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在‘北外灘’小區門口停下,不遠處的綠化帶,枯草上已經有了薄薄的一層積雪。


    溫冉推開車門,瞬間一陣冷空氣灌進脖子裏,她這才想起,圍巾掉在了上一輛網約車上。


    溫冉往小區裏走,縮著肩膀,雙手環抱在胸前企圖抵禦冷空氣。


    看上去,就像一個佝僂的老太太。


    溫冉還沒走兩步,聽見腳步聲。


    腦海裏的預感一閃即逝,可抬頭時已經睜大眼眸滿眼期待。


    逆光的夜色裏,高碩的男人穿著黑色高領毛衣,外麵一件長款的黑色呢大衣,右手撐著一把大尺寸的傘,拾台階而下,周遭的雪花都圍著他飛舞。


    溫冉動作被定格,連思緒也停了,隻一雙眼追著他的靠近。


    顏望舒走近,一把把溫冉摟到傘下,拍掉她肩膀上一片還未融化的雪花,蹙眉:“怎麽沒戴圍巾?”


    溫冉被帶著快步走,小手拽著他大衣衣料,聲線被凍得發顫:“戴了的,不小心掉了。”


    感覺她冷,他就把她摟得更緊了些,她半個身子都在他臂彎裏。


    走進小區,走進單元樓,走進電梯。


    顏望舒單手握著傘柄,視線在溫冉小臉上晃了兩圈,然後摸了摸她頭發。


    她頭發有些濕潤,涼涼的。


    溫冉感覺到顏望舒手心的溫暖,她想要更多,於是側身抱住顏望舒,親昵的蹭了蹭。


    真的很暖。


    溫冉泡了個澡,心緒平靜很多之後,才把事情娓娓道給顏望舒聽。


    房間隻亮了一盞床頭燈,燈光暖黃色,有點溫馨,有點曖昧。


    顏望舒半靠著床頭,赤裸的上身肌肉橫張。


    溫冉不明白,他為什麽時時刻刻都是滾燙燙的。


    不過她很喜歡,像個移動的取暖器。


    她依在他懷裏,把冰涼的小手放在他腹部取暖,隔一會兒感覺這塊不夠暖了,還換另一塊更暖的地方,有時候他會腹部輕輕縮一縮表達抗議,但從不阻止她。


    他手指撥動她發絲:“你要知道,有些人希望你好,但不希望你比她好。”


    所以,艾薇曾經對她的幫助是真心,後來對她的討厭也是實意。


    顏望舒幫溫冉整理情緒:“你是難過她插足李婉的感情?還是難過她那樣想你?還是難過失去了一個朋友?”


    溫冉頓了兩秒:“都有。”


    “冉冉。”顏望舒說,“你隻是看清了她的為人,僅此而已。”


    溫冉點頭,兩秒後往顏望舒懷裏蹭:“但還是難過,感覺…感覺不想接受。”


    “事與願違總是不想接受的。”顏望舒沉了口氣,滾燙的手心握住她肩膀,“那我告訴你,嫉妒、攀比、狹隘、懶惰、貪婪、浮躁、自卑、自負,等等人之惡性,你以後還會遇見很多很多,你會不會好接受一些?”


    溫冉其實不太想聽顏望舒說這個世界怎麽怎麽惡,她閉上眼睛,捂著耳朵:“哎呀,你別說了。”


    顏望舒把溫冉的手抓下來:“冉冉,你必須了解人性,並坦然接受人性,遇見問題才能解決問題。”


    溫冉沒應話。


    顏望舒思了幾秒,把人摟緊了些,耐心講:“你不能把世界圈在你的思想裏,遇見不如心意的事,就一身尖銳,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溫冉不太理解這突來的教訓,“我哪有?”


    顏望舒:“我一共見過你三次發脾氣,第一次是你被吳雲姍冤枉,你說你要‘報警’,說尖銳刺人的話,可你沒解決問題,甚至不站半點上風;第二次是去救李婉時,你貿然甩了杜總一個耳光,依舊說尖銳刺人的話,他當時怕嗎?你不僅沒解決問題反而激怒他讓自己陷入危機;第三次……”


    顏望舒頓了頓,捏著溫冉後頸,讓她抬頭看著自己。


    他眉梢輕輕挑起來:“和我吵架,還是說尖銳刺人的話,料定了我不會怎麽樣,或許就是想要證明我不會怎麽樣,也就是仗著我愛你,高傲的隻知進,不知退,不想解決問題,隻想事情完全的照自己所想的方向發展。”


    關於和他吵架,溫冉早就自我反省了,現在又被他剖析的明明白白。


    她咬了咬唇:“我以前沒有這樣。”


    “那是因為你在家,都有人都順著你,縱著你。”顏望舒笑了一下,“而且,你平時確實挺乖,也聰明。”


    她會不經意的撒嬌服軟,知道對方想要什麽樣的情緒,精準的應對,惹人憐愛。


    還有這張無公害的臉,就算帶著氣也能多縱容她三分。


    但這些,都是在她的自我規則裏。


    一旦觸碰她的規則,自小被嬌養出的傲氣就出來,又強又倔,不管不顧不計後果。


    他是真的有所擔憂,於是語調放柔:“寶貝兒,遇到難題,別急著發泄情緒,第一個想法應該是有效解決,如果暫時無解,退一步,這不是輸。”


    溫冉吃軟不吃硬,乖順的點頭,‘嗯’了一聲。


    顏望舒又說:“你這次迴m國,不會太平,要記住我的話。”


    溫冉頓了一下,好像明白他為什麽突然說這些。


    她誠誠懇懇的點頭:“我知道了,會記住的。”


    話題又轉迴來,顏望舒:“所以,李婉和艾薇的事你打算怎麽解決?”


    “我肯定會告訴小婉,她有知情權。”


    “那艾薇的威脅呢?怕嗎?要不要我出麵?”


    溫冉想了想,抬眸,不恥求學:“顏老師,你能指點一下嗎?”


    “老師?”這個稱唿蠻新鮮,顏望舒眉梢動了動,指尖碰碰她臉頰,“是不是要收學費?”


    她看著他,眼睛很亮,清純的旖旎:“嗯,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顏望舒被取悅,笑得胸口輕輕顫。


    笑完,故意湊近溫冉耳邊‘授學’。


    溫冉聽完,理解的點頭,隨之往被子裏一鑽,行為耍賴:“睡覺。”


    可她手腕還在他手裏,不小心碰到,皺著眉‘嘶’了一聲。


    顏望舒察覺到,把溫冉手臂拉出被子,拉開她睡衣衣袖,就著昏暗的燈光看見她手腕有女人指甲的血印,許是因為泡澡,有些紅腫。


    他蹙眉:“被抓了?”


    溫冉把手腕收迴來,衣袖拉下去蓋住,縮進被子裏,隻露出一顆小腦袋:“應該不是故意的,就是情緒激動。”


    溫冉抬了下下巴:“關燈。”


    燈光熄滅,顏望舒躺下,溫冉拱進顏望舒懷裏,抱著他。


    溫冉覺得說離別的話題,要關燈,要抱著。


    她聲線細細的:“顏望舒,我要迴m國了。”


    “我知道。”


    “你知道?”


    顏望舒歎了口氣:“你做夢,都在叫‘老師’。”


    溫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叫了,她隻是說:“但我很舍不得你。”


    “那等bnile入駐國內市場,讓白先生搬迴國居住?”


    她明明在和他說現在的離別,他卻給她暢想美好的未來。


    可是這樣,好像真的不那麽難過了。


    因為未來好長的,還可期。


    第二天中午,溫冉去了‘卡萊爾’,把艾薇叫出來。


    坐在餐館的包間裏,菜陸陸續續上齊。


    艾薇心思不定,食不下咽。


    可溫冉隻是吃菜,什麽都沒說。


    艾薇沒忍住先開口:“你叫我出來,難不成就是吃飯?不是告訴我,你的決定嗎?”


    溫冉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我的決定,就是你親自跟小婉坦白,今天之內。”


    溫冉來找艾薇,艾薇本就有不好的預感。


    可此刻依舊慌亂:“你是不是忘了我說要……”


    “你去吧。”溫冉臉色波瀾不驚,沒看她,“就按你說的,你看你是能讓我身敗名裂,還是能讓顏望舒身敗名裂。”


    “你什麽意思?”


    “你不是說顏望舒會棄車保帥嗎?你覺得你是車,還是我是車?”


    “……”


    溫冉抬眸,眼神不同以往的溫婉:“你真覺得你那些東西能發出去嗎?就算發出去,還不是顏望舒一句話就讓人不敢多說一個字?而你,才是真的無法在這個行業,甚至其他行業立足。”


    “你威脅我?”


    “或許你可以理解為,我在幫你分析時局,在幫你找最好的出路。”


    艾薇一直覺得溫冉好說話,可現在…


    她冷哼一聲:“這才是真正的你吧?平時裝得可真好。”


    溫冉沒理她的攻擊。


    她淡淡的收迴視線,話語不帶任何情緒:“你沒有其他出路,也沒有太多思考的時間。”


    溫冉收撿了東西,站起身:“你吃吧,我已經結賬了。”


    溫冉往包間外走了幾步,微微側頭:“答應過你,要請你在這家飯店吃飯的。”


    這是家川菜館,大概兩個月之前開業的。


    艾薇當時隨口說了一句,溫冉應了。


    溫冉不知道艾薇還記不記得,她走出包間,從走廊的木紋小窗看進去時,看見艾薇像被抽了靈魂似的呆坐在那兒。


    溫冉往前走,腦海裏想著顏望舒昨晚在耳邊的指導。


    ——以彼之道,還施彼身。


    這八個字,她可是教了學費的。


    艾薇向李婉坦白後,溫冉有給李婉打電話。


    她當然沒有直說。


    因為她覺得,任何人都不想讓這樣的事被別人知道,包括朋友。


    這也是溫冉執意讓艾薇自己坦白的原由。


    兩人稀稀拉拉聊了一會兒,李婉主動:“冉冉,我和…我和那誰分手了。”


    溫冉語氣堅定:“你會遇見更好的。”


    李婉開始吞吐:“你是不是知道…知道……”


    溫冉:“知道什麽?”


    “沒事兒,我沒事兒。”李婉最終,還是沒說。


    李婉比溫冉想象中堅強很多,果斷很多,瀟灑很多。


    這讓溫冉覺得,李婉是不是早就有所察覺。


    溫冉定了迴m國的機票。


    當天,顏望舒沒去上班,在家陪溫冉,完全的陪她,連電話都沒接一個。


    飯後,倆人窩在沙發上,看一部家庭喜劇電影。


    最後,送溫冉去機場。


    不知道為什麽,溫冉覺得今天並沒有想象中難過。


    可能是今天的飯菜很可口,也可能是電影笑點十足,也可能是顏望舒那晚的話真的有效。


    他們有很長很長的未來呢。


    在機場的單間等候室,溫冉還坐在顏望舒腿上,撚他耳垂,摸他眉毛,把他的口罩取下來啄他嘴唇。


    顏望舒最後有點控不住臉色,抓著作亂的人箍在懷裏發泄性的一頓啃咬。


    激情的親吻後,他眸裏泛著冷冽的光澤,和平時一點不一樣。


    溫冉隻看了一眼,就撇開視線,他親得太狠了,還不讓反抗。


    要是平時,她肯定說他兩句,今天…就算了。


    顏望舒把人抱著,用指背碰她臉頰,指腹摩挲她亮澤的唇瓣,捏著她下巴把她小臉轉過來。


    唇瓣再次壓過去,溫柔的舔舐,輕啄。


    登機時間到,溫冉跟顏望舒道別,趴著他肩膀,踮腳隔著口罩親了他一下。


    到此,她都是好的。


    飛機準備起飛,空姐提醒關閉手機訊號。


    溫冉突然感覺心裏不對勁了,悶得慌。


    剛起飛時,飛機有些顛簸,一會兒就平順。


    溫冉從窗戶看出去,滬城的標誌性建築物越來越靠後,越來越小,直到躲在雲層之下,一點也看不見。


    溫冉清晰的感覺,隨著飛機的起飛,心髒一點點的下沉,再下沉,再下沉…


    墜入無邊、無底的深海,變得恐懼。


    溫冉下意識摸住脖子上的項鏈,指腹摩挲它的花紋時,腦海裏是顏望舒給她戴項鏈的畫麵。


    她感覺臉頰涼涼的,詫異的摸了一下。


    這時,溫冉想起在機場等候室時,顏望舒狠狠親吻她之後,那張冷冽的臉。


    她後知後覺,他當時的情緒是不是如同她現在?


    她又慢了半拍。


    連離別的難過,竟也比他慢半拍。


    溫冉關了燈,仰倒下去,拉著毛毯蓋住臉,肩膀輕輕聳動,不讓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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