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爆竹聲中一歲除。

    過了今朝又一年,國公府雖人不多,可也過得熱鬧。纏絲紅綢懸了滿堂,朱紗軟羅裹了燈籠五步一個掛在廊前簷下。來往管事仆婢麵上皆帶喜色,人們穿著新衣,見麵互相說著吉祥話,盼著來年會更好。

    從早上祭祖忙到夜裏用罷宮裏賜的除夕宴,方才有了幾分得閑的功夫。

    楚瑜近來服藥,宴上不曾飲酒,隻是屋裏紅燭應彩綢,竟是在臉上映出幾分芙蓉色,宛如微醺模樣。秦崢多喝了幾杯,癡癡地看著白綾覆眼的楚瑜,伸手輕輕捏住他下巴。

    楚瑜斜倚在虎皮鋪就的藤椅上,閑適且慵懶,他抬手推開抵在下巴的爪子,道:“今個兒除夕,不迴去?”

    秦崢知道楚瑜是問他迴不迴侯府,他道:“不迴,真兒被留在了宮裏過除夕,今個兒我陪你。”想了想,又道:“以後也是,年年歲歲,隻陪你。”

    楚瑜沒說話,隻是唇角微微勾起,許是紅燭熏染,豔色逼人。

    秦崢挨得近了些,湊在他耳畔道:“怕不怕冷,出去走走?”

    楚瑜攏了攏身上衣袍,道:“冷倒是不怕,隻怕有人沒個輕重想著法子折騰爺。”

    秦崢笑著,握著楚瑜的手湊在唇邊討好似的親了親,央求道:“還因為上次的事生氣呢?”

    楚瑜抽迴手來,淡淡輕哼一聲,撐著躺椅扶臂起身,道:“外麵黑,你扶好我。”

    秦崢自是不必安排,早就將備好的狐裘給楚瑜裹上,伸手環住他腰身,道:“得令,我的二爺。”

    ……

    細雪仍存於枝頭,九曲迴廊盡是朱紅燈籠,萬千燭火更勝天上繁星璀璨。

    廊下燈,枝頭雪,湖心亭,淩寒梅,自是拚湊出工筆難繪的美景。隻是萬千景色不及眼前人一顰一笑罷了。

    亭中凳鋪了軟靠,青泥小爐咕嚕嚕燒著熱水,正沏出君山銀針一壺,茶香嫋嫋,氤氳出的水汽模糊了楚瑜的眉眼。

    秦崢的指尖輕輕撫過楚瑜眼前覆的白紗:“禦醫說白日裏光太強,你的眼睛受不住,不若晚上再拆開藥紗。今日本該除舊迎新,隻盼著從往種種留於今時,得見天日於此刻。清辭,我想替你摘下它。”

    楚瑜點了點頭,道:“莫要想得太好,這雙眼徹底恢複還需些許時日,此刻雖可摘下,怕是也瞧不太清的。”

    “我知道。”秦崢俯身輕吻楚瑜額頭:“不要怕,總會好的。”

    楚瑜心下微暖,說不緊張是假,盲了數月方才知道其間滋味。終日活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著實難熬。若非秦崢的悉心陪伴,他挺不住的。眼下雖隻是寥寥幾句寬慰,卻讓他定下心來。

    白紗摘下,清風拂開藥香。秦崢用帕子將楚瑜眸前殘藥擦去,看著那彎彎的纖長睫毛輕輕發顫。

    “清辭,看我。”秦崢緩緩捧起楚瑜臉,道。

    楚瑜頭一迴覺得自己像個蹣跚學步的孩子般,帶著對前路的惴惴和期許,怯怯張開雙眼。

    秦崢看到楚瑜眸子,如浸在雪中的曜石般,沉靜且璨然。視線先是沒有焦距地落在遠處,隨後緩緩凝結於眼前,似一泓秋水,美不勝收。

    “清辭……你,看到了嗎?”秦崢沒有發現自己聲腔裏帶著顫抖。

    楚瑜沉默良久,緩緩抬眸打量四周,少頃,彎唇一笑:“看到了。”

    秦崢睜大眼睛,歡喜得像個莽撞的孩子,一下伸手緊緊抱住楚瑜:“真的?可是真的?你都看到了什麽?”

    楚瑜伸手輕輕迴抱著秦崢,在他耳畔道:“天上星,杯中月,眼前人。”

    “清辭……”秦崢眸中滾燙,良久忍不住笑出聲來,心裏百般滋味難言,付與一吻之中。

    楚瑜挑著下巴,唇舌溫存迴應,秦崢遂又一遍遍吻過他雙眸。

    楚瑜歎息道:“隻是隱約還是模糊,瞧得不甚清楚。”不等秦崢開口,他又淺笑著道:“無妨,已是足夠。”

    杯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繁星點點落於湖心,枝頭細雪暗香盈盈,頭上有響聲忽然炸開,絢爛的煙花在子時燃放於上京天穹之間。

    新的一年,來了。

    第六十三章、

    初一,楚瑜往宮裏謝恩時,順帶捎迴了自己家閨女。

    燕承啟膝下無女,太後喜歡瞧著機靈懂事的小姑娘在身前,便多留了兩天。這一趟過去,真兒得的賞賜,愣是用了兩輛馬車才拉迴家。

    迴國公府的路上,真兒拂開腕上一串西域進貢的琉璃玉鐲,從袖口取出尺素,道:“大伯讓我將這手諭交給爹爹。”

    楚瑜將手中半卷書放下,略微遲疑一瞬,接過尺素。他與秦崢是否還能複合,還是得看兄長的意思。如今不比從前,可仗著年紀小肆意妄為,他這幅身子容不得折騰。兄長再如何縱容他,隻怕也不會鬆口了。

    故而當看見尺素上寫著“終此一生,勿複嫁與秦家”時,絲毫未曾有過半分意外。

    楚瑜怔怔看著這幾個字半晌,歎息道:“勿複……嫁與……”

    真兒心裏一緊,繃緊了身子,蹙眉道:“爹爹……”

    楚瑜迴過神來,垂眸看著女兒,電光石火間忽地笑了。尺素被折起,攏在袖中,他伸手揉了揉真兒的小腦袋:“今後那些傷春悲秋的詞大可收一收,小小年紀無需太重心思。”

    真兒以為爹爹是訓責她,剛想乖乖應下,忽然迴過味來,猛地抬起頭,雙眸閃閃發亮:“爹爹!你的意思是,大爹爹會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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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瑜彎唇,屈指在真兒眉心彈了一下,慢條斯理道:“得看他的意思。”

    真兒捂著額頭笑出聲來,心道大爹爹怕是早就等不及了。

    ……

    國公府,書房。

    冷汗從秦崢額角落下,本是一雙似笑非笑含情桃花目,如今那裏麵盛滿了哀色。眉心擰出深深的紋路,堪比當年沙場破城那般沉重。

    那一句勿複嫁與如沉甸甸的山壓在他身上,碾得人粉身碎骨般難受。

    “清辭……”秦崢沮喪極了,可還是努力擠出一絲悲愴的笑意。

    楚瑜淡淡瞥了一眼,繼續抄寫佛經,語氣平平道:“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

    秦崢身形微晃,指尖攥緊那尺素,咬牙道:“清辭,我隻想與你廝守餘生,亦不想再委屈你半分。”

    楚瑜抬眸,道:“你不想委屈我?”

    秦崢緩緩點頭,認真道:“不肯。”

    “長兄如父,你看到了的。”楚瑜指著那尺素道。

    秦崢垂眸,不知不覺攥緊了手,沉默良久,道:“我去求君後。”

    楚瑜搖頭,道:“你莫看兄長一副謙和溫潤的模樣,若論心誌剛硬,我不及他。”

    秦崢眉頭紋路更深幾分,眼尾都急紅了:“那我……去向陛下請旨……”

    楚瑜挑眉,冷笑不言。

    秦崢更加沮喪了,他覺得自己這話著實天方夜譚,陛下哪裏敢逆了君後的意思,除非陛下倆月內不想邁進君後寢殿大門了。

    楚瑜將手中紫毫筆繞在指尖,有意無意輕歎一聲,道:“我不能嫁與秦家,可國公府不可後繼無人,遲早哥哥做主,還是要讓我迎了旁人的。”

    秦崢驀地瞪大眼睛。

    楚瑜用筆杆輕輕叩著案牘,自言自語道:“爺朝中職務不能懈怠,真兒到底年幼,該有**持後宅才成。”

    一雙好好的桃花眼瞪成了牛眼,秦崢像個被搶了糖的孩子一樣,委屈得無法言喻。

    楚瑜擲筆,若有所思道:“若再擇妻,必要尋個賢良溫婉的,家世稍遜無妨,容貌稍次也無妨。”

    秦崢忍無可忍一把扣住楚瑜手腕,死死盯他雙眼,道:“你竟是想要娶妻?”

    楚瑜頷首道:“要娶的。”

    秦崢急得跺腳:“你怎能這樣想?”

    楚瑜淡淡道:“我為什麽不能這樣想?所有人都要娶妻的,我也一樣。”

    秦崢幾乎將楚瑜扣在懷中,似乎這樣抱得緊些,眼前人就不會離他而去了:“你要娶誰?”

    楚瑜冷笑道:“反正不是你。”

    秦崢氣結:“為什麽不能是我?”

    楚瑜當即道:“難道你希望是你?”

    秦崢氣唿唿道:“怎麽就不能是我了?”

    楚瑜眼也不眨道:“好,那就娶你吧。”

    秦崢正要說什麽,忽然一噎,傻了眼。半晌,他怔怔鬆開楚瑜被握紅了的手腕,道:“清辭,你方才說什麽?”

    楚瑜揉了揉被捏痛的腕骨,一副真拿你沒辦法的樣子:“你逼我娶你來著,既然如此,爺就勉為其難……”

    秦崢嗆住,連連咳嗽:“等,等等……”

    楚瑜勾了勾唇角:“怎麽?你不肯?”

    秦崢一時語噎,半晌呢喃道:“不、不是不肯……”

    “那就是肯了。”楚瑜歎息道:“我楚家也是鍾鳴鼎食之家,簪纓世族。爺有爵位,有田產,有姿色,侯爺豈不是穩賺不賠。這等大便宜叫你撿去,怎的還會有不情願?”

    秦崢憋了半晌,噗嗤笑出聲來,將那一臉倨傲的美人攬入懷中,輕咬了咬他耳垂,低聲道:“願!怎的會不願?能嫁給二爺是老秦家祖墳冒青煙,是我秦崢修了八輩子的福氣。”

    楚瑜眼底帶了星星點點的笑意,也就不去計較那滑入自己衣領的手了。

    秦崢輕哼著揉捏著楚瑜腰側,道:“你這小狐狸早就想好了是不是,還偏要戲弄算計我。”

    楚瑜在秦崢懷裏尋了個舒服的姿勢,懶洋洋倚著,道:“兄長之命不得不聽,倘若你真想與我名正言順在一起,何必在意嫁娶之事?”

    秦崢眸色溫柔,執楚瑜的手,落下虔誠一吻:“我願意。”

    楚瑜心滿意足,自然不介意之後秦崢順勢解開他腰帶這等小事。

    “還什麽命裏無時莫強求,這能像是楚二爺說的話?我居然當真被你戲耍得團團轉。”秦崢將楚瑜壓倒在案牘上,指尖沿著他後頸一寸寸撫下。

    楚瑜輕笑,不應。

    秦崢吻過那精致的蝴蝶骨:“願將身嫁與一生休。”

    楚瑜反扣著秦崢的手,道:“侯爺一諾千金,勿複相忘。”

    “餘生,斷不敢忘。”秦崢鄭重道。

    紅燭搖曳,樹影婆娑,書房裏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來。

    楚瑜喘息著低聲道:“放肆,瞧清楚這裏是什麽地方……唔……”

    秦崢低笑:“書房嘛,難怪人們常說書中自有顏、如、玉……”

    “呃嗯……胡鬧……”

    “二爺這就開始嫌棄糟糠之妻了?好生薄情……”

    “你……唔,輕點……”

    秦崢不介意在口上吃點虧,於是一番春色,盡在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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