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們通常有很多處房產, 他們帶著成群的仆役像是候鳥般每年在不同的大宅間搬來搬去, 滿足社交、休閑、處理政務等等目的。如果不是他們親自邀請, 就算想上門找人說不定隻會遇到空蕩蕩的大房子,一位年老的仆人禮貌告訴訪客, 主人這幾個月都不在家。

    “箭毒木”來信中邀請伊薇特去的地方是奇格林威男爵家族名下的一處郊區莊園,有著風景宜人的農場和森林,非常適合在阿爾比恩明媚的夏天用來度假。

    在這個王國, 絕大多數森林早在中世紀就成為了私人封地, 哪怕再有錢,就連尤利西斯這樣富有的外國人也沒有自己的農莊和獵場, 不過“箭毒木”這處莊園就靠著他家族的林地,他在信中提到,他家森林中剛從新大陸進口了一批狐狸,如果伊薇特有興趣, 可以盡情享受狩獵的樂趣。

    雖然魔幻現實主義,但的確是這個時代的常態, 閑的發慌的貴族們幾乎把本土的狐狸種族滅絕了, 如果想要玩曆史悠久的獵狐運動,還要從島外買狐狸放在森林中。

    尤利西斯給了她幾支自己的長管獵|槍, 伊薇特就帶著衣箱和槍盒, 乘坐馬車來到了奇格林威男爵的鄉間別苑小住幾天。

    奇格林威男爵夫婦受邀去了另一位貴族家中做客, 莊園中隻有“箭毒木”和維洛妮卡兄妹, 或許是“箭毒木”想給妹妹解悶吧, 他們還邀請了幾位同樣對推理小說和文學感興趣的友人。

    就在伊薇特的馬車抵達莊園門前時, 另一個方向也有一輛裝飾華美的馬車向她的目的地駛來,伊薇特透過車窗,看到車內依稀是一位打扮入時的貴婦人,於是讓車夫放慢速度,把對著正門的停車位讓給女士,自己稍微停遠一些。

    馬車停下後,車後侍立的跑腿男仆跳下馬車,一位帶著黑玉首飾的美麗婦人扶著高大英俊的男仆手臂從車中走出,她大約三十多歲,膚色潔白細膩,麵容光彩照人,後麵跟著一位穿著素雅的女伴和貼身女仆,在進門之前,還微微側頭用柔情似水的目光向伊薇特致謝。

    “您怎麽來了?克拉麗絲姨媽。”

    來迎接客人的“箭毒木”驚訝地說。

    “我一個人住在大宅子裏,就像是歲月都被凍住似的,所以想來看看我可愛的外甥和外甥女。”或許旅途勞累,貴婦有些懶洋洋地迴答。她用微微下垂的眼角掃了一眼伊薇特,“這位小先生是你的朋友嗎?福克納。”

    福克納是“箭毒木”的真名,聽到姨媽問起,他連忙介紹:“這位是尤利西斯爵士的侄子,伊維斯·德·費雪先生。伊維斯,這是我姨媽,佩爾什子爵的遺孀。”

    伊薇特托起佩爾什子爵夫人自然而然伸過來、帶著深色蕾絲長手套的手,在手背上印上一吻:“很榮幸認識您,佩爾什子爵夫人。”

    吻手禮是不能由男性發起的,但如果女性有這樣的意願,就會做出伸手的動作,這時候男士必須知機地接住,避免她手停留在空中,引起尷尬。

    一般女性也隻對自己欣賞的紳士伸手,伊薇特猜測或許是剛才讓開正門口停車位的舉動引起了子爵夫人好感,所以才會給自己這樣的賞識。

    幸好她剛才沒有心不在焉,接住手的動作水到渠成,就像兩人有默契般,否則就丟臉了。

    “迷人可愛的小紳士,每次看到這些青澀的少年人,總讓我想起自己年輕的時候,可惜那時我身邊沒有像你一樣文雅溫柔的小夥子。”佩爾什子爵夫人讚賞地說。

    “您現在也依然年輕,或許就連時間本身也不忍心在您美麗的容顏留下歲月的痕跡,它看起來和妙齡時沒什麽不同。”

    伊薇特的恭維顯然讓佩爾什子爵夫人大為受用,她咯咯笑起來,含情脈脈的雙眸眼波流轉。

    “那我就不打擾你們這群男人討論自己感興趣的話題了。福克納,這位是我的朋友摩爾小姐,給她準備一間房,她會陪我在這打擾你幾天。”

    那位摩爾小姐穿著像是中產階級女性款式的墨綠色裙子,有些受寵若驚地低下頭。

    有的貴族階層身邊會有這樣的幫閑,比仆人地位更高,但又不算是和貴族平起平坐的人,平時陪他們說話解悶什麽的,並以此混跡於上流社會。

    “能為摩爾小姐這樣的淑女效勞是我的榮幸。”“箭毒木”客套了幾句,早有仆人接過她們的行禮帶她們去自己的房間。

    此時伊薇特又感覺到有些暈眩,還沒徹底退去的幻覺又出現了,她低下頭盯著彩色大理石拚成的圖案,可那圖案漸漸化成了詭異的旋渦,並慢慢沒過了她的腳背。

    “伊維斯,你怎麽了?”“箭毒木”有些擔憂地問。

    “沒事,或許這幾天倫敦的空氣太糟糕了,讓我有些頭暈。我想來到郊區正好可以讓我的肺修養一下。”伊薇特定了定神,裝作若無其事迴答。

    “是的,倫敦工廠越來越多,真是糟糕的消息。夏季還好一些,入冬後燃煤取暖的人多起來,有時候幾天不下雨,天空都是可怕的黃綠色,看起來簡直像是一鍋濃稠的豌豆湯。好了,不提那些掃興的事,但願你在鄉下能盡快恢複健康,這次我邀請了很多我們的同好,請一定要玩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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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時候,客人們也陸陸續續趕到,伊薇特整個下午都在與兄妹倆以及其他客人聊天,客廳中還雇傭了彈奏鋼琴和小提琴的音樂師,有時候客人們在興頭上也會跳個舞什麽的,不過他們更多則是討論倫敦最近發生的詭異事件。

    伊薇特最近都在外地,倫敦城裏的情況不太熟悉,隻能在一旁當個聽眾。據說連續幾個周,倫敦小巷內發現了好幾具死狀怪異的新鮮死屍,而且身體都殘缺了一部分,就像被什麽大型動物撕咬過似的。

    “我猜一定是食屍鬼幹的,倫敦前段時間有守墓人聲稱,前幾天掩埋得好好的屍體被挖開了,而且土層找不到鐵鍬和鏟子挖掘的痕跡,就像是從墓穴裏鑽出來的一樣……”

    “那個不是早就被辟謠,天氣太熱,屍體腐爛產生的氣體把墓土拱開了嗎?現在已經是科學文明的時代,不要像一個中世紀人一樣,無論發生什麽都歸於鬼怪和神靈。要講科學、科學!所以我認為一定是狼化症患者的手筆!”

    這位先生看來也沒好到哪去,狼化症本就是特殊使命局放出的謠言,用以解釋偶爾被民眾目擊到的狼人,他們解釋說那是被狼養大的棄嬰,喝了狼奶並接受了母狼的教導,所以毛發和動作都更加接近於野獸。

    大概是尤利西斯給她放了假吧,這事竟然沒有告訴她。既然出門度假也能恰好遇到工作相關的內容,伊薇特也不打算坐視不管,再怎麽也要帶帶節奏,讓大家不要過度解讀。

    “有沒有可能兇手是黑手黨?”伊薇特猜測道:“倫敦很多黑幫開設了地下鬥狗場,有些專門培育的鬥犬兇狠得像是獅子,就算告訴我它們會吃人我也不意外。或許為了鍛煉它們的兇性,黑幫的匪徒會常常把自己的仇家喂狗也說不一定。”

    “這次看起來不像。死者都是深夜未歸的雛妓,就像羔羊一樣軟弱溫順,如果她們落到黑幫手中,這樣能夠為他們賺錢的女孩子沒理由會被殺害,死狀還相當淒慘,整個腹腔像是被宰殺的牲畜似的打開,我想不出幾位還沒成年的孩子究竟因為怎樣的事才會遭此厄運。加上屍體如果保留了四肢,都會發現上麵有很多青紫色的淤痕,並且具有手掌的形狀,仿佛死者生前曾大力掙紮,卻被好幾個暴徒按住手腳。他們的力氣恐怕非常大,簡直不像是人類,部分屍體的骨頭還因此折斷,宛如被惡作劇的小孩毀掉的洋娃娃。”箭毒木沉吟著說。

    那樣的場景光是想起來就讓人不寒而栗:半人半獸的怪物隱藏在暗夜中,突然一擁而上,捕獲了迷途的少女,然後俯下它們野蠻可憎的頭,月光下森然的牙齒折射出不祥的寒光,它們向那無助白皙的牲祭張開惡臭的大口,就像是咬開一隻成熟多汁的桃子,鮮血四溢……

    血腥獵奇的話題讓幾位陪同丈夫參加聚會的夫人用扇子掩麵,露出畏懼的雙眼,不過到了晚飯時間,伊薇特並沒有發現她們對烤得恰到好處、充滿豔紅肉汁的鹿肉有什麽抵觸的情緒。由於阿爾比恩風俗,夫妻不能坐在一起,但男女必須按照地位交錯安排座次,伊薇特旁邊就坐著一位貴族子弟的太太,她讚美豐腴多汁的鹿肉,並建議伊薇特來一份嚐嚐,雖然後者在侍從分餐時拒絕了在自己盤子裏加入烤鹿。

    說這話時,她潔白的貝齒上還殘留著血色。

    隻能說阿爾比恩人民真是名不虛傳,下午驚悚獵奇的討論內容連伊薇特本人都略感不適,最近不想吃半熟的肉了,他們竟然還可以津津有味,而且就連淑女們也這樣……

    好吧,我承認我是法蘭西娘炮。

    伊薇特在內心認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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