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怎麽會在這裏?


    林恪腦子裏先冒出了這個念頭,繼而又一想,這人一向神出鬼沒的,可能有什麽事情到京城來也不稀奇。


    “你來做什麽?”林恪不看到這人便罷,隻要看到這個人,不冷嘲熱諷幾句絕壁是不甘心的。如果能見到這人的狼狽模樣,林恪覺得自己會更高興。但偏偏這人隻要出現在自己麵前,不是貴家公子打扮就是富商家的少爺樣子,從來都是衣著齊整,和他平日裏偷偷摸摸的行為完全不符合。


    此時他手裏拿著本遊記,身子歪在藤椅上懶散地翻看著。聞聽林恪這話,抬頭看了看窗外:“今日陽光明媚,鳥語花香,天藍藍草青青……”


    “說重點。”林恪不耐煩。


    “我是來訪友的。”那人放下了遊記,語氣一本正經。


    “訪友?”林恪瞠目結舌,“你覺得你這般行為是來訪友的?”雖然他穿了身黛紫緞錦袍,青碧色鑲金嵌玉腰帶確實打扮的人模人樣的。但是這種平常話從他嘴裏說出來,配著他抽風似的行為藝術,更讓人心生詭異。


    “當然!我還帶了見麵禮呢!”那人並不知林恪心底的吐槽,雙手不知道從哪裏一摸,好像變戲法一般地拿出兩個古樸玲瓏的酒壇來,臉上帶了幾分笑意:“三春桃花釀!”


    林恪本想說自己不要什麽見麵禮,隻要他趕緊走人就好了。卻不料這人張口竟然說了這個名字。


    三春桃花釀啊。


    “趙兄,你看今日春光明媚,不如我們一同去踏青如何?”


    “林小弟有如此雅興,敢不奉陪!”


    “趙兄隻知道揚州有瘦西湖、天寧寺,卻不知道揚州還有如此景色幽靜之所在吧?”


    “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果然是好去處!”


    “如果隻是這樣我也不必強拉你來,趙兄且來看此處。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可是寫的眼前此景?”


    “來到這裏真有幾分脫離塵囂的意味,林小弟實乃真隱士也。唐寅所說的酒醒隻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也不知那酒是何等滋味,是何等佳釀才配得上這漫天桃花。”


    “桃花樹下自然要喝桃花釀了,小弟從見了這處美景就念念不忘,總想著配出個舉世無雙的桃花釀來樹下痛飲一番才算好事成雙。曾經也試著用三載桃花,配上三載白雪,再用蜂蜜、酒曲、龍井等勾兌之,密封三九二十七日。”


    “如何?”


    “難以入喉。”


    “哈哈!林小弟可真真是個妙人!等為兄有時間了,定要滿足賢弟這個願望!”


    “一言為定,那就等趙兄的三春桃花釀了!”


    ……


    林恪深深地吐了口氣,將視線轉到了麵前這個人身上,兩人對視了半天,他忽的一笑:“趙兄這是配出來真正的三春桃花釀了?”


    “林小弟可想試試?”那人邊說邊打算拆開封口,林恪抬手阻止了他的動作,輕輕歎了口氣,“不必了,我現在一看不到桃花,二沒有密友,三也不是隱士。”


    這幾句話一句比一句平常,卻句句紮在那人心頭。他定定的看了林恪半天,“林恪,如果事情可以重來一遍,我一定不會插手那個案子。”


    “說完了嗎?”舊事重提,提起的還不是美好的迴憶,更加容易讓人暴躁。林恪隱隱已經處於爆發的邊緣了。見到他這忍耐的模樣,那人扯了扯嘴角笑道:“最後一句話,林恪,我叫司徒瑞。”


    要是往常,林恪絕對會冷嘲熱諷一番的。但今天先是桃花釀,又是何仁的案子,他身心俱疲,實在沒有力氣和這人應酬了。聞言也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又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司徒瑞終於走了,走的時候帶著歎息,帶走了幾縷清風。林恪隨手抽了本書籍在手裏,腦子裏卻一團亂麻:事情過去了幾年,就連何墨兒這個受害者都放過了這件事吧?就連父親也隱晦說了這事情和他並無多大幹係,隻是當今運籌謀劃而已。但偏偏在自己心裏,這個事情就如同大山一般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上輩子這輩子,他就是被朋友利用的命?原本還以為經曆了磨練,自己再遇到這種事情定會巍然不動氣定神閑,卻沒有料到,自己的精神潔癖越發嚴重了。


    有時間也該學學何墨兒和自家爹爹的強大心理調適能力了,林恪正想著事情,事件當事人之一就來了。聽到何墨兒求見的消息,林恪心底的第一反應就是:神仙姐姐啊!


    何墨兒是來告知林恪新鋪子已經準備開業的事情的,比起占地較大、東西較多的百味齋,首飾鋪子需要的東西就很少了。一個店麵,幾個夥計,外加源源不斷的貨源,這個攤子就算是支起來了。


    經曆了這些起伏,當初那個千嬌百媚的何墨兒,現在已經變成了個英姿颯爽的年輕婦人,眼神清亮,聲音幹脆:“大爺,您看開業那天,您要不要過來看看?我家當家的說您一定不會過去,但我想著反正您最近也無事,不如出來逛逛也好。”


    林恪沒說去,也沒說不去,拿起何墨兒遞過來的小匣子打開看了看,裏麵滿滿當當的都是店裏的樣品,“貨都到了麽?既然叫珍珠鋪子,珍珠可要備多一點,另外珊瑚、琥珀、瑪瑙、翡翠之類的東西也都擺上。到那天讓小二都盯緊了,要是被人順走了東西,我可要從你賬上扣!”


    “您就放心吧,保準順不了!”何墨兒信心滿滿,又愁眉苦臉地問了句:“大爺,能換個店名麽?珍珠鋪子,將來會被人笑死的!”


    “珍珠鋪子怎麽了?簡明扼要,大俗即大雅!”林恪有感而發,“你不要覺得百味齋好聽,那名字是好聽,但一般人都望而卻步。珍珠鋪子就不一樣了,但凡有點兒小錢的人家,聽了這名字都會進去看看,一個是高端精品,一個是實用路線,兩者沒有可比性。”


    何墨兒不甘心:“可是大爺,咱的珍珠鋪子裏麵的東西也都很高端的……”林恪瞪了她一眼,“不是還有些小珍珠殘次品麽?你那意思這些都不賣錢了?我都恨不得把那裝珍珠的盒子都當錢賣了!”


    反抗兩次都被拍了迴來,何墨兒隻能鬱悶地接受了這個店名。而這邊林恪說完了正事,心情已經好了不少。再看到何墨兒如何神采飛揚的模樣,他也不忍心提起那件事來讓她難過了。囑咐了何墨兒幾句日常事宜,再打趣了幾句兩人如今雙宿雙飛的甜蜜,直到羞得何墨兒逃也似的走了之後,林恪這才施施然抱著裝樣品的小匣子準備去黛玉那邊顯擺了。


    黛玉這會兒正一個人在屋子裏寫字,林忱和賈蘭見了自家哥哥之後就跑出去玩了,黛玉想著過些日子他們就要開始讀書,也就不攔著,讓他們痛快玩幾天。


    平卉在黛玉身邊忙前滿後的端茶倒水,碧研又沒了影子,想必是又帶著雪雁去探聽府中八卦了。聽南在低頭整理管事媽媽帶來的賬本子,又琴在院外指揮著小丫鬟灑掃房屋,擦拭器皿灰塵。白嬤嬤和蘇嬤嬤兩人似乎是在追憶往昔,邊說邊笑,看起來很愉悅。


    就在這麽個懶散的午後,一個管事媽媽登門拜訪了。


    “林姑娘,姨太太讓我送花給姑娘帶!”這位管事媽媽語氣利索,說完這話也不等黛玉開口,遞上了一個匣子。黛玉好奇地接過來打開,就見到匣子裏是兩隻宮製堆紗新巧的假花。


    黛玉其實並不太喜歡假花,這還是受了自家哥哥的影響。林恪從來都喜歡清清淡淡天然去雕飾的東西,從小給黛玉買的也都是天然的珠子、珊瑚、翡翠等物件,偶爾也買些泥塑的小人兒,柳編的籃子等古樸別致的東西。但從不買宮花這類玩意兒,用他的話說:還不如真花,至少還能聞聞香氣,這些東西失了自然戴著也沒意思得緊。


    按道理來講,來到了榮國府上,又是長輩第一次送東西給他,黛玉應該滿心歡喜地接了再道謝才是。但是她打開之後就覺察有些不對,匣子並不小,裏麵卻隻放了兩朵宮花,顯得空蕩蕩的。黛玉心中有些疑惑:“這花是姊妹們都有,還是單獨給我自己的?”


    管事媽媽聽了這話,臉上先一愣,繼而就有些訕訕:“姨太太給姑娘們都分了一些,這兩支是給姑娘的。”


    所以這是先送給了別人,最後才送了自己?黛玉有些莫名的憋悶,總覺得哪裏似乎有些不大對勁。有心想要怎樣,卻又不知該怎樣,她一時間就那麽怔在了當場。而這會兒門檻邊兒白嬤嬤和蘇嬤嬤聽了這話,幾個跨步就到了那管事媽媽跟前,蘇嬤嬤厲聲問道:“別的姑娘們都有?”


    蘇嬤嬤脾氣本就沒有白嬤嬤好,此時氣場全開,更是把全屋子的人都唬住了。見此情景,平卉將已經跨出去的半步又悄悄收了迴來,聽南所有所思地起身站到了平卉旁邊,又琴氣喘籲籲跑了過來,雖不知道怎麽迴事,但下意識地站在了門口位置,攔住了出去的路。


    那位管事媽媽哪裏見得這番陣勢,嘴唇兒就有些哆嗦:“是……這是姨太太讓送的。”


    “都送給誰了?你是哪個房裏的?”蘇嬤嬤表情帶著厭惡,“收起你那副可憐模樣兒,你們這些人也隻能唬唬姑娘們,背地裏貓膩不知道藏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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