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諾伯特療養院本是一位貴族的祖宅,自從那個家族絕嗣以後, 王國收迴了他們的所有封地, 然後勒普頓醫生出錢買下了這棟宅子和它周圍的土地。

    宅邸所在的小鎮在倫敦市郊, 以溫泉出名,這個時代人們崇尚礦泉療養,認為泉水中富含某些可以治愈疾病的物質,勒普頓醫生以他獨到的眼光將其改造成一間溫泉療養院, 人們相信一位醫生的專業性, 因此這間療養院也隨之名聲大噪,每逢閑暇時節, 總有許多富裕階層的市民前來度假。

    距離療養院主建築不遠的地方,有一間古老的石造小禮拜堂, 麵積十分迷你, 乃是以前居住在這裏的貴族建立的隱居之地。在以前很長一段時間,私人設立的隱士居所是十分時髦的事, 由於貴族本身必須要涉足紅塵俗世,為了讓自己的靈魂遠離罪惡,他們會建造這樣的小禮拜堂,並聘用一位苦修士在裏麵為整個家族祈禱, 類似華夏古典小說《紅樓夢》裏的妙玉一樣, 她也同樣住在賈府的私人修行所櫳翠庵。

    成為這類修士的條件十分苛刻,而且遠離人群, 有的人甚至還會設立額外獎勵, 比如幾年內不得與人交流, 不得洗澡、理發什麽的,用艱苦的生活保持內心的純潔,一當期滿,再額外付給完成緘默諾言的修士一大筆錢。

    因此,小禮拜堂也建在距離宅邸較遠的地方,四周有樹林環繞,十分幽靜。

    這裏已經有數十年不曾有人踏入,曾經鑲嵌著鉛條和美麗彩色玻璃的窗戶已經僅剩空蕩蕩的窗格,瘦長的拱肋裂痕遍布,攀爬的植物沿著這裏從破損的屋頂伸出,野蠻生長的雜草和灌木將曾經平整的石磚地板掀起,自由舒展著茂密的枝丫。

    就在這無人的秘境,卻有一個孤獨的人影背對大門,站在祭壇前,從他忙碌的雙手中不時傳來清脆的銀器互相碰撞的悅耳聲音。

    “生命流轉,正如水源從山峰匯聚至低地,為承接無形之物,必先有一容器,然而平庸之物隻能容納它所能容納的東西,然後在臨極限時溢出。因此合適之人需是一隻無底之碗,它以無盡貪欲構築其形,能盛裝世間一切之物,但啜飲它至涓滴不剩,僅需一張嘴足以。”

    勒普頓醫生一邊默默吟誦著,並熟練地用刀叉將銀盤中的肉塊分割至合適的大小。那物本隻有巴掌長度,重約8盎司,通體粉紅,在刀子切開其幼嫩的皮膚時,竟隻流下了少量淡如薔薇的汁液,就像薄紅的醬汁一樣,淺淺流淌在盤子的底部。

    這肉質真的很嫩,他很快就將其切割完畢,並叉起一塊送入口中。

    濡濕的咀嚼聲,間或夾雜以軟骨碎裂的輕響。

    太淡薄了……他在心中評價。就像一瓶剛釀造的葡萄酒,還沒有經過窖藏的陳放,其內部孕育的風味物質尚未蘇醒……不,也許連這也是過於高估的評價。生命的種子在子宮中孕育成熟,就像發酵中的葡萄,等到生澀的果汁全部轉化為幼嫩的酒體,再經由產道的擠壓並喚醒第一聲啼哭,而隨後經曆的歲月將賦予他們各種不同的風味。

    比如工廠工人就略帶辛辣的煙熏氣息,礦工品嚐起來像是燧石,煙花女子有時會傳來燉煮過頭的水果輕微發酵的味道,未足月被拋棄的嬰兒讓他想起純淨的泉水……

    但正如饑餓是最好的調味料,這一切都比不上用愛意烹調過的餐點。

    自那時起,他能感覺到內心似乎產生了一種異質的渴望,它將愛變為食欲,他越是愛著她,就越感覺到難以自持的饑餓,宛如一隻無底的碗。

    隨著一塊又一塊粉色的肉消失在盤中,他的食欲並沒有得到滿足,就像數日未食的人吃下一小口麵包,光憑這怎麽足以平複熾烈的饑火呢?僅僅是一道開胃小菜罷了,反倒是助長了它,喚醒了它。

    這座溫泉療養院還有另一個隱蔽的作用,富裕的中產階級婦女和上流貴婦可以借著“礦泉療法”的幌子,來到這裏除掉腹中不欲降生的骨肉,在“治療”中,他用自己發明的法子,將水流注入到子宮,胎兒就會自然死亡脫落,而非其他庸醫那樣以尖銳物體刺穿羊膜。他這樣做,就連法醫都無法驗看出人為的痕跡,這也是他產業中最不為人所知的灰色地帶。

    此外,他還資助了一個盜墓團夥,但供貨極不穩定,即使挖掘新墓,也不敢保證裏麵的屍體是否未曾腐敗,對了應對越來越猖獗的盜墓賊,很多民眾都把屍體停放到生蛆才下葬,這樣就有效迴避了醫學院的需求,以及他這樣的美食家。診所供應的肢體數量較前者充裕,可惜隻有肌肉部分,沒有美妙多汁的內髒提供風味,也終歸和未成形的胎兒一樣無趣而寡淡。

    唉……要是老護士的據點沒暴露就好了,雖然小了些,但總算是一個正常的生命,一個完全的整體,能有限平複內心的饑渴。所幸警察直接殺死了她,否則自己還要覓得一個口風緊,以金錢為原則的高水平律師。

    真希望那夥無能的賊能快些把他的孩子帶過來,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一定能勾起他最深的渴望……他僅存的愛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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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那美妙的滋味,不受控製泛濫的涎水從嘴角流淌下,他現在一定很像怪異的精神病人,然而勒普頓夫人冷冽的怨恨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逝。

    很快了,我們即將血肉合一……不,我不能那麽做,寶琳娜還是活著更好……

    他似乎分裂成了兩個人,陳舊的他仍舊希望妻子與他共度餘生,即使殘缺了一部分也好,他並不在意,並且她缺失的部分就在自己體內,隻要在自己身邊,她仍舊是完美無瑕的;而另一個嶄新的他則迫切想要平複饑渴。溪流終需匯入大河,正如寶琳娜必將與他合為一體。

    嶄新的他正在越變越強大,終有一天,他是否會蛀空陳舊的他,在殘軀內破殼而出,就像羽化的蛾咬開蠶繭那樣?

    他不敢想象,隻能憑借本能盡力避免這件事的發生,所以他首先需要滿足他。

    吞下最後一塊,他哀歎著,本以為今天仍舊要在饑餓中度過,不料卻在轉身時看到小禮拜堂的門外站著一個纖細的人影。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看的?”

    他說話的聲音伴隨一種怪異的濡濕聲,就像含著一小口水在說話,那是因為洶湧的涎水已經溢滿口腔。這個饑餓的夜晚給了他提示:為什麽一定要假以人手呢?為什麽他就不能自己去尋找餐點呢?這樣他就不必忍受僵死的下劣之肉,而是能享有鮮美、冒著熱氣的上等佳肴。

    所以無論對方如何迴答已經不重要了,那人是路過也好,真的目睹了他的進食也好,都必將留在這裏,作為他第一次鮮活的饗宴。

    伊薇特看著這個變成食人怪物的男人,在發現她的短短半分鍾,他外貌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眼珠血絲赤紅而突出,下顎增生膨脹,牙齒變得像鯊魚那樣呈現一排尖銳的錐形,象征他完全成了另一種靠進食血肉為生的東西。

    食屍鬼,而且是一種比較古老的食屍鬼。伊薇特根據讀過的常見超凡生物圖鑒書的畫像判斷。

    這種怪物並不算強,不過是力氣比常人更大,對傷害的耐受更強,沒有痛覺顯得兇悍而已,即使在中世紀,幾名強壯勇敢的士兵也足以對付,因此那些外貌駭人的種類都被當地的治安官率領民眾殺死了,剩下一些特征不明顯的血脈也相當淡薄,連他們也許都不知道自己是食屍鬼的後代,隻當是有戀屍癖、異食癖罷了。

    過去的阿爾比恩階層就像凝固的琥珀,農夫的兒子必然是農夫,領主的繼承人也必然是領主,人們世代居住在一小塊城堡、莊園,彼此知根知底,根本沒有這種怪物的容身之處。隨著到工業革命的到來,讓平民也有了晉升的空間,懂得利用金錢和權力去狩獵的食屍鬼,比之過去村莊中鬼鬼祟祟偷吃村人的怪物,顯然更隱蔽也更具有威脅。

    伊薇特直直盯著他貪婪赤紅的眼珠,這樣想著。可是就在某些瞬間,她也感到自己似乎分裂成了另一個個體。萬籟俱靜,對方滿溢涎液的嘴開合著,發出濡濕的怪異聲音,而那音色竟然漸漸變成了她自己的聲音,講述著她更深層的、不為人知的欲|望。

    她在自己內心深處同樣發現了類似食屍鬼的感情、能力和可能性。那是一種漆黑、龐大之物,隻藏在固執抗拒著陽光的陰暗樹林之中,匍匐於冬日冰凍的寧靜溪流之下。似乎在某些時段,經由某些因素的催化,喚起了她旺盛的食欲,使得她大快朵頤,啜飲生命,品嚐生命……

    然而這種異樣的感覺隻持續了一瞬,很快它退迴了無法觸及的黑暗和寂靜角落,她又變迴了一個整體,成為特殊使命局的外勤,這在過去被稱為異端裁判所審判官,一個行使火與血職責的光榮軀殼。

    她將履行自己的使命,給褻瀆的墮落生物帶來死亡的安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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