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大楚絕大多數的城鎮一樣,柳鎮,也有哨所,一南一北。


    北麵的哨所,距離鎮子北入口不過十丈遠。


    這個哨所裏,本來駐紮著一支十人的民團。


    但是,這些年,大楚國立日盛,百姓的生活也日漸安寧與富足,蟊賊越來越少。加之柳鎮距離最近的邊陲有數百裏,並無外患,是故,如今,原本駐紮在哨所裏麵的十個人,已經減為兩人。


    一老,一少。


    老者本來是一名打更人,乃是一名鰥夫,無兒無女。


    前些年,老更夫扭傷了一條腿,年紀也大了,無法再走街串巷敲梆打更,便搬到鎮北的哨所中,做了一個守夜人。


    那名少年人,則是一名前兩年流落到柳鎮的異鄉人,被老更夫收留,認老更夫做了爺爺,準備將來給老更夫送終。


    這一老一少爺孫倆,與其說是駐守在哨所中,倒不如說柳鎮人給了他們一個住所和營生,讓他們每個月白賺幾個例錢。


    傍晚時,鎮國公府世子一行並百名國子監學子來到柳鎮,雖然鎮子裏的人並未大張旗鼓地迎接或宣揚,但一百大幾十號浩浩蕩蕩地開進鎮子,也可以說是老更夫爺孫倆這輩子見過的最大場麵了。


    隨後,得知那一行人之中竟然還有那麽多大人物,老更夫與有榮焉,一高興,晚飯前便破例狠心讓少年去鎮子裏買了半隻燒雞,還勾了兩大勺穀酒。


    晚飯時,老更夫從半隻燒雞上撕了一小塊下來,將剩餘的雞肉全給了少年,自己則就著那一小塊雞肉將兩大勺穀酒都送進了肚裏,順便對少年侃了一通他曾經聽說過的關於鎮國公一門的忠烈事跡,然後帶著醉意,心滿意足地早早便睡著了。


    隻是,年紀大了,睡覺究竟還是淺了些。


    當任重與洪老蔫帶著護衛與斥候組成方陣,開始對賊人進行剿殺時,老更夫噌地從床上坐起身來了。


    側耳稍一傾聽,老更夫的臉色立即變了。


    “石頭,快起來!”老更夫伸手推了推睡得死沉死沉的少年,低聲道。


    被喚作石頭的少年嘟噥了兩聲,翻了一下身,睡得更沉了。


    “石頭,快起來!有賊!”老更夫一邊又用力推了幾下少年,一邊搬著傷腿下床,抓住了床邊的拐杖。


    一聽到有賊,少年也噌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賊在哪兒?”黑暗中,少年的聲音很是有些緊張,而且聽起來明顯還沒有睡醒。


    “別出聲!”老更夫一邊低聲說著,一邊拄著拐杖,摸索著朝哨所的門口走去。


    “別點燈!”感覺到少年正在摸索火折子,老更夫忙又囑咐道。


    “爺爺,您等著,我去看看。”已經跳下床的少年將火折子放下,彎腰伸手,抓起一直藏在床下的柴刀,摸黑追上老更夫,將他拽住,說道。


    “石頭,聽話!你先躲好!爺爺先出去看看!”老更夫以前所未有的嚴厲口氣對少年說道。


    隨即,老更夫放緩口氣,對少年交待道:“聽聲音,這些人離我們應該還有點兒遠。待會兒爺爺讓你跑,你就拚命朝鎮子裏跑,跑到鎮子裏大聲喊。記住了,一定要跑到鎮子裏再喊!”


    說罷,老更夫將少年的手扯開,又將他朝一旁推了推,吩咐他躲好,然後繼續拄著拐杖,摸索著走到門口。


    老更夫摸到門閂,正欲開門,門口突然響起一個聲音:“可是哨所裏的老伯?”


    老更夫聞言,心中一驚,猶豫了一下,強自鎮定,說道:“誰在外麵?!我可告訴你們,我們這哨所裏可是住著民團的!”


    門外的聲音道:“老伯,您別怕!我是鎮國公府的護衛。兄弟們正在鎮外殺賊。我是奉命前來保護你們的。”


    聽到門外的聲音如此說,老更夫又猶豫了一下,再次低聲交待少年躲好,暗自一咬牙,打開了門。


    月光下,老更夫瞧得清楚,門口立著一個手按刀柄的青年。青年身上的裝束,正是老更夫傍晚時所見的鎮國公府護衛的裝束。


    老更夫心中一鬆,連忙問道:“這位軍爺,發生什麽了?”


    青年笑道:“老伯,有一些毛賊,被兄弟們堵在鎮子外了。”


    “石頭,快出來!”老更夫連忙扭頭朝屋內喊道。


    待少年握著柴刀走到門口,老更夫對少年道:“石頭,快去鎮子裏報信!”


    “老伯,小兄弟,不用。”青年道。


    “可是,軍爺,多一些人幫忙也好啊!”老更夫忙道。


    “老伯,您放心,那些毛賊進不來。我們老大有交待,今夜之事,不能驚擾鎮子裏的鄉親們。”青年又道。


    聽著青年的聲音,看著青年的神情,不知為何,老更夫心中徹底放鬆下來。


    “軍爺,要不您也去幫忙殺賊吧?老漢和石頭這裏不打緊。”老更夫道。


    “老伯,不用。”青年又一笑,臉上現出驕傲的神色,說道:“我們已經贏了。”


    同一時間,二十餘丈外的鎮子中,寧不缺忽然從夢中驚醒。


    寧不缺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又手持大關刀,正在馳騁沙場,將一個又一個的敵寇斬於刀下。


    揉了揉還有些發沉的腦袋,寧不缺翻身下床,正欲去點燈找水喝,門外忽然響起叩門聲。


    “什麽事?”寧不缺開聲道。


    “老爺,鎮外有廝殺之聲。”門外響起家將的聲音。


    寧不缺一個激靈,頓時清醒了許多。


    三步並作兩步,寧不缺摸黑衝至門前,打開門,喝道:“在哪兒?!”


    “老爺,在鎮子北門!應該是有賊人來襲。”門外,家將和親兵都在。家將的懷中,抱著寧不缺的大關刀。親兵的懷中,則抱著寧不缺的盔甲。


    “走!”寧不缺一把將家將懷中的大關刀奪在手中,邁步便要朝外衝去。


    才衝出幾步,寧不缺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在地。


    家將和親兵眼疾手快,一左一右,同時將寧不缺攙住。


    “去!快去打盆冷水來!”寧不缺伸手將親兵一推,吼道。


    緊接著,寧不缺又對家將喝道:“快去通知鎮國公府的人,讓他們守好世子!讓林軒那小子的家將也守好他!“


    “老爺,任護衛和其他護衛都不見了。估計都在鎮子外廝殺。“家將連忙道。


    “啊?!“寧不缺一愣,又喝道:”混賬!為什麽不早叫醒我?!“


    一邊怒喝著,寧不缺一邊提著大關刀,又跌跌撞撞地朝大宅外衝去。


    衝至門外,冷風一吹,寧不缺清醒了許多。


    此刻,親兵也端著一盆水,跑了過來。親兵的肩膀上,還搭著寧不缺的盔甲。


    寧不缺伸出左手,在盆中撥拉幾下,將冷水澆在臉上,卻覺得酒意似乎還未全醒。


    “潑!朝我頭上潑!“寧不缺吼道。


    “啊?!”親兵一愣。


    “啊個屁!他娘的,關鍵時候拉稀!“寧不缺將大關刀朝家將手中一塞,劈手從親兵手中將水盆奪了過來,雙手一舉,將一盆水澆在自己頭上。


    冷水澆頭,再灌入衣服中,寧不缺打了一個寒戰,徹底清醒了。


    抓過家將手中的大關刀,寧不缺大踏步便朝鎮子北麵衝去。


    “將軍,盔甲!“親兵追著寧不缺一邊跑,一邊說道。


    “少廢話!媽拉巴子,殺幾個蟊賊,還穿個鳥的盔甲!把盔甲扔了!跟老子殺賊去!“寧不缺頭也不迴,提著大關刀隻管猛衝。


    此刻,雖然正是夢酣之時,柳姓商人這處大宅占地也極廣,周圍的房屋離得也都有些距離,但是,寧不缺這連番連吼帶罵的,卻也驚醒了一些人。


    率先被驚醒了,自然是同住在大宅內的一些人了。


    這其中,最先被驚醒的,或者說一直不曾入睡的,是秀兒。


    秀兒先前已經得到了楊昊的通知,讓自己不用擔心。但是,秀兒怎能不擔心?


    自入夜起,覺察到任重和所有護衛都已離開大宅時,秀兒便一直抱著小黑,坐在黑乎乎的房間內,不停地安慰著小黑,讓小黑別怕。隻是不知,秀兒究竟是在安慰小黑,還是在安慰自己。


    當鎮子外的廝殺開始時,秀兒更緊張了。因為,秀兒自己也想不明白的是,此處明明距離鎮外的廝殺之處有三十餘丈遠,今夜刮的又是南風,但是,鎮子北麵的動靜,自己卻聽得一清二楚,甚至連任重和洪老蔫的聲音都能分辨得清清楚楚。


    同樣被驚醒的,還有一些國子監的學子。這其中,就包括沈牧。


    行路這三日,雖然是在連番趕路,幾無停留,但是,沈牧卻覺得,自己已經看到了許多自己以前不曾看到過,或者想到過的東西。


    這幾日行路下來,沈牧一直在觀察楊昊一行人。


    從楊昊身上,沈牧看到了一個與京城那些權貴子弟完全不一樣的世子。


    在楊昊身上,沈牧沒有看到任何的紈絝之氣。


    而且,楊昊身上透出的那種對身邊之人的尊重,包括對他們這些就在幾日前還上了萬言書參奏於他的國子監學子們的寬容和禮遇,是絕對裝不出來的。


    而任重等一行護衛之人身上透出來的那種威武之外的自律,也讓沈牧驚詫不已。


    這幾日行下來,沈牧看到的,是一隊秋毫無犯的威武之師。不僅如此,這幾日行路途中,每每碰到一些負重之人或其他需要幫助的人,鎮國公府的護衛們,總會出手相助。


    看他們幫得那麽理所當然,做得那麽得心應手,沈牧知道,這樣的事,這些護衛一定是經常在做。


    所以,越走,看得越多,沈牧越發睡不著覺。因為,每次入睡時,沈牧都在問自己很多問題。問自己這些年的苦讀,究竟學了些什麽。問一個讀書人,究竟該做什麽。


    問得太多,想得太多,沈牧常常在夜裏被自己給驚醒。


    也因為如此,當寧不缺大吼大喝時,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沈牧,立即就又被驚醒了。


    而隨著寧不缺的唿喝聲與沉重的腳步聲,越來越多的人被驚醒。


    寧不缺所過之處,不少房屋都亮起了燈光,從大宅處,一直朝著寧不缺前衝的方向延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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