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7章


    飛雪連天。


    謝易行朝窗外看著,等聽到棋盤上落子的聲音之後,才又放下了窗簾,在邊角上捎好,將目光移迴了棋盤上。


    溫暖的車廂中,他與大棋士坐在這裏對弈,大棋士執白,他執黑,棋盤上已經落了上百子。


    謝易行伸手在棋盒裏拈起一枚黑子,落在了棋盤上。


    他們進入東狄已有十日時間。


    一過國境,就進入了一個冰雪世界。


    一開始見到這無邊雪景,還叫人興起,可是這麽一段時間下來,前路怎麽看都還是雪景,就叫人膩味了。


    尤其對著雪久看,還會得雪盲症,因此他們都是盡量留在馬車上,並不出去。


    在謝易行落下棋子之後,大棋士接著行了一步,才對麵前的人笑道:“三公子不專心啊。”


    謝易行抬眸,大棋士背靠著車壁,因為先前受了傷,所以現在哪怕馬車裏溫暖如春,他還是穿著厚厚的衣服,但氣色看著很好,應當等迴到東狄再休息一段時日,就能痊愈了。


    “叫先生看出來了。”


    謝易行停下了落子的動作,也沒有反駁。


    一路前進,人在馬車裏沒有什麽消遣,謝易行就每日到大棋士這裏來同他下棋。


    對弈起來,兩人的時間都過得快,隻不過大棋士見他的心不在焉一日比一日明顯,今日終於忍不住調侃了一句。


    他說:“其實我們東狄不是你們北周,你若是想見公主的話,直接去公主的馬車上就好了,不必人在這裏跟我下棋,心卻一直記掛著公主。”


    謝易行聽了他的話,似是要失笑。


    大棋士見他把手中的棋子放迴了棋盒裏,蓋上蓋子,對自己說道:“不下了。”


    所有人都知道容嫣在朝堂上為大棋士遇刺的事冤枉了謝易行,向他道歉之時那語出驚人的求親,心中也默認謝易行這次隨北周的使團來東狄,是為了兩國聯姻之事。


    大棋士也是這麽想的。


    對容嫣公主選擇了這麽一個佳婿,大棋士覺得她的選擇非常明智。


    謝易行無論才學相貌抑或出身都十分出眾,完全配得上她,兩人若是成了親,既可以穩固加強兩國之間的聯係,她又可以獲得寧王府的支持,使得自己在東狄的地位更加穩固。


    謝易行沒有解釋,可以放任了大棋士這樣的誤會。


    他心不在焉,不是在想著身在另一輛馬車上的容嫣,而是在牽掛著寶意。


    相較起寶意被一品閣的人帶著離開,他們是遲了五日才跟上來的。


    照著他們跟歐陽昭明商定的計劃,在寶意失蹤第二日,寧王府就派了兩輛馬車出去,一輛由寶意身邊的大丫鬟冬雪跟著,而另一輛則去槐花胡同接了霍老,然後一起去了別莊上。


    太後千秋之後,府中沒有別的事務,寧王就讓女兒這段時間跟著霍大師在別莊上專心學習書畫雕刻,以應對跟四大家半年後的那場比試,算是閉關。


    而謝易行則去了使館找容嫣公主。


    容嫣在院中聽見他來了,並沒有覺得意外。


    她參加完蕭琮的納妃之禮後,迴到院中就看到了月重闕在暗處留下的信號,知道他們已經走了,而且還帶走了永泰郡主。


    寧王府那一番粉飾太平的動作,再加上謝易行今日出現在她這裏,一切都沒有超過月重闕的預計。


    這是打算來對她用美人計?


    容嫣一笑,卻並沒有覺得被冒犯,畢竟她對謝易行本身也一樣,動機不純。


    都是千年的狐狸。


    於是謝易行一來,容嫣就欣然起身赴約。


    兩人在京中結伴同遊了一日,容嫣還問他這樣來找自己,可是改變主意了,準備同她迴東狄了?


    兩人說話的時候,正在城東的一座小橋上。


    站在橋中央,下方是流淌的河水,而兩側的長街上都是熱鬧的市井之象。


    容嫣撐著傘,見謝易行轉向自己,道:“我自幼不良於行,是在不久前好起來以後,才能像現在這樣四處行走。京城是大周最繁華的地方,京中的風物我已經看了個遍,京郊的風景我也已經踏過,但書中所寫過的東狄雪景我還沒有見過。


    “這一次公主帶著使團來大周,賀太後千秋,作為迴應,陛下也打算派遣使團去東狄與南齊,以表示友好。


    “我已經去請了出使交流的任務,也許這一次能夠與公主同去。”


    寧王跟歐陽昭明去同成元帝說了寶意被一品閣的人擄走的事情之後,他們是連夜商定出了這麽一個辦法。


    各國使團這次這麽隆重的過來,他們大周也正好派遣使團過去,不光是東狄,還有南齊,這樣一來,他們要去秘密的迎迴寶意也就不會那樣明顯。


    京中諸人都有自己的事務,請命出去的都是像岑大夫這樣年事已高,德高望重,又沒有承擔什麽具體事務的老臣。而出使的隊伍中,除了他們,還有各個世家的年輕人,謝易行正好就可以以此為理由前往東狄。


    這件事情等到明日容嫣與南齊的大學士去同成元帝辭行的時候,成元帝就會提起。


    此刻聽謝易行先同自己說起,容嫣隻覺得麵前的人,段位比自己想的還要高一些——這不光是對自己用美男計,還玩一招欲擒故縱,不說是為了她去的,隻說是出使東狄。


    她在傘下望著謝易行,對他露出笑容:“這個時候迴我們東狄,正好是大雪的時候,謝三公子一定會看得盡興,興許還會想留在東狄不迴去了呢?”


    第二日,在東狄、南齊使團辭行的時候,成元帝果然提起了迴訪的事情。


    經過三日準備,兩個使團就跟隨兩邊組成了兩支隊伍,出了城門之後向著不同的方向去。


    謝易行如願加入了出使東狄的隊伍,出了大周,自東狄的東境進入,朝著他們的皇城去。


    而寶意他們肯定是從別的方向進來的。


    東狄幅員遼闊,現在又全境大雪,也不知道月重闕他們的目的地是哪裏。


    雙方不能夠遇上也是正常的,還是需要沉得住氣。


    停止對弈之後,謝易行沒有從大棋士的馬車上離開,而是泡起了茶,與他談了一番東狄的風土人情之後。


    等到入夜,馬車停下,在背著風雪的地方駐紮,他才從大棋士這裏離開。


    一下馬車,就見到外麵的雪已經停了下來,而在深藍色的天幕中掛著一輪明月。


    謝易行仰頭,唿出的氣在這雪夜中變成了白霧,天上一片明亮,而地上的白雪反射著月光,也是一片亮堂。


    他站在茫茫雪原上,想道:“寶意,你現在是在哪裏呢?”


    明月千裏,被雪覆蓋的國境另一端,寶意同樣在望著月亮。


    外麵的風雪已經停了,他們今日過夜是在一個頗大的山洞中,把所有的馬車都趕進來,還有許多的位置可以讓他們在這裏安營紮寨。她披著狐裘坐在離洞口很近的位置,望著明月,同樣在想著三哥若是來了,現在是在何處。


    影衛現在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


    盡管他被封住了大半的穴道,不能用武功,但是卻不妨礙他像普通人一樣行走,用些力氣。


    月重闕的手下見著他現在健全的在寶意身前身後地跟著,想起先前那些用在他身上的刑罰給他造成的傷害,就算是身體再好的人也不可能完全沒有後遺症,更不可能好得這麽快。


    可見這位北周的郡主身上果然有些秘密,難怪主上要冒這樣大的風險把人帶走。


    坐在靠近洞口的地方,視野是好,但是風也大。


    影衛去煮熱了水,倒在杯子裏,捧來給寶意:“郡主。”


    寶意抬起頭,眼睛裏映出他的影子。


    他從監察院出來做的是暗中護衛的工作,現在要像小廝一樣給寶意端茶遞水,影七的動作還不是特別熟練。


    “謝謝。”


    寶意伸手接過,然後示意他也坐。


    影七沉默地選了一個更外圍的位置在那裏坐下,給寶意擋風。


    那日他醒來,同郡主說完當日他是怎麽被抓的以後,郡主就讓他既來之則安之,在這裏好好待著,也別想跑了。


    哪怕他的穴道沒有被封住,麵對這麽多一品閣的高手,也是雙拳難敵四手。


    “現在就等你家歐陽大人想辦法來救我們。”寶意說,“你是因為我才被卷入的,在東狄的這段時間,我會保護你的。”


    少女的話到現在還縈繞在他的腦海中。


    他被作為影衛訓練出來,職責就是在暗中保護監察院要保護的人,從來沒有人像這樣反過來說要保護他。


    郡主還不是隨口這麽一說,影七發現自己的凍傷好了,內傷好了,衣服也換了厚的,之後再上路的時候,一品閣的人也沒有將他再拴在馬車後於雪地中拖行,這肯定是郡主同他們做了什麽交涉。


    能夠跟一品閣的人談條件,在這樣的情境之下還不慌亂,永泰郡主果然不是一般的女子。


    難怪歐陽大人會這般看重她。


    想到寶意那樣篤定地說歐陽大人會來救他們,影七就覺得自己好像知道了什麽。


    如果是郡主跟大人的話,影七覺得自己可以。


    他們在這裏也沒有坐太長時間,在影七見到寶意杯中的水不再冒熱氣,想讓她從洞口迴到山洞裏,別再吹風的時候,那些出去打獵的人就迴來了。


    在他們手上抓的除了兔子,還有狼,其中一人手上甚至提著一條手臂粗的蛇,都血淋淋的。


    寶意看著眼睛一亮,她都不知道這麽冷的天氣,在冬眠的時候蛇怎麽被他們翻出來的。


    影七看著這些人在麵前走過去,而郡主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對他說道:“我過去。”說完,見他還坐在原地,於是就解了身上圍著的狐裘,轉而披到了他身上,“替我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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