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衣女子沉吟片刻,輕聲道:

    “我不太明白。”

    “我可以為你作畫。”宴畫師輕輕取出一張嶄新的奇特畫布,固定在畫架上,又自顧俯身去調墨,“這幅畫你想給誰呢?”

    彩衣女子聞言一怔,這個問題她此前並未想過,隻得歉然一笑,虛心求問:

    “我……我也沒想好給誰,隻是被哥哥硬拉來的,這幅畫我想留給自己。”

    宴畫師聞言似是動作微頓,又默不作聲地繼續研墨。

    待調好墨,宴畫師輕聲說道:

    “此前有不少人來這裏求畫,有些是因為憂心年華將逝,想將自己最美麗的一麵留下來。也有些是想求一幅畫送給她的意中人。”

    宴畫師定定地瞧了她一會兒,彩衣女子麵色微紅,忸怩不答。

    “你還未許人嗎?”宴畫師問。

    彩衣女子羞澀地點了點頭。

    “嗯,日後你出嫁之時,若是願意,我可再為你作一幅畫。”

    彩衣女子一愣,心中十分歡喜,展顏笑道:

    “謝謝大師。”

    宴畫師卻不再說話了,花園中立刻安靜下來。她手法嫻熟地舞墨作畫,彩衣女子隻覺她的神情十分認真專注,筆勢起合如行雲流水,配上她精致美麗的麵容,彩衣女子不禁看的微微出神。

    彩衣女子與宴畫師相對而坐,見她似在一心作畫,自是不敢打擾。

    宴畫師偶爾投來目光,望著她的臉細細端詳,彩衣女子起初被她直率的目光弄得麵紅耳赤,過了一會兒卻漸漸適應下來,已能坦然與其對視。

    彩衣女子同時也在打量這位名動京城的傳奇畫師,心想對方也是一個生平僅見的美貌女子,隻是不施粉黛,頭發也不梳理,這般不修邊幅的模樣可有些怪了。

    葉青和雙燕站在那百尺高閣門前,抬頭仰望。

    “這裏好像沒人。”雙燕側耳傾聽了片刻,小聲道。

    葉青點點頭:“確實沒人走動的聲音,看來我們走錯了。”

    他二人發覺這院中人丁稀少,一路大搖大擺地走進來,竟是一個人也沒瞧見,心感詫異。

    葉青抬頭望了望麵前的高聳樓閣,忽然拉著雙燕縱身躍上附近的一棵大樹上,藏起身形,朝下望去。

    過了一會兒,從遠處走來一個小姑娘,徑自推門走進那樓閣之內,正是那位開門的小丫鬟,葉青注意她此刻腳步輕盈,落地無聲,顯出造詣不淺的輕功。

    葉青和雙燕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循著那小姑娘走來的方向望去,彼此點了點頭,悄聲飛去。

    宴畫師和那位彩衣女子所在的花園並不難找,葉青和雙燕走對了方向,不消片刻,已遠遠看到花園中的兩個身影。二人再度躍上附近的樹梢,遙遙望去。

    看到那全神作畫的長發女子,葉青不由一愣,隱約覺得她的麵貌有些熟悉。

    雙燕也在一旁細細打量著兩道靚麗的側顏,悄聲道:“這兩個都很美呀,不靠近一點看嗎?”

    葉青卻是一眼看見那作畫的女子麵容後,皺眉沉思,喃喃道:“是巧合嗎……”

    “什麽巧合?”雙燕輕輕拉了拉他的衣袖。

    葉青從沉思中迴過神來。

    “這人我瞧著有些眼熟,不過……”他十分確定是初次來到這裏,輕輕搖了搖頭,“等她作完畫,再找機會問問吧。”

    當下二人默不作聲,靜靜遙望那長發女子沉心作畫。

    一隻瑩白如玉的手,不住在畫布上細細描摹,陽光斜斜落在她的臉上,她的臉平靜而專注,一雙如黑曜石般清澈的雙瞳盯著眼前的畫布,仿佛生命中此刻除了眼前的畫,再無其他。

    葉青遠遠凝望著那個身姿,不由心生敬意,隻覺她仿佛並不單單是在完成一幅畫,而是在做一件生命中最神聖的事情。

    他忽然感到有些可惜,若是能看一下畫布就好了。

    彩衣女子端坐的久了,隻覺眼皮逐漸變的沉重,而此刻身處的環境又是分外的安靜祥和,令她忽略了眼前是陌生之地,竟爾全無防備之心。

    畫師筆端微頓,移目望了一眼麵前的彩衣女子,忽而一怔。

    此刻那彩衣女子身感疲乏,竟臥在遍地花瓣上閉目小憩。

    而那副海棠春睡、全無防備的嬌美模樣又是另一副絕美的畫麵,與此前的端莊凝重同樣美不勝收、各有千秋。

    畫師有些愣怔地思索片刻,又待提筆再畫,卻是怎麽也無法下筆了。

    她的畫追求的是她心中的美,而此刻眼前覺得已有更美的畫麵,她這未完成的作品頓時索然無味起來。

    言念及此,她默默歎了口氣,繼而唇邊浮現淺淺的笑意,伸手小心翼翼地取下畫布,將那未完成的作品取下,又掛上了一副嶄新的畫布,重新作畫。

    她所用的畫布是一種專為作畫的特質材料,乃是從域外耗費重金購來的,即便留存千年亦能常保原貌,平日練習可萬萬不舍得用的。

    所以她立下千金一畫的價格,其實不過是材料費罷了。但是親眼見過她作畫之人,無不是豪富之家中的女眷。慷慨之餘,過後往往另有重金拜謝。

    她自幼愛畫成癡,但家逢不幸,幼年時已流落江湖。

    幸好她天資奇佳,福緣深厚,雖漂泊無依,卻總能化險為夷。此後她奇跡般地遍覽五湖四海、名山大川,遍觀名師作畫。

    她於畫之一道得天獨厚,具有前無古人的罕見天賦,一遍入目已盡能學會諸般名家的手法,令見者無不歎服驚異。

    久而久之,她已不需向別人學習,世間萬物盡可為師。

    她一心追求畫道,不願招惹是非,旁人百年苦工尚不及她片刻所悟,嫉妒不甘者、敬佩歎服者越來越多。看的多了,十分厭煩,對江湖中的流浪漂泊也有些倦了,便迴到自己的故鄉。

    在京城的幾年裏,她善畫之名漸漸不脛而走,求畫者日益增加,想到平日所費銀錢也需要想個辦法,索性立些作畫的規矩。

    每日靜心作畫之餘,她越加深刻地領悟出:道之一途,永無止境。

    在她目中所見的景象,已和常人似是而非,

    在她筆下描繪的世界,已超越想象的極限。

    以有限的生命,去走一條無限的路,這個困擾近來在她心間徘徊不去,像浮在天空的白雲,即便偶爾消逝,卻始終會再次出現。

    彩衣女子一夢華胥,烏黑的睫毛輕輕顫動,睜開略顯迷離的雙眸,悠悠醒轉過來。

    她定了定神,看著眼前的花園,想起了自己身處何方。移目看向前方停止作畫的身影,麵色微紅,輕聲道:

    “不好意思,我……我竟然睡著了,是不是耽誤了大師作畫?”

    宴畫師見她醒轉,對著她忽然微微一笑。

    彩衣女子不覺看的呆了,她還是首次看到對方的笑容,彼此好像在瞬間親近了許多。

    “已經畫好了。”

    宴畫師對著她輕輕說道,起身取下畫布蓮步輕移,走到彩衣女子麵前,伸手將她拉起,將手中的畫遞給她觀看。

    彩衣女子接過畫,一看之下,目中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怔在當場一言不發,竟似看的癡了。

    宴畫師自顧走出花園,輕聲喚來那個小姑娘。

    片刻後,那個小姑娘手中抱著存放畫卷的相應物事走過來,見那彩衣女子仍在盯著手中的畫出神,不覺麵露得意的淺笑,眼前這幅場景她已看過許多次了。

    “喂,我給你裝起來吧?”在原地候了片刻,她終是忍不住出聲喊醒她。

    彩衣女子聞言一怔,這才抬起頭來。見她目中淚光瑩然,那小姑娘亦是一愣,料不到她竟如此感動。

    看她對自家小姐的畫顯然是十分喜愛了,小姑娘的心裏也是美滋滋的,不覺間語氣已多了三分恭敬:

    “這畫我給你裝起來,你隨我出去吧。”

    彩衣女子這才點點頭,將手中的畫交給眼前的小姑娘,看著她小心翼翼地收好,彩衣女子忽然問道:

    “這畫上並未提上大師的名諱,是一向如此嗎?”

    小姑娘微微一笑:

    “那當然是一貫如此,小姐的畫天下間無人能仿,獨此一家,又何需提名?”

    彩衣女子輕輕頷首,若是此前聽到,心中多半會有些不以為然,但是此刻親眼所見,卻覺得理所當然。

    小姑娘帶著彩衣女子走出宴府,門外的錦衣公子和粉衣侍女早已等得心焦,忙快步跑過來細問詳情。

    彩衣女子微笑不答,錦衣公子見她麵上神情已是明白了,忙迴身走到馬車上取出一個錦盒,雙手奉給那宴府的小姑娘。

    “姑娘請笑納,這裏是兩千兩黃金。”

    小姑娘伸手接過,也不答謝,返身迴府去了。

    彩衣女子和侍女乘上馬車,錦衣公子駕車迴府。

    “七妹,那畫連我都不能看呀?”

    彩衣女子甜甜一笑:

    “不行。”

    “唉!”錦衣公子假做惆悵地歎了口氣,“那我的錢花的好冤枉呀,下次再有好玩的地方我可不敢偷偷帶你來玩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三哥是最大方的!”彩衣女子在馬車中笑靨如花,顯然心情頗佳,“迴家再給你看一眼。”

    錦衣公子微微一笑,一邊慢慢駕車,見四周安靜無人,目光微凝,沉吟良久才迴身向著馬車裏問道:

    “七妹!那個……你覺得太子怎麽樣?”

    裏麵頓了片刻,才響起彩衣女子有些訝異的聲音:

    “什麽太子,他怎麽樣和我有什麽關係?”

    錦衣公子臉上笑容微斂,馬車也慢悠悠地停在原地。

    “七妹……這事兒我是聽爹說的,他有意想讓你嫁給太子。讓我來私下問問你的意思,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把這幅畫送給太子,爹立刻就去跟皇上說媒。”

    馬車裏是一陣更長久的沉默,接著又傳來彩衣女子有些怯怯的聲音。

    “讓我想想,先迴去吧。謝謝你,三哥。”

    “好嘞。”錦衣公子揮動馬鞭,忽然迴頭向著車簾內喊道,“七妹,如果你不願意的話,我保證誰也不能強迫你!”

    …………

    宴府的小姑娘端著裝有黃金的錦盒走向那百尺高閣,這座建築又有個名字叫做“流雲飛閣”,乃是宴畫師親自取的。

    她繞過長廊,使出輕功,嬌小的身子輕如蝴蝶一般飛快縱向流雲飛閣,正要推門而入,冷不防有一物斜斜飛來,速度極快,卻輕飄飄地砸在她的額頭上。

    小姑娘一怔,那物碰到額頭上卻絲毫不覺疼痛,她起初還以為是花瓣、樹葉等物落了下來,低頭一看,卻見一個小紙條落在自己抱著的錦盒上。

    她不禁輕“咦”出聲,迴身四處望了望,卻哪裏有半個人影?

    可是這飛來的紙條卻不可能自己飛過來,想到這裏,她忍不住望著空處喊出聲來:

    “是誰?”

    等了良久,除了枝葉隨風搖曳,半點聲響也無。小姑娘滿腹疑惑地推門進屋了,她迅速地放下錦盒,拿著小紙條一路小跑著來到樓閣頂層。

    果然見到小姐倚著窗口遙望遠方,默然出神,手中握著筆在虛空不自覺地輕輕揮動。

    “小姐!方才飛來了一張紙條,但是沒看到人。”

    宴畫師漫不經心的“嗯”了一聲,隨口道:

    “寫了什麽?”

    小姑娘這才伸手打開紙條,見到上麵寫著一個名字,不由一怔:

    “小姐,這……這上麵寫了個名字。”

    “嗯,不用理會,扔了吧。”

    宴畫師對此並不關心,或許是外麵的人無聊扔進來的。

    小姑娘略顯遲疑,往前走了幾步,急道:

    “小姐,這名字……您或許看一下比較好,而且這紙條來的很古怪。”

    她雖然年紀不大,對武功高低卻還是能認識一二的,見那遞紙條之人手法迅快古怪,武功應該不弱,覺得不像是隨便開玩笑。

    宴畫師這才接過紙條,瞥眼間看到紙上的名字,秀眉微蹙,沉吟不語。

    小姑娘見自家的小姐神情忽然有些凝重,忍不住關切道:

    “小姐,這個名字是誰呀?”

    宴畫師良久不語,神色有些恍惚,轉身輕輕靠在窗邊,一頭及膝的如雲長發被窗外的清風吹拂,隨風飛揚。

    “蓮兒,去畫室一趟,將紫盒裏的畫都取來。”

    宴畫師捏著紙條,輕聲吩咐道。

    名叫蓮兒的小姑娘應了一聲,轉身快步下樓去了,隱隱覺得小姐的反應有些奇怪,語氣似是有些難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劍起未來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最終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最終話並收藏劍起未來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