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府下轄十三縣之一,清源縣劉家莊村口開闊處…


    一大早,源源不斷趕來的數百號村民,幾乎囊括了方圓五十裏內的十數個村落!


    “二牛,你也來了?”


    嘈雜的人群中,一憨厚漢子滿臉疑惑的看著鄰村發小,“你可知劉老爺突然把咱們這些個佃戶叫來,有啥要緊事?”


    二牛撓了撓頭,眼中帶有一抹憂慮,“昨晚上劉老爺派人來村中傳話,凡劉府名下佃戶,今早務必到場!”


    “俺昨晚上思來想去,怕是………”


    憂心忡忡的二牛剛一停頓,不想身旁的鄉親們卻是異口同聲的催促起來,“怕是什麽,你倒是快說啊!”


    “怕是要加租!”


    一句話闡明了自身的猜測之後,二牛眉頭緊鎖道,“否則,這平白無故的劉老家叫咱們這些個佃戶來此做甚!?”


    被人道破最不願,也最為擔心的猜測,嘈雜的戲台下瞬間為之一靜!


    然而很快,這短暫的寂靜驟然被更大的嘈雜聲打破!


    “俺們這些個泥腿子一年到頭在田地裏刨食,年景好的話,好歹也能存下那麽點餘糧,吃上幾頓飽飯!


    若是加收租子,隻怕咱大家夥今後的日子,都得勒緊褲腰帶,祈求老天爺保佑啊!”


    “哼,都是鄉裏鄉親的,若是劉老爺不近人情還要加租的話,那俺寧願向朝廷繳稅,也絕不受這鳥氣!”


    “唉……,你這後生又何必……”


    一滿麵風霜的老者長歎了口氣,正待開口寬慰幾句,卻被場外另一道聲音蓋過!


    “劉員外劉老爺到……”


    眾人循聲望去,隻見體型富態麵色紅潤的劉老爺,終於在小廝的簇擁下姍姍來遲!


    所謂狗仗人勢,幾位開路的小廝不客氣的嗬斥起來!


    “都他麽瞎了,還不趕緊讓條路出來!”


    “倘若弄髒了老爺的衣裳,把你們這些個泥腿子賣了也賠不起!”


    “一個個呆頭呆腦的像樹樁子一樣,一點眼力勁都沒有!”


    直到這個時候,劉老爺才敷衍似的嗬斥了一句,“都是鄉裏鄉親的,就不能客氣點說話?”


    “是,老爺!”


    幾個小廝低眉順眼的迴了一句,心中卻不以為然!


    隻因他們的老爺私下裏曾不止一次說過:對這些個泥腿子用不著客氣!


    你越是客氣,他們就越是蹬鼻子上臉!


    在百姓的無聲注視下,施施然走向戲台的劉老爺臉色陰沉,直奔主題道,“今兒個叫你們來,就為了一件事!”


    “從今往後,你們寄存在劉家莊的土地,一概物歸原主!”


    “也就是說,今後你們手上的土地願上哪寄存,就上哪寄存,與劉家莊再無幹係!”


    此話一出,原本寂靜無聲的現場,頓時炸了鍋!


    “劉老爺,這……這是為何啊?”


    “俺家從劉家莊太爺手裏開始一直寄存到現在,該繳的租子從未少過啊!”


    “是啊,俺們從沒少過租子,為何好端端的來這一出?俺實在想不明白!”


    小廝最會察言觀色,見自家老爺麵有不愉之色,當即嗬斥起來,“都它麽閉嘴!”


    “這本就是你情我願的事兒,怎麽著,難不成你們還要強逼著我家老爺收納你們的土地不成?”


    真是一群消息閉塞的賤骨頭,如此絕好的消息,竟連一點風聲都沒聽到!


    若非形勢所迫,我他娘的又何嚐願意白白丟棄每年數千擔的租子!


    心頭滴血的劉財主老臉緊繃,決定好人做到底!


    畢竟,紙終究包不住火!


    與其等到人盡皆知的那天,索性倒不如賣個順水人情,也能叫這些個泥腿子念他個好!


    不曾想,他正準備實情相告之際,場外卻突然傳來一道蓋壓全場的唱名!


    “縣尊大人到………”


    一瞬間,齊齊轉身的所有農戶無不跪倒在地,“拜見縣尊大人!”


    “鄉親們不必多禮,請起!”


    “謝大人!”


    目光始終滯留在縣令身上的農戶們,腦海中齊齊生出了一個疑問:


    ——今兒個究竟是什麽日子,竟連縣令大人都給驚動了?


    劉財主也趕往一溜小跑的上前迎接,“大人屈尊降貴而來,草民未曾遠迎,還望縣尊大人多多海涵!”


    俗話說花花轎子人人抬,更何況眼前的劉財主一門兩舉人,且平日裏還算聽招唿!


    縣令曾沐含笑打趣道,“哪裏哪裏,本縣不請自來,實乃不速之客,還請劉員外見諒才是!”


    聽話聽音,劉財主一瞬間就已明白了縣令此行的目的!


    “大人愛民如子,事事親為,草民欽佩之至!”


    言罷,又趕忙吩咐起小廝,“還愣著做甚,還不給縣尊大人搬把椅子來,趕緊上茶,泡一壺上好的龍井過來!”


    縣尊親臨,小廝哪敢有絲毫怠慢,當即飛奔而去!


    十數位衙役分布在戲台兩側,曾縣令則在劉員外的陪同下,一道登上了戲台!


    “事急從權,本縣喧賓奪主,還望劉員外多多包涵!”


    客套過後,曾沐直麵台下數百農戶,“本縣此行,隻為告知鄉親們一個天大的喜訊!”


    “自今年今時今日起,朝廷將在全國推行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並徹底廢除沿用千載的人頭稅!”


    轟……


    聞聽此言,苦人頭稅久矣的台下百姓齊齊一愣之後,無不麵露狂喜之色!


    一老者唯恐自個兒上了年紀,耳朵不好使,顫顫巍巍的他眼角泛起一抹混濁,


    “大…大人,您剛剛說朝廷要……要廢除人頭稅?”


    曾沐和顏悅色點了點頭,“沒錯,從今往後這天底下,再無人頭稅!”


    然而有些人眼中卻仍舊抱有存疑,畢竟,放眼曆朝曆代,就屬他們農戶最苦!


    “大人,您剛剛所說的攤丁入畝,士紳一體納糧,能否詳細給草民們說道說道?”


    “大人,您請坐!”


    小廝搬來了兩把由紅木打造的太師椅,曾沐卻是擺了擺手,兀自挺拔而立!


    “攤丁入畝,仕紳一體納糧,顧名思義就是將曾經的人頭稅攤派到土地當中,皇親貴胄,王公大臣,概莫能外!”


    “土地多,則繳納的賦稅越多,土地少,則需要繳納的賦稅越少!”


    “此外,陛下憫農之苦,故雨露蒼生,少於五十畝土地的農戶,從今往後無須再繳納任何賦稅!”


    話落,足足寂靜了十數息過後,台下喜極而泣的眾多百姓,這才爆發出陣陣響徹天穹的歡唿!


    “大明萬歲,陛下萬歲………”


    “大明萬歲,陛下萬歲…………”


    望著這熱血沸騰的一幕,曾沐的腦海中情不自禁浮現出一句肺腑之言:


    ——陛下固然憫農之苦,但你們真正應該感謝的,是那位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


    所謂屠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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