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子晉沒來得及迴答,陸之韻瞥見他穿著一身黑,隻脖頸處露出一點白襯衫的領子,臉上沒什麽表情,很陰鬱的樣子,又毫不留情地嫌棄道:“你這是穿的什麽玩意兒?烏漆嘛黑的,你當你是黑色博美犬嗎?”

    他賭對了,這次陸之韻並沒有罵他。

    她改諷刺了。

    紀子晉抿唇,一句“你不會過氣”滾到舌尖兒又咽了下去,小臉兒上的神情冷冽了些,一雙黝黑的眸子靜靜地盯著她,顯得更陰鬱了,聲音也是冷淡的:“我不是黑色博美犬。”

    通過過去一個月的心理諮詢,陸之韻現在再看紀子晉已經能做到心平氣和,不會把他和紀修文以及紀修文的那些爛事兒聯係在一起,不會再遷怒。

    但她對於“怎麽撫養一個剛進入青春期的青少年”完全抓瞎,早在嚐試啃育兒經又實在啃不動時,就決定了要自由發揮——放養,愛咋地咋地。

    她滑了下打火機,又點燃一支煙,一手環在胸肋處,一手夾著煙,毫不留情地奚落道:“那是中華田園黑犬?”

    小孩兒明顯被氣到了,但沒有失態,忍著氣說:“我不是犬,是人。”

    他徑直往自己的臥室走去,沒走幾步,又迴頭,抿著唇補了一句:“我覺得我穿得挺好看的。”

    陸之韻嗤笑了一聲。

    紀子晉心底發熱,很快熱意就散到了麵龐上。

    “砰——”

    他的臥房門關上了。

    陸之韻瞟了眼緊閉的房門,“嘖”了一聲,低聲自言自語:“現在的小孩氣性是真大,隨便說兩句都能當真。”

    看樣子小朋友被她氣得很了,估計飯前都不會出來。

    她花搖柳顫地走了幾步,在布藝沙發上坐下吸了一口煙,目光從自己開叉的裙擺裏那雙光致的長腿上劃過,煙霧彌散之際,衝廚房揚聲喊:“王姐,前幾天妍雨給我買的東西你擱哪兒了?”

    “在儲物格左邊第七格。”

    陸之韻走到儲物格麵前蹲下,把煙叼在嘴裏,拉開抽屜,翻出幾個盒子,迴到沙發上開始拆。

    很快,紙殼的包裝都被丟進垃圾桶,沙發上躺著一堆用來滿足生理需要的東西。有的形狀可愛,有的是型號不同的仿真xx……

    前不久她花了幾筆錢、走人情拉了幾個資源和原身養的幾個小狼狗好聚好散斷了。在深刻地體會到什麽叫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後,她就讓助理去成人店下單買了這些東西送過來。

    她一個一個握在手裏打開開關試手感和震感,忽然感覺哪裏不對,一抬頭,就看到已經換了件淺藍色牛仔外套的紀子晉麵紅耳赤地站在幾步開外。

    他飛快地撇開視線,抿了唇,指控道:“你,你不要臉!”

    陸之韻並不覺得窘迫,非但沒把東西收起來,還淡淡地瞥著紀子晉,對他招了招手:“你過來,我們好好說道說道,我怎麽就不要臉了?”

    紀子晉想轉身逃進自己房間,把門摔上。

    但他剛要這麽做,就被陸之韻阻止:“你現在要是進去,我以後不會管你。你應該知道,我向來說話算話。”

    紀子晉隻好一步一步地蹭了過去,目光撇在一邊,不敢看陸之韻。

    陸之韻的聲音刻意放柔緩了些,但因長期高高在上,依然顯得氣勢淩人:“來,告訴我,你為什麽覺得我不要臉?”

    紀子晉不說話。

    “你們初中的時候就該有青少年性教育課程吧?”

    前幾年,有家長聯名抵製,要求學校廢除青少年的性教育課程,認為那是荼毒青少年的心靈。這事兒一度成為當年的熱點新聞,引起了網絡上的廣泛爭論,是輿論熱點。

    “嗯。”

    “都教了你們什麽?”

    紀子晉依然沒說話。

    陸之韻將香煙摁熄在煙灰缸裏,拿起一根仿真人皮膚觸感的矽膠製品握在手裏,打開了開關,說:“penis,每個男人都有,並依靠它來實現人類的繁衍,是客觀存在的東西。而仿真的penis,是為了解決人的生理需求而生產的,它是合理合法的,在非公眾場合、非正式場合,你覺得我應該避諱嗎?”

    顧及到紀子晉的情緒,她沒有直接用中文名詞,而是說了英文。

    紀子晉的臉紅得滴血,抿唇不語的模樣顯得十分局促。

    陸之韻繼續說:“我買它們,是因為有生理需要,每個人發育成熟都會有的生理需要,我應該為自己的正常生理需要而感到羞恥嗎?”

    紀子晉窘迫地搖頭。

    陸之韻輕哂一聲,揮手:“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

    紀子晉如蒙大赦,拔腿快步走進了書房。過了一會兒,他又聽到了客廳裏陸之韻的聲音。

    “王姐,上次我讓你收起來的那些書在哪裏?”

    十幾分鍾後。

    他感覺門口的光線一暗。

    “啪——”

    一本書扔了過來。

    紀子晉轉頭,便見陸之韻雙手抱臂斜倚著門框,漂亮的紅唇張合著:“這本書拿去看看。”

    他“嗯”了聲,放在電腦鍵盤上的十指都停了。

    “嘭嘭嘭——”

    “嘭嘭嘭——”

    “嘭嘭嘭——”

    他的心髒失了序,劇烈地跳動著,仿佛要從嗓子眼兒蹦出來。不知道是因為羞赧,還是別的什麽。

    臉上卻是慣常的漠然,近乎於麻木。

    他迴頭,低首。

    “嗯。”

    他應了聲。

    陸之韻沒難為他,隻說了句“別想著偷懶,我要抽查的”就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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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子晉拿起那書一看,是一本《青少年性生理與性心理教育》,內心當即就羞憤了——學校的青少年性教育課程他真的有聽!對於性,他並沒有任何偏見,也不覺得有任何值得羞恥的。

    他隻是,在那一瞬,看到陸之韻手裏拿著那東西時,被她的視線一掃,大腦突然短路了,突然就羞恥了。

    讓他感到羞恥的到底是什麽?

    不知道。

    他隻知道,原本陸之韻對他而言,是單純意義上的美的符號。但在那一刻後,她的美麗複雜了。

    怎麽複雜?

    能讓人心跳失序又移不開眼的複雜。

    再要讓他仔細描述清楚,他又茫然了。

    “啊——”他張嘴,無聲地、徒勞地、發泄地呐喊,怕被聽到,始終沒出聲。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個囚徒,被自己囚困。

    一種無解的情緒,他描述不出來。

    他的額頭鬱卒地磕在書封上。

    陸之韻在客廳裏給自己的心理醫生打電話。

    她和朋友講話也是一樣的單刀直入,乍一聽頗有些趾高氣揚:“你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手機那邊的人輕笑一聲:“我喜歡男人還是女人,你不知道?要不要鴛夢重溫一下?”

    陸之韻也笑了。

    “不。確定你沒有改變性向,沒有戀/童/癖,不喜歡男的我就放心了。還記得我和你說過的小孩兒嗎?”

    “是這樣的,他這情況吧,基本沒人管,也沒有一個心智健全、形象正麵的男性給予正確的引導,你看看什麽時間有空,給他做個心理輔導。另外……男孩子在這個年齡應該接受的來自父親的教育,你也看著弄一弄……能談個心什麽的,就談談。”

    “不強求,你看情況決定。”

    晚餐的時候,陸之韻迴想著幼年時她父母怎麽對她的,依樣畫葫蘆,吃完自己的營養餐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紀子晉一些問題。

    “跳級後在學校適應嗎?”

    “嗯。”

    “學習能跟得上嗎?”

    “嗯。”

    王姐插話道:“他期中考全年級第一呢。”

    紀子晉瞬間窘迫了,饒是故作鎮定,臉上依然爬上些不自然的紅暈。

    陸之韻有些詫異地打量了紀子晉一番,頷首:“繼續保持。”

    她頓了頓,又說:“以後別穿黑色,看著跟條黑泥鰍沒兩樣。”

    紀子晉:“哦。”行吧,之前還是門神,然後是黑色博美犬,最不濟也是條中華田園黑犬,現在又是黑泥鰍了。

    “你年齡小,多穿點亮色的,顯得陽光。”

    “嗯。”

    晚餐結束,紀子晉進書房前,陸之韻看著他瘦瘦小小的身影,又叫住了他:“有什麽需要的,盡管開口。我大約做不成一個合格的母親,錢是不差的,物質上絕不會虧待你。”

    紀子晉聞言,腳下一滑,險些摔倒。他扶住門框迴頭,執拗地說:“我有母親,一個就夠了,不需要再來一個。”

    他覺得自己講話太過生硬,怕陸之韻生氣,又找補了一句:“謝謝。我知道你沒有撫養我的義務,長大後會還給你的,也會報答你。”

    紀子晉在自己的書桌麵前坐下開始學習。然而翻開的練習冊一直停留在那一頁,筆尖挨著練習冊上的答題區,一筆都沒落下。

    他甚至,連題目都沒看清。

    書房外,陸之韻點燃一根煙,對正在收拾餐桌的王姐說:“我覺得,孩子還挺好養的麽。”

    王姐搖頭:“那你是沒見過別人養孩子。小晉聽話,很乖。也就他這麽好養了。”

    陸之韻並不順著王姐的話聊,而是抽了口煙,歎氣:“養確實好養,就是這媽挺難當的。”

    人壓根兒就不承認。

    書房裏的紀子晉耳後爬上一縷紅暈——誰需要她給他當媽了?他不需要!

    她不打他不罵他,他就已經很滿足了好麽。他現在的生活,以前相比,簡直是一個天堂一個地獄。

    至於他要什麽,他好像什麽都不需要。他隻希望自己能夠快點長大,可以不用依靠任何人,自己養活自己。

    或許,他還可以期待自己更強大一些。

    他心底隱隱有個聲音告訴他:這還不夠。

    他問自己:我還需要什麽?

    沒有答案。他不知道,隻知道心底欠欠的,有些空虛,在渴求著什麽。

    書房外的王姐吐槽陸之韻:“因為你不著調。”

    陸之韻不服氣地瞪她:“……”竟無言以對。

    一段時間後,陸之韻站在門口,對紀子晉說了聲早點休息,就上樓了。

    紀子晉定了心神,一直學習到晚上十點半,才迴自己的臥房洗漱睡覺。他躺在柔軟的被褥間,在這個清森的夜晚,心底有種莫名的燥意。

    窗外是漆黑的天幕,好幾年都不曾有繁星了。一彎細細的弦月嵌在天幕上,月華幽微,寒蟬聲四起。

    他做了一個夢。

    夢到自己長得很高。

    他摁上指紋鎖,一進玄關,就看到一抹窈窕的影慵懶地靠著窗,單手叉腰,一手夾著一根煙,沐在月光裏。她裹著一條黑色的現代旗袍,身體的線條,是窈窕的,婀娜的,像柔柔的水荇,一寸一寸,都在招搖著。

    煙霧從她的口鼻間逸散,她對他招了招手:“你過來。”

    他一步一步地走過去,低頭看著她,喉結動了動:“幹什麽?”

    她眼角斜飛,目光悠悠一蕩,便蕩到了人心坎兒裏。

    “你說呢?”

    她伸手,拉住他的領帶,用力往下一帶,仰頭和他接了個吻。

    而後,她的唇貼著他的臉輕輕擦過,落在他耳邊,低低的笑聲裏像是帶了數不盡的鉤子:“當然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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