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潘塞勳爵夫人現在很惱火, 而讓她煩惱的根源就出在她麵前的一位年輕人身上。
“阿爾薇拉姑媽，您向我下達命令的態度是那麽迷人，獨斷專橫是美麗女士的特權, 如果不是今天我邂逅了一份真正的愛情, 我差點就要按照您說的去做了。您先別生氣, 為什麽安排我去恭維那個乏味沒見過世麵的半老寡婦？我懇求您把瑪莎·巴赫曼小姐介紹給我, 您看, 整個舞池還有比她更出色的淑女嗎？她正是我理想中的愛神, 我想要擊中的目標。”說話的人是斯潘塞勳爵夫人的一位侄子, 最近剛剛從歐陸遊學迴來，也許是受那邊浮華的宮廷氣息影響, 他的襯衣和馬甲都采用了暗紋緹花的華麗麵料。
本來這類麵料大多用在女士服裝或者伊薇特的老式男禮服上, 然而除了歐洲幾個帝製國家外, 繁複的繡花禮服被公眾認為脂粉氣、奢靡荒唐，阿爾比恩現在僅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紳士還在穿，類似於民國時代有人穿長衫有人穿西裝。老古板的鄙俗這幾位時髦男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他們的服裝款式和目前阿爾比恩流行的黑燕尾服相同, 但卻選擇暗花麵料, 沒體現出那種莊重沉穩的感覺, 反而讓人覺得稍顯輕浮。
這個上不了台麵的下三濫……斯潘塞勳爵夫人心裏暗暗咒罵，她倒不是因為侄子恭維她美貌的油嘴滑舌而生氣, 事實上這種場合對異性說話略帶調情的語調是一種禮儀，身為情場高手勳爵夫人才不會當真, 她隻是不滿侄子對她的安排挑三揀四, 還纏著非要她把舞池裏最漂亮的小姐介紹給自己。
“你昏了頭嗎？我親愛的侄子, 不要去妄想你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她剛繼承了一筆龐大的海外財富, 又是如此年輕貌美，你覺得她還會缺少追求者？他們比你有權勢得多，也不乏比你更英俊的，但她卻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你過於無禮的行為隻會在她那裏碰壁，讓自己受辱蒙羞。”也難怪斯潘塞勳爵夫人如此直白地指責，原本這位侄子和他的朋友不在她邀請範圍內，然而畢竟是親戚，他們的父母也希望他們能在長達數年的遊學之旅迴來後，盡量在阿爾比恩貴族階層混個臉熟。
她理所當然認為，自己給遠房侄子提供了社交平台，對方至少顧及她的臉麵，在舞會上勻出一支曲子的時間給受冷落的女賓，讓東道主的款待更加圓滿，沒想到這人卻完全不上道。哪怕他們間沒有親緣關係，拒絕主辦方把自己介紹給一位女士也是不禮貌的，更何況還對在場的女賓挑三揀四，隻想和看起來最漂亮的幾位跳舞，即使她們與他素不相識。
“真有意思，她看起來很柔弱，卻意外有些高傲嗎？那再好不過了，要真是性格單純的姑娘總是不怎麽抗拒就會委身於我，反而讓我提不起勁，即使失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如果我無法博得她的歡心，拿到這筆獎賞，至少我曾試圖占有她，享有這份榮耀。’”
他洋洋得意地引用並改動了拉封丹一句詩歌，斯潘塞勳爵夫人幾乎氣得渾身發抖。
另一邊，伊薇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總感覺有人在一旁看著自己。她四處搜尋著目光的來源，一開始總是找不到，直到她從幾位圍著討好的男貴族包圍的縫隙裏，注意到其中瑪莎直白的凝視。
是她一直在看著自己，現在應該是瑪莎·巴赫曼小姐了，巴赫曼家族從歐洲歸來的千金，她出現得是如此突兀，有人甚至傳言她是國外王室的私生女，隻是寄名在巴赫曼家族，那筆來路不明的遺產就是她權勢滔天的生父為巴赫曼家族提供的答謝之一。
她看起來過得很不錯，隻是在這種場合，絕對不該如此直勾勾地看著一位“男人”，原本嫉妒她的人就很多，她任何失禮的行為都會滋生謠言。
伊薇特輕輕對她搖了搖頭，直到逼得她失望地垂下眼，才繼續移步向斯潘塞勳爵夫人那邊走去。
“我能為您做什麽嗎？尊貴的夫人。”她看到勳爵夫人昂貴的羔羊皮齊肘手套被握緊的拳頭拉扯得有些變形，心裏知道她一定相當生氣。
“沒什麽，隻是不留神邀請了一些虛榮輕浮的家夥參加這次舞會。”斯潘塞勳爵夫人有些倦怠地說，“一個真正有教養的人不會拒絕平凡的舞伴，而不是挑挑揀揀隻和漂亮有趣的人跳舞，現在的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懂禮貌了。”
“是那位夫人嗎？”伊薇特抬眼看了一位身穿深紅色禮服，樣子有些普通的中年婦人，按照習俗，深紅、深紫、黑色都是服喪的顏色，那位夫人胸前還別著人類頭發編織的胸針，這些特征表示她應該是位遺孀。
“那是帕克斯頓夫人，她丈夫死後留給她一大筆財產，可惜她沒有再婚的打算。”斯潘塞勳爵夫人淡淡地解釋。
這也正是這位遺孀無人問津的原因，繼承了夫家遺產的寡婦是最為炙手可熱的結婚對象，如果她表現出絲毫結婚的意象，哪怕長相麵目可憎，必定有一群追求者蜂擁而至，因為隻要娶到她，她名下的財富從法律上就歸於新配偶所有，到時候什麽樣的女人買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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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克斯頓夫人顯然也明白這個道理，她可不會把自己後半生安身立命的本錢隨便交給別人。如此一來，比起這位一毛不拔，容貌平庸的寡婦，當然還是同樣身價闊綽、長相甜美、看起來性情柔順且涉世未深的瑪莎·巴赫曼小姐更加讓人垂涎。
於是舞池邊出現了這樣一個令人尷尬的局麵，一方麵是瑪莎周圍一群年輕英俊的先生在大獻殷勤，另一邊帕克斯頓夫人卻孑然孤立，這樣的景象可不是主辦方願意看到的。
真是恥辱……斯潘塞勳爵夫人心中暗恨，剛剛她甚至瞥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斯潘塞勳爵看到了這邊的情況，但他也愛莫能助，畢竟他剩下的幾支舞都已經安排出去了，也都是不能得罪的貴夫人。
“正好我還沒有舞伴，也不知道那位夫人肯不肯給我這個榮幸。”伊薇特很自然地接過了這個問題，勳爵夫人的眼睛立刻亮了起來。
她從沒想過去安排伊薇特，一來她認為以小費雪先生的身份容貌，算得上是這裏麵最受歡迎的人之一，她要是給伊薇特指定跳舞對象反而會招致別人的怨恨。
但現在小費雪先生卻主動承擔這份工作，算是挽迴了舞會的聲譽，免得她這位不稱職的女主人被私下裏嘲笑揶揄。
斯潘塞勳爵夫人的煩惱被意外到來的驚喜解決，她本就是一位難得的絕代佳人，因為保養得宜，現在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更兼社交手段高絕，平時哪怕一分的感動，也會表演成七分，於是彎起一雙隱隱帶著水波的美麗雙眼笑起來，純真無邪又風情萬種，簡直就像二十左右的年輕淑女。
“真是太謝謝你了，我想帕克斯頓夫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您別這樣繼續對我笑了，我現在已經開始後悔剛剛邀請的人不是您。”禮貌性的恭維。
勳爵夫人用扇子掩住嘴，輕輕嬌笑起來，欲語還休，比起剛剛麵對自己侄子時冷漠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這是一對絕佳的表演者，吸引了在場的所有目光，大家心中都暗自讚歎。斯潘塞勳爵夫人年輕時陪伴丈夫去歐洲留學，因為出眾的美貌和優秀的交際能力，還得到了“不列顛之花”的美名，現在看起來依然令人著迷不已。而小費雪先生卻能讓她露出少女嬌羞的姿態，難怪這位來自法蘭西的美少年能越過一幹本國青年才俊，讓英明卓絕的女王陛下也為之傾心。
就連斯潘塞勳爵本人也無奈地向這邊看了一眼，他這樣成熟理性的上流人士倒不會因為妻子向合適的人賣弄風情，覺得頭上綠油油，隻是擔心女王聽說心有芥蒂，畢竟勳爵夫人常常進宮為夫妻倆的利益奔走遊說。
他聰明的妻子對他淺淺一笑，表示不用擔心。伊薇特剛剛解決了她的麻煩，她也投桃報李，用像是陷入愛河的多情目光予以迴應，這是一種對伊薇特魅力的肯定，她這樣踩著無數人上位的社交皇後慣常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一般男人在與她共舞後隻會被勾得意|亂|情|迷，讓旁人瞧見為她神魂顛倒的模樣，當年她總是別著無數這樣的勳章，在眾人愛慕和嫉妒的目光中成為任何公眾場合的明星。
有些像是後世的藝人之間炒緋聞，咖位大的前輩願意曲身配合提攜新人，那是善意和栽培。
隻是這其中有幾分真情實感，也就隻有斯潘塞勳爵夫人本人知道了。
她目送伊薇特向越來越驚訝的帕克斯頓夫人走去，心想這次可憐的遺孀也是出盡了風頭，竟然得到了今晚最受矚目的先生的第一支舞。不時又迴味著剛剛小費雪先生淺淺的、極具透明感的笑容，比起其他目的性明確的油膩男人，他身上那種捉摸不定的神秘氛圍真是令人欲罷不能，如果他不是女王的麵首就好了。
於是本來黯淡得像是一條窗簾、一張幕布的“壁花”帕克斯頓夫人看著那位眾人矚目的焦點向自己越來越近，直到在適當的距離上停留。眼前的美少年像是煥發著鑽石的光彩，他優雅地彎下身子，右手輕輕向前伸，友好地看著她，恭敬地說：“可以邀請您跳支舞嗎？”
她驚訝地幾乎說不出話來，對方卻一直保持著原來的姿勢，等待她做出答複。
出乎意料的邀請，讓枯槁的靈魂蘇醒過來，她忘記自己是怎麽迴答的，隻記得在接下來的夢幻舞曲中，年輕的小費雪先生也表現得特別溫柔，小心地保護她免受碰撞、裙擺不被人踩到。
在舞會結束時，小費雪先生還伸出手臂，領著她到女士休息的地方，鞠躬感謝她剛剛所給予的榮譽。她也默不作聲地行了屈膝禮，臉上帶著感激的微笑。
而瑪莎則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她剛剛也沒有接受來自勳爵夫人侄子的邀請。
※※※※※※※※※※※※※※※※※※※※
wallflower壁花,局外人，最早特指在舞會中無人邀請的女孩，書麵記錄始見於英國伯爵夫人坎貝爾·普雷德（mrs. campbell praed）1820年的作品《郡辦舞會（county ball）》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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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這類麵料大多用在女士服裝或者伊薇特的老式男禮服上, 然而除了歐洲幾個帝製國家外, 繁複的繡花禮服被公眾認為脂粉氣、奢靡荒唐，阿爾比恩現在僅有一些上了年紀的老紳士還在穿，類似於民國時代有人穿長衫有人穿西裝。老古板的鄙俗這幾位時髦男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他們的服裝款式和目前阿爾比恩流行的黑燕尾服相同, 但卻選擇暗花麵料, 沒體現出那種莊重沉穩的感覺, 反而讓人覺得稍顯輕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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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昏了頭嗎？我親愛的侄子, 不要去妄想你不可能得到的東西, 她剛繼承了一筆龐大的海外財富, 又是如此年輕貌美，你覺得她還會缺少追求者？他們比你有權勢得多，也不乏比你更英俊的，但她卻對所有人都不假辭色，你過於無禮的行為隻會在她那裏碰壁，讓自己受辱蒙羞。”也難怪斯潘塞勳爵夫人如此直白地指責，原本這位侄子和他的朋友不在她邀請範圍內，然而畢竟是親戚，他們的父母也希望他們能在長達數年的遊學之旅迴來後，盡量在阿爾比恩貴族階層混個臉熟。
她理所當然認為，自己給遠房侄子提供了社交平台，對方至少顧及她的臉麵，在舞會上勻出一支曲子的時間給受冷落的女賓，讓東道主的款待更加圓滿，沒想到這人卻完全不上道。哪怕他們間沒有親緣關係，拒絕主辦方把自己介紹給一位女士也是不禮貌的，更何況還對在場的女賓挑三揀四，隻想和看起來最漂亮的幾位跳舞，即使她們與他素不相識。
“真有意思，她看起來很柔弱，卻意外有些高傲嗎？那再好不過了，要真是性格單純的姑娘總是不怎麽抗拒就會委身於我，反而讓我提不起勁，即使失敗也沒什麽大不了的，‘如果我無法博得她的歡心，拿到這筆獎賞，至少我曾試圖占有她，享有這份榮耀。’”
他洋洋得意地引用並改動了拉封丹一句詩歌，斯潘塞勳爵夫人幾乎氣得渾身發抖。
另一邊，伊薇特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總感覺有人在一旁看著自己。她四處搜尋著目光的來源，一開始總是找不到，直到她從幾位圍著討好的男貴族包圍的縫隙裏，注意到其中瑪莎直白的凝視。
是她一直在看著自己，現在應該是瑪莎·巴赫曼小姐了，巴赫曼家族從歐洲歸來的千金，她出現得是如此突兀，有人甚至傳言她是國外王室的私生女，隻是寄名在巴赫曼家族，那筆來路不明的遺產就是她權勢滔天的生父為巴赫曼家族提供的答謝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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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薇特輕輕對她搖了搖頭，直到逼得她失望地垂下眼，才繼續移步向斯潘塞勳爵夫人那邊走去。
“我能為您做什麽嗎？尊貴的夫人。”她看到勳爵夫人昂貴的羔羊皮齊肘手套被握緊的拳頭拉扯得有些變形，心裏知道她一定相當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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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帕克斯頓夫人，她丈夫死後留給她一大筆財產，可惜她沒有再婚的打算。”斯潘塞勳爵夫人淡淡地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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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從沒想過去安排伊薇特，一來她認為以小費雪先生的身份容貌，算得上是這裏麵最受歡迎的人之一，她要是給伊薇特指定跳舞對象反而會招致別人的怨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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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潘塞勳爵夫人的煩惱被意外到來的驚喜解決，她本就是一位難得的絕代佳人，因為保養得宜，現在看起來也不過三十多歲。更兼社交手段高絕，平時哪怕一分的感動，也會表演成七分，於是彎起一雙隱隱帶著水波的美麗雙眼笑起來，純真無邪又風情萬種，簡直就像二十左右的年輕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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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意料的邀請，讓枯槁的靈魂蘇醒過來，她忘記自己是怎麽迴答的，隻記得在接下來的夢幻舞曲中，年輕的小費雪先生也表現得特別溫柔，小心地保護她免受碰撞、裙擺不被人踩到。
在舞會結束時，小費雪先生還伸出手臂，領著她到女士休息的地方，鞠躬感謝她剛剛所給予的榮譽。她也默不作聲地行了屈膝禮，臉上帶著感激的微笑。
而瑪莎則在一旁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她剛剛也沒有接受來自勳爵夫人侄子的邀請。
※※※※※※※※※※※※※※※※※※※※
wallflower壁花,局外人，最早特指在舞會中無人邀請的女孩，書麵記錄始見於英國伯爵夫人坎貝爾·普雷德（mrs. campbell praed）1820年的作品《郡辦舞會（county ball）》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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