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隊修士其實俱都來自三清宮西華山一脈。

    西華山修士大多會在進階至一定修為後入駐雷鳴殿,成為天庭仙籍修士,可以說是三清宮實權一派,掌控西華山多年的謝家更是三清宮大世家,在各方勢力中也算首屈一指。

    凡間地界出現這樣聲勢浩大的天劫,就算是隔著一重界域壁壘,天外天那邊但凡修為到一定程度的都不能感覺不到,三清宮是天外天執掌,當然要派人來查看。

    不過這巡察原本應該是周天殿的事情,雷鳴殿此番硬是搶了周天殿的任務,還頗費了些周折,否則早該來人,也不至於拖延至此。

    西華山如今首座也是謝家家主謝丘山,但謝丘山為了衝擊煉虛之境已經閉關多年,自他閉關以來,真正執掌西華山的已經換成了他的長子謝鳳佳。相熟的人通常都稱謝鳳佳為大郎,而當初被韓素斬殺的那個雷鳴殿司刑謝維謝三郎,則正是謝家嫡係第三子,謝鳳佳嫡親的堂兄弟!

    這一隊人過去後,蒼先生在山林間又遇到了兩隊修士。碧梧山附近本來就是人煙稀少,前不久又才鬧出那樣大動靜的地動之事,這時候會在山裏行走的凡人除了蒼先生竟再沒有旁人。

    修仙者到了凡間都習慣神識開路,後來的兩隊修士遠遠見到蒼先生,也都一前一後過來問詢。蒼先生照著原樣又把話說了一遍,天外天的修仙者都極少會到凡間來,對待凡人的態度雖然各有不同,不過大多也都是遵循著輕易不對凡人出手這個原則的。

    仙凡有別,這四個字雖然曾經幾乎成為韓素孤獨前行途中的魔咒,她不肯認命,一意孤行,哪怕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也要打破藩籬,但越是修行,越是對天道認識深刻,卻是連她自己也不得不承認,仙凡之間,的確天差地別。

    隻不過仙凡雖有別,天塹卻未必不能跨過,韓素並不是第一個成功以武入道的凡人,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而在跨越這天塹之前,凡人於修仙者而言,卻不過是螻蟻無異。

    在又一隊修士從麵前飛過後,蒼先生終於停下向山中深入的腳步。

    他站在蒼翠的碧梧山中,眼前一切景物都是如此熟悉,卻又如此陌生。去年的山木又換了今年的新裝,昨日的碧梧山又非今日這座山,逝水流光,大江東去,一般的滔滔不絕,人在岸邊行走,一不留神,仿佛就被留在了昨日。

    蒼先生最後沒有再前行,他停在一棵綠裝猶新的針葉樹旁,拂衣盤膝跌坐,忽然一聲長歎。往昔畫麵猶如流珠走燈,一幕幕從遙遠的塵封處翩然而來。

    彼時,他是初出茅廬的江湖少年,會無所顧忌地前行,會聲音朗朗地對人說:“我名易蒼風,你是誰?”

    而今他已老朽,而這老朽的,不僅僅是經曆了歲月風霜的肉軀,更是心靈。

    修真求道,若已蒙昧,還如何歸真?如何悟道?

    他停留在大河的這一邊已經太久,再往前去又如何?仙凡之別隔著天河,並不是簡單一句不甘便能打破的。此番前行,隻能自己看破。否則即便大河彼岸有人遞出舟筏要來渡他,可他若是連上船都不能做到,對麵的人便是有通天本事,又能如何?

    心有微塵,照見大千。

    易蒼風這一坐便坐了半月之久,他是先天巔峰的頂級武者,雖然一步之隔無法入道,但若真論修為實力,便是一些初入煉氣期的修士也未必比得過他,在打坐中,半月不進食水對他而言也並不算什麽。

    半月的時間一晃而過,對易蒼風而言半月時間不算什麽,對於一次閉關就動輒數年甚至數十年的修仙者們而言,便更算不得什麽了。遠來的三隊天外天修士依舊巡弋在碧梧山上空,並未有要輕易離去的意思。

    他們當然也注意到了正在打坐的易蒼風,不過凡人修行,隻要不能入道,對修仙者們而言就沒有什麽意義。

    謝家的十六叔倒是感歎了一下:“此人體內先天真氣醇厚,便是與一些天資出眾的化氣巔峰修士相比也不差什麽了,可惜年紀大了些,潛力已盡,否則但凡是有萬分之一的入道可能,都值得招攬一二。”

    謝五郎嗤笑道:“都老朽成那般模樣了還妄想入道,以武入道若是這般容易,天下就該是以武入道者的天下了!”

    謝十六便是微微一笑,不再多說。

    半月後的這日午間,易蒼風正覺神思冥冥,他近日來多有所悟,但要說徹底衝破阻礙以武入道,卻也的確是差著點什麽。自古以來修為到他這樣程度的武者絕不在少數,然而真正成功以武入道的,卻依舊是萬中無一。

    先天真氣黏稠如水,仿佛濃漿般在他經脈中滾滾流轉,終於因為無法衝破那玄之又玄的某種阻礙,在幾經流轉後又如潮水般紛紛滾落,退入了丹田。

    易蒼風有些遺憾地睜開眼睛,從入定中醒來,心中猶有幾分不甘。

    他多年閱曆,平常也算是心思通達,可此番竟隱隱猶豫。多年來都難得有這樣隱約觸碰到某種契機的感覺,如今竟然能有,又豈有不再接再厲,趁此機會再做衝關之理?

    雖然明知一鼓作氣,再鼓將衰,心中也難免放之不下。

    仙凡、仙凡,猶如魔咒。

    他一抬頭,仿佛仍舊能隱隱看到天上流光劃過,那些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們從天上落下來,漫不經心地問他:“凡人,此間近來可見異狀?”

    心跳如鼓,莫名躁動。

    他複又緩緩閉上雙目,做五心向天姿勢,心氣下沉,蘊入丹田。

    正要再次衝關,忽聽得耳邊一聲清叱!

    那聲音隻是吐出了一個奇異的單音,易蒼風甚至聽不分明那是一個什麽字,隱隱的仿佛來自亙古的某種咒語,又像是從時光縫隙裏穿梭而來的一道驚雷。

    易蒼風渾身一震,忽然從頭到腳,被炸了一個沁涼。

    “先生!”韓素的聲音這才分明清晰地在他耳邊響起,略微低沉,“心已動,風未動,是魔;風已動,心不動,是道。你要入魔還是入道?”

    易蒼風緊閉雙目,體內奔湧的真氣漸漸平複。

    他忽然站起身來,踏步擊節,大笑高歌:“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無名,天地之始;有名,萬物之母……”

    奇異的變化在他心底裏生起,這一刻,多年難以觸摸到的那道玄妙之門,竟隱約可見蹤跡。仿佛隻要他伸手一推,就能推開!

    天地元氣形成的漩渦漸漸在他身旁生成風雷之相,原本便流連在碧梧山不去的眾修士見此驚變,這一刻紛紛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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