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他的暴脾氣都對沈殊失靈了。細細想來,沈殊做助理才半年,他卻已經有整整一個月沒真的發脾氣了。


    「是,是……能不能再寬限幾天呢?過了十四號,我就能……」


    躲在陽台小角落裏打電話的沈殊已經努力壓低聲音,還是被聽覺尚佳的顧硯洲聽見大半。


    ……對了,他還欠著債。


    好像是妹妹得了很罕見的病,父母也不在了。


    他一個人在還債?


    沒工作的話,他連社醫保都用不了,手術費的數字,估計不會小。


    甚至大得驚人。


    顧硯洲越想,心裏越不是滋味。


    於是晚餐的時候,他盯著坐在自己對麵正在安靜吃素麵的沈殊,開口道:「你最近表現不錯。」


    沈殊笑了笑:「謝謝誇獎。」


    「所以,我打算發獎金。」


    顧硯洲打開錢包,從裏麵拿出一遝紅票,燙手山芋似的塞進沈殊手裏,「喏,給你。」


    沈殊驚愕地睜大眼睛:「這……」


    「不用迂迴推托了,我叫你拿著就拿著,廢話那麽多。再煩就辭退你,聽到沒?」


    顧硯洲加重語氣,沈殊原本到嘴邊的話立刻被迫咽了迴去,隻能點點頭,收下這份厚得驚人的獎金:「十分感謝。」


    「對了,」顧硯洲輕咳一聲,「你覺得什麽顏色比較好看?這個發色我看膩了,打算換個新的。」


    沈殊指了指自己:「我來決定,沒關係嗎?」


    「嗯哼。」


    「那就紅色吧,正紅、酒紅都好看。很溫暖、也很熱烈,光是看著就覺得很開心了。而且,和你的氣質也蠻符合的。」


    顧硯洲不自然地清清嗓子:「我什麽氣質?」


    沈殊順手把冷風風向朝上調,然後拉上自己外套的拉鏈。對上顧硯洲那雙漂亮的藍眼睛,他說:


    「桀驁又自由的氣質,像風一樣。雖然這樣說會顯得很像恭維,但我真的很羨慕你,羨慕你的才華,也羨慕你的人生。」


    顧硯洲偏過頭,嘴角微微翹起的笑意卻難以抑製:「……有什麽好羨慕的,你以後也會有的。我賺一天錢,你就有一天的薪水拿,虧待不了你。」


    沈殊卻沒有迴答他。


    顧硯洲的餘光瞥向沈殊的麵容,他的表情一片空白,像是在神遊。


    下雨了。


    沒有雷聲,淅淅瀝瀝的小雨拍打在玻璃上,發出細微的聲響。


    噠噠、噠噠。


    像秒針轉動的聲響。


    像命運的齒輪轉動的聲響。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過去。顧硯洲幾乎每天都和沈殊綁定在一起,連同畫室別的同學都眼熟沈殊了。


    「中午好啊沈殊,又來給顧少送飯?今天都有些啥呀?」


    沈殊笑著和他並肩走在空蕩蕩的走廊裏,「玉米排骨湯,紅燒茄子和炸雞排。」


    「可惡,好羨慕顧少啊!我也想擁有你這麽賢惠的助理……老天爺能不能保佑我下次國賽得獎,這樣至少能靠獎金和名氣小富一下……」


    兩人閑聊幾句,男同學很健談,逗得沈殊笑聲連連。可行至畫室門口時,二人的笑意頓時收斂。


    午休時間,大家都去吃飯了。


    空蕩蕩的教室裏,隻有顧硯洲和一個女同學在。他靠在明亮的窗邊,兩手交叉,麵色陰沉。


    女同學沉浸在情緒裏,完全沒意識到二人的到來。她拽著顧硯洲的衣角,渾身都在顫抖,聲音哽咽著,幾乎失去平衡。


    「……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麽還要給我不切實際的期待?為什麽還要悉心指導我,幫我改畫到深夜?我以為……顧硯洲,你真的沒有心!」


    迎著沈殊錯愕的目光,顧硯洲歎了口氣,空調風唿唿作響,吹亂他頰邊的紅發。


    「我對熱愛繪畫的人一視同仁,」他語氣平淡,「是你自作多情。我且問你,我隻給你一個人改過畫嗎?」


    作者有話說:


    一視同仁者人恆一視同仁,自作多情是把迴旋鏢(。


    第52章 “討人厭的第三者。”


    我一視同仁,是你自作多情。


    沈殊明明對顧硯洲說出的這句話沒什麽感觸,但它卻時常出現在他腦海裏,一遍又一遍播放。


    現在想來,那時還未完全進入社會的他,就已經憑借本能早早察覺一種可怕的傲慢。


    顧硯洲這樣的天才,要他體恤常人的心情,比登天還難。


    得到他喜愛的人或許會被視若珍寶,可失去他喜愛的人同樣會被棄如敝屣,這是感情的雙刃劍。


    可人活著怎麽會永遠不自作多情呢?他在工作裏期待和雇主成為普通朋友,本身就是一種不合時宜的自作多情。


    正確的做法是


    隻把一切當作工作的磋磨。


    “啪嗒、啪嗒……”


    車窗外,雨聲漸響。


    隨即暴雨如注。


    顧硯洲握緊沈殊的手,眉頭微微蹙著,露出一種分外緊張又佯裝鎮定的神情來:“……我來找你,隻是因為想見你。也想……再爭取一下。”


    沈殊沉默著。


    顧硯洲的體溫伴隨著接觸,一點一點向他攀爬而來。他冰涼的指尖立刻像是被火燙化了似的,止不住地沁出汗水。


    “但是,我已經答應和楚征交往了。人不應該三心二意,要對感情忠貞不移。”


    他按著顧硯洲的手腕,慢慢抽出自己的手。然後目不斜視地抬頭望著顧硯洲湛藍的眼睛,毫無退縮之意。


    “我不喜歡你。”


    直白的拒絕,沒有絲毫轉圜的餘地。


    顧硯洲抿了抿嘴唇,流露出不甘的神情。車內暖橘色的燈光落在他臉上,額前發絲投射下的陰影遮蔽眉眼,顯得格外陰沉。


    “你以前不喜歡男人的。”


    他想起大學時的某一天,他提早下課,想去隔壁校區找沈殊一起吃夜宵,卻正巧碰見一個穿著籃球服的高大男生問沈殊要聯係方式。


    沈殊沒有給。


    以前也有女生問他要,沈殊偶爾會給,但從沒見過他和女生真的談上戀愛。唯一一個有些苗頭的,在被顧硯洲發現後無聲無息地攪黃了。


    沈殊坦誠:“是,我不喜歡男人。”


    “既然不喜歡男人,那為什麽楚征可以得到你的喜歡,我卻不行?”


    顧硯洲身體微微前傾,拉過沈殊的手放在自己的臉側摩挲。


    “你說過覺得我很好看,想成為我這樣的人。那為什麽不選我?”


    “我不如楚征溫柔,我承認……但他能提供給你的東西,我也可以。隻要你想,牽絆你的一切,我都可以幫你搞定。然後從現在開始,你就可以隨心所欲地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而且,我們認識很久了……有感情基礎。”


    沈殊歎了口氣,隻是摸摸他的腦袋,擼小狗似的:“覺得你好看和一定要得到你,這不是一迴事。”


    “……這不公平。你甚至都沒給過我公平競爭的機會,就直接和楚征在一起了。”


    沈殊看著他:“戀愛這種事,說不上公平不公平。我沒打算傷害任何人,但也不希望被人強迫。”


    “顧硯洲,你究竟是喜歡我這個人,還是討厭被打上自己標簽的東西被別人搶走呢?關於過去你對我的照顧,我真的非常感激。如果不是你,我妹妹現在可能已經不在了。如果有什麽需要,合理範圍內我都會滿足。但,感謝和喜歡並不能混作一談。”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了解我多少呢?我喜歡吃什麽,看什麽電影,喜歡聽哪個歌手的歌……這些你知道嗎?”


    “你喜歡的是‘無微不至照顧你的沈殊’,不是‘會產生陰暗的想法發火生氣的沈殊’。不過,這也不能怪你,我根本沒在你麵前發過火。但我也不是全時間段都能保持溫柔麵目的。”


    沈殊目光閃爍。


    “我沒你想得那麽好,隻是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


    “你喜歡的我,的確是我的一部分,但不是全部的我。”


    沈殊揉了揉顧硯洲的頭發,語氣放緩,“但這並不是你的過錯,隻是我們緣分沒到,又缺乏互相了解的機會。”


    顧硯洲哽住:“你說的這些,楚征就知道嗎?沒有機會,你現在給我一次機會不行嗎……”


    “知道的,他小時候就知道。”沈殊移開視線。


    “其實我也覺得我和他的戀人關係確認得有些太突然。但既然動了心,努力嚐試磨合總是好的。他……雖然有很多缺點,但我就是很喜歡他。”


    “顧硯洲,我拒絕你不是因為你不好,而是時機不對、地點也不對,什麽都不對……錯誤不會導向美好,隻會讓兩個人都遺憾。”


    顧硯洲抓狂地撓了撓頭發,然後猛地往沈殊懷裏一撲:“……算了,我說不過你。就抱一會兒……我不會做奇怪的事情的。”


    沈殊任由他抱著。


    時間一久,都能清晰聽見他錯頻的心跳。


    “沈殊,你真的好過分啊……你都沒給過我了解你的機會。總是那麽涇渭分明,完全把我隔絕在外。”顧硯洲的聲音悶悶地。


    “我每次想叫住你聊天,可看見你疲勞的背影,又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照顧我是件很累的事情,我自己也知道……


    “有時候我就會想,為什麽你非得這麽倒黴不可呢?如果你不用還債,我們隻是普通校友的話,結果是不是會不一樣?


    “我們能像普通的大學情侶那樣,一起出去玩,采風,打遊戲……做很多很多無聊又快樂的事情。


    “但你總是過分偏袒我,我傻不愣登地恃寵而驕作天作地,都沒意識到你已經開始不耐煩了。你的心門一直朝我關著,我卻……”


    沈殊打斷他:“不做生活助理的話,可能一輩子都不會和你見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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