,但是這對你不公平。」


    「沒關係,不公平也沒關係。」怎樣都好,隻求她留下來。


    小君鐵了心,不能再欺騙這個好人,更沒辦法自欺。


    「那天我失蹤了整個晚上,其實是跟他在一起,那天……我背叛你。」


    像被人揍一拳,又像忽然被誰扔進火坑,周德生震住,緩緩轉過臉,盯著她。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血液熱烈沸騰。


    「妳……妳這個不要臉的女人!」他撲過去,壓住小君,強吻她。


    「不要--」挾帶憤怒的狂熱身體,像烙鐵那樣迫著她,她掙紮,嚇壞了,


    周德生長久以來隱忍的委屈,一下子炸開了!為什麽?一直讓步、一直遷就,結果她竟然說要離開?可惡,可惡!竟然要跟以前拋棄她的男人在一起,這算什麽?把他當什麽?他猶如發狂的獸,粗暴地解她的衣,嘴在她臉頸啃吻。


    「妳是我的女人,妳是我的,為什麽!」那個人這樣碰她的嗎?他一直尊重她,結果呢?她竟然……他失去理智,強要占有她。


    「不要這樣,德生,求求你……」小君閃躲,掙紮,尖叫。


    他聽不見她的哀求,手掀開她裙子,身子迫入她腿間,炙熱的欲望像武器威脅她,她一陣惡心,發狂打他,他揚手,甩她一記耳光。


    遠處,黎祖馴看見車內的爭執,衝來拍打車窗。


    「你住手!」


    周德生聽不見,仍執意非禮小君。小君驚恐地尖叫,黎祖馴撿了地上石頭,憤力一砸,砰!車窗龜裂,俯在小君身上的周德生怔住,側過臉,盯著車外的男人。


    小君扳開車門,逃出來,狼狽地摔在地上,驚懼地發抖。


    一把拉起小君,黎祖馴將她護在身後,挺身麵對周德生。


    周德生立時明白了,他就是那個男人,教小君忘不了的男人!周德生下車,衝過去毆打黎祖馴,一拳唿在他臉上。


    「不要。」小君哭吼。


    黎祖馴沒還手,摔在地上,抹去嘴邊血漬,看著周德生,「我讓你打,隻要你放過她。」


    周德生撲過來揚手又是一拳,追上去又一拳,小君抱住周德生。「我求你……我求你了,別這樣,拜托你別這樣……是我對不起你……」


    周德生雙腿一軟,跪地,嚎啕大哭。「妳怎麽可以這樣對我?妳好殘忍……」


    小君也哭,不知道該說什麽。


    周德生哭吼:「把我拋棄然後跟他在一起,妳把我當什麽?妳把我當成什麽了?!很好,你們很厲害,妳好狠,妳會後悔,你們會後悔!」


    周德生站起來,衝迴車內,踩下油門,加速往路口衝去。


    「德生!」小君追去,那是在一瞬間發生的事。


    黎祖馴來不及阻止,就聽見巨大的撞擊聲,看周德生的車衝出巷口,跟來車對撞,火光閃過他們的眼睛,小君軟坐在地上,摀住耳朵,發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火光一瞬的時候,真希望時間暫停。


    承受不起愛的傷害,但願時間停在和黎祖馴相遇的那刻,就停在怦然心動的那一瞬間就好。


    小君記得那麽單純的心動的感覺,那時候,蟬聲激烈的夏季,她走出琴室,看見熱烈的金色陽光。那是他,就是金色的熱烈的光,將她曬傷,他不是故意的,不是有心的,但是將她曬傷,終於明白太熱愛,注定要受傷,簡直像被活生生褪去一層皮,莫怪人說多情不壽。


    周德生躺在病床上,他也被愛情灼傷。


    他昏迷了三天,動了兩次緊急手術,才將大腦的瘀血清除幹淨。得知車禍的原因,小君被周家人唾棄,這三天她看盡他們的臉色,還牽累母親跟父親,他們都來幫她道歉。


    周德生醒過來後,要求要見小君。


    她來了,慚愧著,呆望著他,默默淌淚。


    他頭上纏著繃帶,腳骨折,打上石膏。九死一生,但那望著她的眼睛炯炯有神,是因為巨大的恨。他請家人離開,單獨跟小君說話。


    「我絕不會原諒妳。」


    「我……我不值得你原諒……」小君筋疲力竭。「你先安心養病好嗎?拜托你……」


    他嘲諷:「哼,我沒死,多可惜啊……我死了,妳跟那個男人就能光明正大在一起,對吧?」


    小君由著他罵,她好累,她也快撐不住了。「如果……能補償你的傷害,要我死都行,但是拜托你別傷害自己,為了我不值得。」


    「講得真好聽,那妳怎麽不去死?」他指著窗戶。「從這裏跳下去啊,如果沒死,我成全妳跟黎祖馴。」


    這裏是高級病房,十二樓。


    小君走過去,打開窗,攀上窗沿。


    「江小君!」他怒吼,瞪著她。「妳過來,妳給我過來。」


    小君走過來,他伸手,摸住她的臉。「我不要妳離開,」他黑眸起霧,很憔悴。望著她眼睛,她眼色空洞……


    「好。」她答應,她怕了。


    「我們要結婚。」


    她沒哭,隻是聲音幹枯地說:「好,我們結婚。」


    「妳愛我嗎?」他哭了。


    「我愛你。」她麻木著。


    「真的?」


    「真的。」什麽都依他,像個應聲蟲。


    周德生張臂,將她緊摟在懷裏,痛哭了,他哭得不能自己。他抱住江小君,卻永遠失去她的心,他很清楚。


    「妳自由了……」他說,吻了吻她臉龐。「妳走,我隻拜托妳一件事。」他放開小君,望著她,說:「不要跟黎祖馴在一起。」他憎恨自己曾經是替身的感覺,他可以原諒深愛的女人,卻不想讓情敵好過。


    小君本來很麻木,隨便他罵,可是聽見這句,眼眶紅了。


    「至少……至少在我忘記妳以前不要跟他在一起,好嗎?」這是他最後的要求。


    她點頭。


    從醫院離開,江天雲載女兒迴家。她們這幾日都累垮了,身心備受煎熬。可是江天雲一句也沒苛責女兒,事實上她好心疼女兒,很怕小君會受不住這種煎熬,跑去尋死。


    冬天的陽光,映著迴家的路途。


    小君把手伸出車窗,看著光影在手背上跑。


    「他說了什麽?」


    「要我不準跟黎祖馴在一起。」


    江天雲歎氣。


    「媽,我想迴慕尼黑工作。」


    「好的,迴去就幫妳辦手續。」


    「媽,妳不要哭。」


    江天雲在哭,心疼女兒受的苦。「媽不怪妳,妳也別怪自己,周德生會好起來的,是他自己傻……」


    不,他不傻。小君不恨他,是愛情讓每個人變傻。


    離開台灣的前一晚,黎祖馴來找小君,他們在大廈中庭的小花園,並肩坐在石階上,兩人肩靠肩,沐浴在月光下。有很久一段時間,他們部下說話。


    小君搔抓腳踝。「有蚊子咬我……」


    「在哪?」他打量她的腳踝。


    小君看他從口袋拿出紫草膏,她笑了。「你還在用這個?」


    「妳送我的那罐早就用完了。」他幫她搽藥。「這我自己買的。」


    「我早就沒在用紫草膏了。」


    「那這罐送妳。」


    小君收下,凝視掌心裏小小綠色藥罐。


    「我沒辦法跟你在一起,我會迴德國工作……」


    「好的。」


    「你如果遇到不錯的女孩,就去追,沒關係。」


    「好,妳不用擔心。」他微笑。「妳也是,在德國遇上不錯的老外也可以考慮。」


    他們相視而笑,能夠毫無所謂地說出這種話,是因為心裏清楚對方其實走不開。


    他們不約定再見麵的時間,他們都沒叫對方等待,可是心裏很清楚,這輩子不會再愛上誰,他們不能好好擁抱,硬被拆散,可是心相連著,天涯海角,沒有阻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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