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哥,你以後別再開這樣玩笑了。”

    實在是想找個地洞鑽進去。草草地抓來卷紙處理了下,那黏答答的觸覺,讓我感覺臉紅得快要燒著了。猝不及防的,我又被小哥從背後環住肩膀。

    “別鬧了,我要睡覺!”真是打不起精神捫他拳頭了,“考試,明天考試。”

    他沒有別的動作,隻是環著我。我暈沉沉,不一會,睡著了。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昨晚的帳,我隔日再跟你算。

    實際上,第二天一早,小哥就頂著眼角被我捫著的淤青出了門。

    高三了。似乎所有的人都開始爭分奪秒,上廁所都記單詞,走路都帶小跑。尤其是女生,那勤奮勁,真讓人汗顏。翻看她們工工整整的筆記,也不得不佩服她們所下的功夫。

    從早到晚,老師們帶著一疊試卷的來,兩手空空的走。做不完的試卷,猶如漫天雪花,飄飛在我的夢裏。考試已成家常便飯,三天一大考,兩天一小考。考試,無所不在。

    坐在教室裏,課間每每想出去溜達一圈,卻常會被同桌的問題給留住——

    “同樣的距離,刹車或打彎,哪個效果更好?”

    “刹車可以假定為勻減速運動,打彎可以假定為向心力牽引的圓周運動。你設定數值,算算看。”

    “過圓外一點做拋物線的切線,這怎麽列式?”

    “囔,坐標軸建好,再這樣這樣……”

    就這樣。滿腦子的拋物線橢圓求導公式數列公式成排列隊地雄糾糾氣昂昂走過腦中的練兵場,每天遭遇n次汽車火車貨車追尾相撞和沒完沒了的f1式競賽,一百多個元素符號紮堆在眼前唱大戲,吵著嚷著讓我解剖它,看它質子電子的從內圍衝出束縛跑到外圍再跑進內圍。高腐蝕性的硫酸硝酸就在筆尖下與一幫金屬成天瞎攪合,一個反應踢出一個粒子。這粒子還一個勁地往別的地方也瞎攪合,拽住同類就不撒手,樂嗬地一起抱團運動。我不明白那沒完沒了的衛星發射,從地球到月亮的飛船行進就計較著那小小的弧度,讓眾人較真個麵紅耳赤。更有那可憐兮兮的某某家,數不清的遺傳病從母係傳到父係再傳給兒子造成不孕不育,再傳給女兒來個隱形潛伏。豌豆很慘,蒼蠅很慘,裏裏外外都被人看光了,還得意洋洋地招搖過市。

    整日整夜,日日夜夜,每日每夜,沒日沒夜,他們就從我的左腦鑽進右腦,再從右腦溜進小腦。黑板上密密麻麻的板書,看得人眼花繚亂;雪片般的試卷,在我世界裏鋪天蓋地。很快,一個小小的流感就把快累趴下但還沒趴下的我給搞趴下了。

    當我在題海中苦苦掙紮時,小哥卻鮮少再陪在我身邊了。他現在是真的不關心高考的事,不知道做什麽的,經常跑外地,有時還指揮幾個人往家裏搬箱子。他很少來上課,老師們剛開始是天天追問我他的情況,再是叫家長家長不在,而後老班是氣衝衝追家裏逮著小哥。兩個人在房間裏聊了什麽,結果,老班竟改變態度,放任小哥繼續他的想法。老班說:“你做吧。你的畢業證,不會少了。年少時,有誌有識,是該闖一闖。”

    我問小哥具體在做什麽工作。他說是在做商貿物流。我不懂這些,我更不知道商業知識是怎麽在他腦中紮根的。而我也忙得很,便沒再多過問。

    每個人都有一條命定之路,這條路,有時未必是千軍萬馬齊過的獨木橋。定向的思維,限製了人的思想。實際上,往更寬廣的領域放眼望去,無處無機遇,無成功的契機。

    生病了,我感覺很不爽。鼻子堵住了,隻能用嘴巴唿吸。同桌說我唿吸時,聽上去象是在喘粗氣。

    硬挺了兩天,堅持上課。結果,第三天,高燒就襲倒我了。

    吳姨是我們請的鍾點工,四十多歲,本地人,人很好。高燒的時候,就是她送我去醫院吊水。

    當小哥匆匆趕來時,隔著病房的門上玻璃,我就看到他在外麵低頭詢問吳姨情況。

    看透明的液體,從透明膠管裏一點點,安靜地溶入我的血液裏。

    忽然記起小時候,唯一一次的吊水,在那年非典之前。那時,我高燒四十多度,唇齒都燒破了。母親那時才離婚,帶著我一起生活。妹妹,還是後來父親意外去世,才接過來一起生活的。

    真慶幸,那場高燒在非典流行之前好起來了。否則,被隔離的病人中,就會多一個家庭。

    那會,我燒得人直說胡話,母親守在我床前,心疼地握緊我的手。

    也許是這場高燒燒死了些腦細胞,後來我的記憶便變得有點差了。此後發生的不少事情,我都記不清。甚至小妹曾提起一二事,我也會詫異地問:“是嗎?我怎麽一點印象也沒有?”

    感覺上,似乎自小哥到來之後,這種情況才漸漸好轉。

    小哥推門走進病房。他的眼微微的腫,似是操勞過度造成的。

    我忽然很想問他,小哥,你到底在擔心什麽?

    如果不是因為擔心因為憂鬱,一向穩步前行的你,怎麽會這麽突然的,不待完成學業,就離開學校,急於開辟自己的一番事業?你是為了證明什麽?還是說你想抓牢什麽?

    是什麽的即將到來,會讓你這般驚慌這般急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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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走到我病床邊,“今天,我陪你。”他隨手拿開我手上的書,“養病,少看書。”

    扯掉頸上棕灰色的圍巾,他脫下風衣,搭到一旁的衣架上。旁邊另一張空病床,他僅著那身淺藍的線衣,臥在那張床上,側頭看我。安靜的眼神,仿佛一切過往與未知的激烈,已歸附平淡,此一時的安寧祥和,是彼一時苦苦渴求的幸福。僅此便好,相伴便好。甚好。

    看大吊瓶裏大半的液體,他再看我。

    床頭的窗台上,擺著一盆小小的仙人掌。陽光灑在仙人掌上。

    窗外的遮陽棚上,有小鳥腳尖輕巧地踩動,偶爾幾聲婉轉的鳥鳴。

    我沒話找話道:“小哥,我前幾天剛複習了一篇文言,談生死的。”頓了一下,我問:“小哥,你怕死麽?”

    他的雙手交疊,枕到腦後。在我幾乎認為自己得不到迴答時,他說:“怕。”

    “那你相信天國的存在麽?”

    “沒有天國,隻有地獄。”

    “我跟你不同。我相信天國,我相信它一定很美好。

    “我相信,這個世界也是美好的。

    “縱然看見醜陋,那也隻是因為我們所處的角度。

    “我相信一切都會趨向更好。

    “未來肯定是比現在更美好的所在。”

    小哥沒說話。半晌,他才道:“希望你以後別忘了你今天的話。”

    ——————我是文藝的分割線————————————

    高燒退去後,我迴家休息幾天。借了同學筆記,自學了所缺的課程。大約,下周一便可返校。

    天地間,一聲驚雷,開天辟地般的巨響。雨,疾速地下,鋪天蓋地。聽,雨滴砸在遮陽板上,劈裏啪啦,如同鼓點,連續不斷的。

    站在落地窗前,望劃破黑夜的閃電。瞬間劃過一道,白光將夜空轉為白晝。

    客廳的電視機,傳出歡鬧的綜藝節目的人聲,如同我還置身人群中。多少驅散了些一個人獨處的蕭索。

    樓下,盤山公路向上曲折延伸。雨絲綿綿中,看路上行人,頂著傘艱難前行。偶爾開過一輛車,車燈大如牛眼,急匆匆地投射光路。

    小哥還沒迴來。也沒有打電話迴來。可能,他今晚應酬,就不迴來了吧。

    廚間還熱著飯,冰箱有幾道涼拌菜,如果小哥不迴,那將就著吃下點飯填肚吧。

    “哢”,斷電沒有聲音,但電視機突然消失畫麵,顯像管還是能傳出聲音。

    對麵的一幢幢居民樓,也瞬間陷入黑暗,看來,是全麵的斷電。可能閃電擊中公共電路的變壓器了。

    我知道哪放了蠟燭,電視櫃下的抽屜裏。猴年馬月買的蠟燭?忘了。很久都沒有斷電發生了。

    置身黑暗中,什麽人造的光都沒有。點一支蠟燭,火苗慢慢直起腰。藍色的火苗,戴著一撮紅色的帽子。

    小哥什麽時候迴來啊?他不迴來了麽?

    拄著蠟燭,走進房間。筆記本電腦還有電,開機,屏幕的熒光,在黑暗中映照在我臉上。

    在床頭櫃,滴幾滴燭淚,按上蠟燭。抱上筆記本,褪去外衣,鑽進被褥裏。

    是什麽時候開始,不習慣黑暗了?不能忍受一個人的黑暗,不能忍受一個人孤獨地站在那。總要找點什麽事,好驅逐內心隱約的惶恐。

    難道,我的心已經衰老?

    小哥應該快迴來了吧。

    防盜門落鎖的聲音,隨後,門被帶上的聲音。“啪啪”,小哥拍電燈開關的聲音。

    “停電了。”

    “……你已經上床了?吃了嗎?”

    “沒。廚間熱了飯,還沒動。”我懶散地躺,不想起身。

    小哥趿著鞋走動的聲音。一雙手從黑暗中伸過來,扶上我的額頭。

    “發燒好些了麽?”

    我點點頭。

    小哥收迴手,“囔,吃吧。剛叫的外賣。”

    塑料袋裏的,揭開,有點涼了。有紅燒肉,不錯。

    “慢慢吃。”小哥轉身,“我去收拾廚間。”

    伸手拉住他的衣袖,“不急。等電來了再收拾。”

    “好。”過了一會,身邊的床一陷,小哥躺上來。

    “吃好了。”生病,胃口還是有些差。紅燒肉雖然美味,在我病後失去味覺的舌頭嚐來,卻味如嚼蠟。

    床又一輕。趿鞋走動的聲音。稍後,他迴來了。

    “來,喝水。”一杯溫水,他摸索到我的手,再遞到我手上。

    喝下。他托著我的頭,為我又墊上一個枕頭。

    “睡吧。”他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在我的發間穿過。

    頭發有點長了,明天剃個平頭吧。

    徹底入眠時,還隱約感覺他還在身邊。竟感到安心。

    是不是生病的人,都會很容易依賴人?

    小病初愈,又用心調理幾日,作息時間恢複正常,身體也恢複最佳狀態。

    高三就象打仗,我就是那衝鋒陷陣的戰士。是懦弱地等待和逃避,還是勇敢地迎接和應對,高考唯二的抉擇,我選定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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