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平怎麽也料想不到,韓素送他的居然會是這樣一件東西。

    他雙目緊盯住盒中之物,簡直一刹那都舍不得移開。

    那是一朵巴掌大的七色蓮花,花瓣有七重,每一片花瓣皆是剔透晶瑩,宛如最上等的水晶,在天光的折射下散發著晶亮的寶光,絢麗多姿。

    蓮台的中心卻生著一隻不過拇指大小的蓮蓬,蓮蓬正中心一顆灰色蓮子散發著氤氳靈氣和誘人甜香,左平乍見之下,簡直都要失態地連吞口水了。

    他好容易按捺住又驚又喜的情緒,自己在練功房裏大笑了三聲:“七寶蓮,灰靈實,哈哈哈!好!好!好!”

    這朵七寶蓮在古時又被稱為鴻蒙七寶蓮,雖則如今山海變遷,天外天環境已大不如古時,再也產不出鴻蒙七寶蓮,可普通的七寶蓮卻還是偶爾能見的。這個偶爾能見說的卻是七寶蓮並未絕跡,卻不等於此物並不難得。

    事實上,七寶蓮乃是天階一品的寶物,素日難得一見,因其妙用諸多,便是在高階修士中都甚少流傳。韓素能得這一朵七寶蓮,還是因為拜師大典那日,有一位地仙來觀禮,贈送了此物與她,她才得以在此時將這朵七寶蓮轉贈給左平。

    當然,說是轉贈,實際上韓素絕不是當真要送禮給這位大仇家,她另有深意而已。

    然而此刻的左平已經無法顧及旁的什麽了,他的注意力全被這朵七寶蓮吸引了去。

    這是他即便傾盡了身家也未必能求得的寶物,隻因他不是那一個修為層麵的人,再加上他娶凡人為妻的事情令得宗內許多高階修士頗覺不能入眼,素日裏他要接觸到這樣等階的寶物是極難的。

    更何況七寶蓮並非尋常的天階一品寶物,而是左平心心念念垂涎已久之物,此物對他的修行有極為重要的作用,他籌謀已久,參加了許多次交易會都未能獲取,此番卻有人平白送上,左平焉能不激動?

    他本來還在想這位來自烏劍山的劍修臨時爽約是否來者不善,此時見到這七寶蓮,他卻另有想法了。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我這裏卻沒什麽能是劍修們看得上的,隻除了……煉丹之術。她若是要請我煉丹,倒還好說,若是有旁的什麽目的,總之我先用這七寶蓮提升了修為再說。”左平思量,“我若是再進一步,突破化神,進入煉神期,到時不但門派要高看我一眼,便是與那劍修正麵相對,我又何懼之有?”

    對修仙之人來說,實力才是一切的根本。

    心中計定,左平再無疑慮,當下又叫來周吉,吩咐他:“去告知你家夫人,我近來有所悟,須得閉關一段時日,待我出關後,必給她一個驚喜。”

    周吉得了令,又來轉告李琳,卻被她大失所望之下,怒擊攻心地喊著打了出去。

    從頭至尾,周吉挨了一頓臭罵,卻是隔著門板聽的訓,就連李琳的人影子都沒看到。

    李琳關了門將自己鎖在屋子裏,不許任何人來見到自己,周吉來了她也不開門,一聽得周吉說左平非但不能當即就來見自己,甚至還要閉關一些時日,她方才積累的恐懼瞬間就爆發了。

    “混賬東西!不見就不見!”

    周吉皺著眉才勸了一句,李琳又怒罵:“狗眼看人低的田舍奴!恁多嘴舌!敢是以為你師爺爺閉關了,便敢不敬我這個師娘?”

    一言怒罵,簡直是啪啪啪打在周吉臉上。周吉再不濟也是個修仙者,煉氣期的修為再低那也不是凡人可比,要不是顧忌著左平對李琳的寵愛,這個時候李琳一介凡人竟敢這樣罵他,他早便一掌過去將人拍死了。

    可是李琳身份不同,周吉再是憤怒,卻也隻能越發地壓抑了怒氣,還要恭敬地說:“弟子不敢,既然師娘不想見到弟子,弟子這便告退。”

    李琳更怒,又將周吉一頓罵,言言句句都將大不敬的帽子往他頭上扣。

    這一開罵就一發不可收拾,周吉當然不會乖乖等在門外挨罵,早在李琳一罵再罵的時候他就幹脆離開了,留下幾個守門的侍從愁眉苦臉地守在門外,不知如何是好。

    李琳此刻的恐慌沒人知道,往日裏她唿喚左平,十迴裏頭他雖是總有那麽一兩迴不能當即過來,可往日能不當迴事,今日情況卻是不同。李琳自與左平重續了前緣後,得他丹藥保養,就一直是駐顏有術,她還從未在自己臉上看到過任何代表蒼老的痕跡,此時卻突然在臉上見到了一條條細紋,她如何能不驚恐慌亂?

    對李琳而言,美貌甚至是比生命還要重要的事情。如果從來沒有接觸過這些仙家事,她或許也能如許許多多的凡間女子那般,隨著年歲增長而慢慢接受自己紅顏老去的那一天。

    然而李琳偏偏見識過了,玉顏丹、延壽丹、百花丸、玉露丸等等等等,仙家養顏的手段豈是凡俗?李琳常年養著,花甲之年都能玉貌花嬌,她得意於此,習慣於此,根本就從未想過自己也會有老去之時。

    “為什麽?怎麽迴事?”她焦慮地在房中轉來轉去,顫抖的雙手時而覆上臉頰,時而又閃電般抽離開來,“我今年才服用過玉顏丹不過半月,左郎說過的,一顆玉顏丹至少能使我三年內容顏不老,我一年一服,又怎麽可能如今就……”

    “左郎不會騙我,他不可能騙我的!”

    “可是今次我喚他,他為何竟不肯來?”

    “莫非他其實早已厭了我?這才借故不來?”

    “不對不對!這不可能!左郎對我一往情深,我要信他,我要信他!我必要信他!”

    “他定是確然有事,他不是故意的!”

    “對了,是碧瑩!一定是碧瑩那個賤人有意害我!近兩年我的玉顏丹都是著她去幫我領來,她要做手腳處處都容易。”

    “可是碧瑩為什麽要害我?我待她不薄……莫非是覬覦左郎?”

    “不對!也有可能是周吉這個田舍奴!他仗著自己是修仙者,心裏頭暗自看輕我,當我不知道麽?他管著府裏的采買瑣事,但凡他在玉顏丹上……”

    李琳心中閃過一個又一個的“嫌疑人”,想到後來,幾乎是人人都在她眼中可疑,個個都有可能在某個環節做了手腳來害她。她又怕又恨,又慌又亂,此時想見左平的心已是前所未有的強烈。

    李琳既想見左平,又怕左平見到自己老去的模樣。她在房中蹉跎了一夜,第二天滿麵憔悴,隻用手輕輕一觸就能感覺到臉上的肌膚有多麽粗糙鬆弛。她甚至不敢再照鏡子,取了麵紗戴上還不夠,又戴了隻黑紗幕籬,將整個頭臉連著上半身都遮住了,這才推門出來。

    領著新換的隨侍婢女,再加上常年跟在身旁的碧月,李琳浩浩蕩蕩去了左平閉關之處。

    然而左平閉關,又怎麽可能見她?

    守門的童子苦苦規勸,李琳隻做不理:“我是那不知輕重的人?若非確有十萬火急之事,我會來打擾你們左師閉關?還不給我讓開!耽誤了我的大事,來日我有分毫閃失,看你們怎麽與左郎交待!”

    說到厲害處,她甚至將平日裏與左平間的昵稱都喚了出來。

    守門童子無可奈何:“夫人便是叫小的讓了路也無用,左師閉關都是要擺陣的,小的們守在門前不過是個擺設,那開陣之法隻有左師一人知曉啊!”

    李琳鬧了又鬧,鬧到最後沒有結果,惱羞成怒之下又將守門的幾個童子臭罵了一頓,這才氣勢洶洶直奔就近的坊市而去。

    她如今的狀態是誰都懷疑,誰都不信,思來想去竟沒有一個是能放心托付的,臨頭來下了決定,還是要再服一份玉顏丹。隻是這玉顏丹卻再不要經誰之手,她要親自去買!

    李琳不知道的是,她又戴麵紗又戴幕籬的行為其實毫無用處。

    修士們與凡人不同,到了煉氣期便能生出神念,神念一動,莫說李琳臉上不過罩了薄薄兩層紗,便是她戴著兩個鐵麵具呢,也遮不住臉上的真容。一般修士們若是要掩蓋容貌,戴那麵紗或麵具等物都是特製的,須得有阻隔神識的作用才成。

    李琳戴著這麽兩層紗招搖過市,她又是一個凡人,還帶著隨從浩浩蕩蕩,在坊市上著實是顯眼得很,這麽走了一圈,就有數不清的人看清了她臉上老態。有聽過左平娶凡人女子為妻的,就或是暗自嗤笑一聲,或是搖頭輕輕一歎。

    坊市街道上人流熙攘,李琳往日甚少出門,此番親到坊市來求購玉顏丹,雖是心中煩悶,可也瞧了個稀奇。

    正一路走間,迎麵見到一個女修士行雲流水般走來,李琳忽然就呆住了。

    她瞪大眼睛緊看向對麵女修,但見那女子雙十年華的模樣,眉目穠麗,一身清華。李琳緊看去,那女修似有所覺,便側過了頭,對她微微一笑。

    李琳驚得忽然就是一聲尖叫:“韓素!”

    韓素與她擦肩而過,雙方相錯時,韓素忽迴身低語:“祖母,當日一別,可否念及,在這天外天你我竟有再會這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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