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陛下的官,還是世家大族的官”——趙博林這一句話就敲在了皇帝的心坎上,是啊,這些官員都是世家出身,關係盤根錯節,就算沒有關係,彼此間賣個麵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家有這種事情,我家也有,誰還能死較這個勁不成。


    涼州是西北最大的戰略要衝,西北大軍也主要駐紮在那裏。那裏不能亂,一旦亂了,突厥人、吐蕃人都可能趁機打進腹地。


    但如今為了將柳正言的勢力調開,將當地勢力得罪的精光,府兵是從當地農戶中征調的,他們不少人都是世家旁支,他們的田也被視為族產,如今一調兵,田產也收迴了,他們能老老實實待著才怪。


    隴西李氏姑臧大房——皇帝想起他們來就有些憤憤,他們一麵自詡“五姓七望”,處處以山東士族自居,另一方麵,他們又是隴右的第一大族,控製著西北和外族的交易,那些在內陸掌握著各種商品的世家要想和外族做生意也都要和他們合作,他們又在西北軍中保持著不小的勢力,之前柳正言、薛進他們走私也沒少了他們的影子。


    這次西北大軍調動,涉及那麽多人,他們怎麽可能不趁機大撈一筆。


    但究竟什麽人才能夠製住他們,寒門嗎?另外的世家嗎?皇帝搖搖頭,現在江南的常州刺史不正是出身寒門,結果又怎麽樣了呢,那裏鬧得最兇,涼州刺史是範陽盧氏,現在還不是跟他們沆瀣一氣。


    恐怕他自己也沒有少撈吧。


    皇帝聽著趙博林的這句話,腦子轉過這些念頭,下麵其他人的話卻聽不進去了,虞孝嚴一如既往的打著哈哈。人家怎麽說,自己跟著說,兵部繼續盯著要錢,戶部則拚命哭窮,吏部推薦名單的前兩頁永遠都是手高眼低的世家子弟。


    “不管怎麽樣,先把這常州和涼州這兩個州的刺史換了。”皇帝終於在下麵大臣嗡嗡的議論聲稍歇的間隙,出言做了這個決定。


    眾人相互看了一眼,心裏默默醞釀著要舉薦的人選。


    皇帝卻沒有當即讓他們推舉,隻說到:“你們迴去之後都好好想想,別再舉薦有名無實的草包。朕要能吏!”


    於是重臣各自迴去擬定名單,皇帝一看,仍然失望不已。


    皺著眉頭。看著眾臣所舉薦的名單,對劉公公說道:“哼,崔延慶都能算能吏了,他們也真敢舉薦,數他管的萬州最亂。又是鬧賊又是歉收的……還有這個錢萬言,這就是個愣頭青,現在本來就亂成一團,他那樣的去了指不定鬧出什麽亂子來。哎……於正傑倒好,忠直但是不迂腐,能把事情幹成。可惜,還是太年輕了,驟然提到這個位子上鎮不住啊……”


    劉公公笑道:“於員外郎品級還低。皇上可以讓他去外頭曆練曆練,隻是這上頭的事情弄不好,就把自己折到裏頭了,倒枉費了皇上的栽培之心。”


    皇帝點點頭:“江南好說,那邊畢竟地廣人稀。過去的人又不多,怎麽都好說。這涼州是隴西要衝,各地的兵都要調往那裏,弄不好就是個麻煩事。”皇帝憤然的一拍桌子:“你知不知道隴西李氏那個姑臧大房在那邊有隴右王之稱!”


    這件事劉公公自然是知道的,所有密折先從他手裏過,才傳到皇帝耳朵裏。隴西李氏姑臧大房的祖先是西涼武昭王李嵩,李嵩國雖滅了,子孫卻世世代代在涼州、武威定居,這些地方常受到異族的入侵,土地也較河南、河北荒涼,因此也隻有姑臧一支獨大。


    但更重要的是,河西走廊的草場,是朝廷重要的養馬之地,幾大馬場現在幾乎都被隴西李氏把持,而且他們和突厥人素有交通,經常可以弄到好的馬種配,比太仆寺直屬的馬場養出來的馬還要好,甚至帝王儀仗用的馬都要從他們那裏買。


    這才是皇帝最關心的,之前東征的失敗,他已經把一半的原因都歸結到騎兵不夠強大上了。


    劉公公小心翼翼的觀察著皇帝的眼色,做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皇帝早瞄到他的表情了,笑道:“說吧,朕又不會怪你。”


    “其實,有一個人倒是很合適……”劉公公斟酌著詞匯,吞吞吐吐的說道。


    “我就知道你有主意。”皇帝很是高興,劉公公總覺得自己擔任樞密使已經是僭越了,因此愈發謹慎,皇帝問上兩三遍才肯發表意見,這次肯他主動說皇帝有些好奇他心中的人選是誰。


    “老奴以為李寺卿去做這事情倒還合適。”劉公公彎著腰。


    皇帝一時沒反應過來:“你說誰?”


    “李寺卿——宗正寺卿李湛。”劉公公說完後又低下頭。


    皇帝眼皮跳了跳,有些不悅的看著劉公公,眼神裏似乎是在說:李湛給了你什麽好處,你幾次三番為他說話。


    劉公公仿佛知道皇帝在想什麽,把身子躬得更低:“這一次老奴的的確確是為了皇上……”


    皇帝眯起眼睛:“你接著說。”


    “李湛如今皇上也奈他不何,主要是因為他破了京兆的大案,很多世家貴胄都感念他,讓他聲望日隆。可他唐國公府也自稱是西涼王李嵩之後,不過他們被隴西李氏承認也就這幾十年的事,他們這一脈發自隴西秦州成紀縣,後來卻世居太原,世人都知道是因為他家先祖有人到太原做官,慢慢遷過去,但老奴卻聽說他家先祖是被姑臧房的人擠走的,走的時候很是狼狽,連祖宗祠堂都沒留下來,如今雖然連了宗,但他們這一支跟姑臧大房一直有芥蒂……”劉公公不緊不慢的說道。


    皇帝張開半眯的眼睛,對劉公公的臉色也緩和了下來,終於露出饒有興趣的表情,笑道:“接著說。”


    劉公公暗地鬆了一口氣,伴君如伴虎,現在這個皇帝已經非幾年前躲在長公主背後的毛頭小子,他伺候也要愈發小心,笑道:“皇上,李湛若是做得好,就要從姑臧大房嘴裏奪食,必然狠狠得罪他們,兩支的關係肯定難以為繼,他們這樣攀附上的旁支,得罪了本家,恐怕是再難成氣候,若是做得不好,安置不下大軍和隨他們而來的家眷們,皇上想要處置他豈不是名正言順了……”


    皇帝聽罷一拍大腿:“果然你總能給朕出好主意。”皇帝站起來背著手走來走去,神情中帶著愉悅和興奮:“我看這個李湛這迴能怎麽辦。讓他們窩裏鬥,這個招真是妙極!”


    皇帝又坐了下來,沉思道:“單憑一個刺史還是不行,他沒有實力,又哪來的底氣跟他們鬥呢……對了,朕可以讓他用那幫江南來的兵,他手裏有了兵,還會甘心聽姑臧大房指派麽。”


    一般的刺史州牧都是管政務,和當地折衝府相互製約,不能一手掌控軍隊。而皇帝這一次想要整垮隴西李氏,等於是把涼州的軍政大權全交給李湛。


    若是從前皇帝定不敢如此,但現在他有二十多萬的天武軍,自然底氣就足了,不過他還是補充了一句:“讓西北監軍郭懷安持節。”


    節為符信,意思就是代表皇帝出行,分為假節、持節、使持節、假節鉞四等,假節意思是平時沒有權利處置人,戰時可斬殺犯軍令的人;持節:平時可殺無官位之人,戰時可斬殺正四品以下官員;使持節:平時及戰時皆可斬殺正四品以下官員;假節鉞可殺節將,就是可以殺前麵三個等級。


    上州刺史是正四品,也就是說緊急情況郭懷安可以不必上奏直接斬李湛。這樣就算李湛有什麽異動,也有人節製他。


    郭懷安是劉公公的太監之一,他持節就等於內廷可以進一步插手涼州的軍務了。劉公公恭謹的說道:“是,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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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湛從身後抱住望著窗外發呆的涵因:“在想什麽呢。”


    “不知道劉公公給不給辦這件事,又能不能辦成……”涵因說道,李湛終歸還是自己下了決心。


    “他隻要按照竹心先生那番話說了,皇上應該會同意吧。況且對他也有好處……”李湛細嗅著涵因的體香,她身上的味道總是讓他安心。


    “夫君,你真的想好了麽,雖然劉公公給皇上說的是讓你出去的借口,但那可是實情啊,一旦處置不當,我們可就連退路都沒有了。能夠出去有所建樹自然是好,但若是一條死路,我們又該怎麽辦呢。”涵因迴過身,望著李湛,這些年眼見著他在仕途上起起伏伏,但他那雙眼睛依舊閃著那種灼灼的目光。


    李湛笑著握著她的手,說道:“與其困守這裏等死,不如賭一把,鹿死誰手還未可知呢。之前我們都可以反複權衡琢磨,但現在絕不是瞻前顧後的時候。”


    他目光中燃燒的熱度仿佛感染了涵因,讓她心中那團火焰也騰騰的跳躍起來,涵因笑道:“你去哪我也去哪。”


    “怕麽?”李湛眼中的光芒一直射進她幽深的眼底:“怕的話,我會安排讓你和孩子……”


    涵因用手指抵住他的唇,笑道:“怕,隻怕不能和你並肩而立。”


    李湛把她攬入懷中,涵因聽見他的心一下一下的跳動著,他的聲音透過胸壁傳進涵因的耳朵裏,悶悶的,卻有一種別樣的磁性:“那好,我去哪就把你帶到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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