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的時候,許笑靨把岸容送出了門。

    兩人拿著手機, 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 都沒有舉起來。

    “幸好有你,要不然我今天就丟了大臉了。”許笑靨笑了一聲, 似乎為這奇妙又陌生的一天感到新奇, 她說完, 又側目看著岸容說:“你做飯真的挺好吃的。”

    岸容一點麵子都沒給,瞥了她一眼笑道:“那是你沒吃過這個,新鮮。”

    腳步聲拖得慢慢的,秋風殺傷力很高,不烈, 但瞬間就穿透了衣服和身體親密接觸, 岸容攏了攏衣領,側目餘光看了看遠處門口拍遠景的兩個跟拍導演,捂住了衣領上夾著的麥, 輕聲說:“你不用安慰我,我也不用安慰,迴去吧。”

    她停下了腳步,遠處的跟拍導演立刻就追過來。

    許笑靨囁嚅著想說的話, 沒有說出口。

    岸容那雙冷淡的,仿佛已經看穿她心底的眼神, 讓許笑靨刹那間說不出話來。

    跟拍導演一過來, 岸容就悄無聲息的鬆了手, 熟練的應對鏡頭, 衝許笑靨搖了搖手,轉身就走了。

    許笑靨沉默的站著,直到岸容的背影消失不見,表情融在黑暗裏看不清楚。

    岸容預測的很準確,第二天果然開始忙起來了,導演組也沒有具體安排什麽任務,把她們送過來之後,隻在安排住宿的時候出現過,後來就真的一點音兒都沒了。

    好像是專門送她們來這裏度假的一樣。

    四個人在晨光熹微時就起來碰了麵,王雲水一臉崩潰,擼起自己的手臂給她們幾個人看。

    “有跳蚤!”

    好歹是在鏡頭前,才抑製了她罵髒話的意圖,但意思還是表達的非常明顯。

    要不是這個節目組的導演有點名氣,她都想極限一換一了!

    “我呆不下去了,真的,這是什麽破地方?廁所特別惡心!睡覺有小蟲子在我身上蹦來蹦去!我一晚上都沒睡,嚇死我了握草!”

    從她眼下的黑眼圈,和一反常態早起的行為上可以看出,“握草”這個詞對她來說,不夠到位。

    夏春花被她那暴躁崩潰的狀態嚇到了,忙說:“我帶了一小瓶藥,一會兒你拿過去噴噴就好了。”

    她這種邊角東西準備的比岸容準備的都齊全,入秋了她還帶了一小瓶風油精帶著,怕有蚊子,各類打蟲藥都帶的有,甚至還想去買粘老鼠板,可惜在商場沒找到,網購時間又來不及,這才作罷。

    王雲水鬆了一大口氣,但還是不高興,吐槽了這個又是那個,白眼翻得那叫一個亮。

    岸容心想,不好!上頭了!

    “我住那家隻有一個六十多的老婆婆,六十多啊,獨居,屋子裏髒的啊,一股子味兒!”王雲水擺了擺手,好像那味道現在還在她鼻尖似的,“做的飯我都不想吃!”

    許笑靨忙打斷她,無奈的笑著轉移話題,“人老了都會這樣的。那我們今天是要幹什麽?”

    “幹什麽?我答應了小弟今天帶他去摸螃蟹,聽說村子下麵有一條河,好多螃蟹啊小魚什麽的。”夏春花覺得自己說要去玩好像有點不好意思,又補充道:“那個阿姨今天要去下地幹活,她家裏小孩多,自己帶不過來。”

    王雲水嘟囔著抱怨:“那也比我那個好,六十多歲了,子女都不在,自己還種的有地呢,好在兒子去打工把孫子孫女都帶上了,不然又要幹活又要帶孩子,累也累死了。”

    她這話說的,全都是負麵的東西,直播出去比較容易引起爭議的,許笑靨忙幫她往迴圓。

    許笑靨想去撿點幹柴,昨晚顧杏杏背迴來那些,她早上起來看了,沒多少,整個冬天還長著呢,萬一下雪封山,冬天就要凍死了。

    她也問過顧杏杏為什麽不燒媒或者用電,顧杏杏說電太貴了,媒也貴,而且媒得自己開車去拉。

    她家既沒錢,也沒車,還沒有會開車的人,祖奶說燒煤不安全會死人。

    生活總是在一年又一年的妥協中漸漸變成習慣。

    五個人一合計,夏春花帶著小孩去摸螃蟹,王雲水也要去玩兒,肖瑜要去看著別出什麽意外,許笑靨要去撿柴火,岸容想去幫忙幹活。

    商量完,又惆悵的彼此看了一眼,幾個人幾乎都沒見過這種地方,茫然無措,想幫忙做點什麽,又發現其實自己什麽都不會,幫到的也是微乎其微。

    “唉,你說這些小孩從小就父母不在身邊,或者爸爸不在身邊,這種成長環境,對他們的未來,會有影響嗎?”

    夏春花皺著眉頭,低聲說:“我住那家,小弟說不記得爸爸長什麽樣了。你說,是一家人團聚重要,還是掙錢重要啊?”

    許笑靨麵色有異,微微蹙眉默不作聲,岸容不知道在想什麽,也不說話了。

    王雲水美目一睜,“當然是賺錢重要了,團聚一起喝西北風啊?就這種地方,不出去打工賺錢,不得一家人餓死?小孩沒有好學校,老人沒有好棺材,買不起好看的衣服,做飯都得燒柴火,跟你說,我都害怕那老太太哪天把房子燒嘍。”

    她越說聲音越大,一撇頭對上肖瑜的目光,登時偃旗息鼓,低低的補了一句,“本來就是,我說的都是實話。”

    許笑靨神色晦暗,顧忌著有鏡頭,別過身去,語態輕鬆的說:“迴去準備吃早飯了,有什麽事手機聯係,別忘了充電。”

    幾個人應了一聲,要散場各自離開。

    岸容看了看許笑靨,有點不知道昨晚的牽手,隻是簡單的安慰,或是還有別的。

    這裏跟拍一直都在,也沒有什麽私下裏的交流機會。

    許笑靨好像心裏有事,一直低著頭。

    來這裏之後,大家心情都不太好,王雲水已經爆過幾次粗口了,所以許笑靨的這點反常,落在觀眾眼裏倒並不顯得突兀。

    忙了一天,下午夏春花提著螃蟹和泥鰍迴來了,給四個人都送了一份,還額外多給了岸容兩隻大螃蟹,坐實了姐妹情深花容cp是王道。

    粉絲們仿佛發現了什麽亮點,一個個激動地好像打了雞血,最近花容cp粉流量巨大,眼尖的粉絲們發現,岸容和夏春花在一起的時候,難得會有點十幾歲少女的模樣,被夏春花帶的活潑些,這份感覺,一定是最特殊的!花容才是真的!

    【我粉的難道不是仙女小姐姐嗎?怎麽仙女小姐姐還會下河摸螃蟹的?還會一邊燒火一邊做飯?還會背木頭?還會掰玉米?這是什麽硬核小仙女?】

    【我確定,這就是偶像變形記好吧】

    【我還是覺得許笑靨和岸容之間有不為人知的秘密】

    【我記得上一次查信息岸容在xx縣讀的中學啊,怎麽對這種農活這麽熟悉呢?】

    【造人設?】

    ……

    導演組也沒想到會變成這樣,她們都已經做好了準備迎接明星們五穀不分雞飛狗跳的生活,結果竟然隻有王雲水符合了預期?!

    一個個跟提前拿到了劇本一樣,表現的一個比一個好。

    夏春花隻用了兩天就成了十八窪幼兒園班長,大小孩子都聽她的話,從村東頭玩兒到西頭,下河摸螃蟹,上樹掏鳥窩,就沒她不敢幹的,好奇心跟她屁股後麵的小孩子差不多。

    可愛是依舊可愛,但可愛的方向好像有點不太對了!

    屏幕那邊的陳欣常備速效救心丸,那一層一層的彈幕是直接紮心上啊,又怕王雲水說錯話,又怕夏春花幹錯事,微信發信息遙控指揮——小花你是可可愛愛萌妹子啊,我求求你了,收斂一點吧。

    夏春花收到了陳欣一萬條消息,每天早上出門都下定決心做淑女,晚上迴來手裏不是拿著那個就是提著這個,甚至還想拋棄她的童子軍去山上看看有沒有野兔野雞……

    許笑靨哪兒敢讓她去!拍著胸脯保證山上隻有樹,要不夏春花跟她去撿樹枝打豬草都行,還有草藥,可以挖來賣錢。

    雖然沒什麽意思,但是夏春花想想還是同意了,又擠眉弄眼的問她:“容容呢?她不跟你一起嗎?”

    許笑靨:……

    【啊!打起來!皇城pk!】

    【宣戰了嗎?】

    【好刺激!】

    【而此時的岸容還在掰玉米,臉都劃破了】

    ……

    許笑靨點了點頭,“她幹活去了,早出晚歸。”

    【看看!正宮的氣度!】

    夏春花想了想,看了看時間,“那我給她送點吃的,你去不去?”

    【高手!】

    【危!】

    【我要跳牆頭了,花容有望!】

    許笑靨想了想,點頭應了。

    玉米地在村子下麵地勢稍微平點的地方,都是小塊的地,沿著山一個角一條線的,機器進不去,隻能人收。

    秋收完了等著種冬小麥,所以時間特別趕。

    岸容幹活利落,又年輕有力氣。許笑靨過去的時候,那一小塊地已經要結束了,見有人過來,婦人忙喊岸容別弄了,朋友來了。

    “剩下的我自己就行,你們小姑娘沒幹過這個,累得很。”

    岸容笑著搖頭,“幹過,我看天氣預報明天要下雨……”

    婦人臉上掛著汗珠,豪爽的說:“下雨也不幹啦!歇著!你這大明星來給我幹活都夠我美了,哎呀我也怪不好意思,你朋友找你呢,趕緊去吧,我也馬上就迴了。”

    岸容撓頭,“不是什麽大明星。”

    但是在十八窪人眼裏,她們幾個那都是厲害的不得了的大明星,岸容要來幹活的時候,婦人死活不願意,怕她幹不了再出啥意外自己擔不起。

    夏春花舉著水瓶和零食衝她招手,熱情歡唿:“容容!”

    岸容也扭頭衝她歡唿,“花花!”

    夏春花嗖一下把手收迴來,憋紅了臉。

    許笑靨在一邊含笑看著岸容過來。

    岸容摘了手套,從夏春花手裏接水,一邊問:“你們怎麽來了?”

    她剛拿住水杯,還沒喝一口,手忽然被許笑靨捏住了,翻過來,看著她的手心。

    夏春花也見了,驚唿了一聲。

    岸容忙道:“別喊,小聲點。”

    夏春花也緊皺著眉,但還是緩了一下,壓低了聲音說:“怎麽磨出水泡了?”

    岸容掙了一下,手被許笑靨捏的死緊,沒掙開,隻好任由她捏著,換另一隻手把許笑靨拿走的水杯又拿迴來,喝了一口,才說:“那個鐮刀我使不慣,你別說,讓阿姨聽見了她要慌的。”

    許笑靨忽然沉聲道:“那你呢?”

    岸容側目,似乎沒反應過來,“我什麽?”

    許笑靨看著她的手。

    岸容恍然,“哦,你說這個。沒事,迴去挑破皮把水擠了,兩天就好了,不礙事。”

    她說的輕輕鬆鬆,好像手上磨幾個水泡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一樣。

    許笑靨壓著嘴角,臉色陰沉的可怕。

    三個人的跟拍導演都在,岸容連擋都擋不住,隻好用拿水杯的手碰了碰她,歎了一聲說:“咱們再過幾天就走了,這種磨個水泡蹭破點皮的傷,三五天就好的沒一點痕跡了,真不礙事,但是你知道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嗎?”

    “她們家三個孩子,一個高中一個初中,最小的那個跟顧遠一樣大,小孩爸爸一年到頭在外麵打工,首要就是攢學費,家裏吃喝開支也不是小數,都要靠她家這點山地,要是收不迴去,損失就大了。對我們來說是工作和體驗,對她們來說是生計,你不去體會,很難知道那是什麽。”

    岸容冷靜的說著話,透著不符合年齡的成熟和懂事。

    許笑靨捧著她的手,心裏直抖。

    岸容說:“你迴去問問杏杏,她存了多少錢。”

    第一天見麵的晚上,顧杏杏滿眼開心的說她存著錢呢,在許笑靨問有多少時,卻不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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