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寶意迴到院子裏,鶯歌跟畫眉已經準備好了熱水。


    她們笑盈盈地迎上來,卻見寶意今日像是興致並不高,於是停下了腳步。


    正想著這是要不要自己進去服侍,就看到冬雪朝他們輕輕地揮了揮手,兩人便會意地退了出去。


    屋裏就隻剩下寶意跟冬雪。


    寶意沐浴的時候不需要有人在旁服侍,但今日她要先洗發。


    她站在這水汽繚繞的房中,盡管現在還是夏天,但是這浴桶裏準備的水卻頗為熾熱。


    她抬手,由冬雪替她脫去了外衣,又將頭上的發飾都拆了下來,接著在這桶旁邊放著的特質的榻上躺了下來,那一頭烏發由冬雪的手托著,放在了傾斜的板子上。


    寶意躺好以後,就感到冬雪的手輕輕放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水聲攪動,在旁想起。


    冬雪兌好了水以後,從旁邊拿起木勺,舀了水,在寶意的發間澆下。


    少女的一頭長發漸漸濕潤,流過發間的水順著木板傾斜而下,流進了小溝裏。


    寶意聽見冬雪輕聲問自己:“水會不會太燙,郡主?”


    “不會。”寶意應了一聲,維持著躺在榻上的姿勢。


    她躺下的時候姿勢從來都是十分乖巧,哪怕是在這樣衝洗頭發的時候,也是兩隻手平放在小腹上,眼睛望著屋頂。


    冬雪手上的動作不停,用木勺舀水將寶意的頭發徹底打濕以後才開口道:“我聽他們說,今日有人來說媒,柔嘉小姐要出嫁了。”


    寶意眨了眨眼睛,說道:“來說媒的這家是外祖母的母家,在臨州,是很好的人家。”


    “這不是很好嗎?”


    冬雪放下了木勺,伸手去取皂角。


    她不明白為什麽寶意看起來不大開懷的樣子。


    寶意的一頭烏發打濕以後像極了烏黑的緞子,真是一點瑕疵都沒有。


    冬雪讚歎了一聲,在上麵揉搓起了泡沫,然後以指腹貼著她的頭頂,為她輕輕地按摩。


    寶意放在身前的兩隻手,拇指互相繞著動來動去,道:“這件事要是成了,那確實是很好。”


    不光是對他們好,對柔嘉自己也好。


    省得她在這錯誤的心態裏越陷越深,越來越極端。


    可是,這前提是能成,以柔嘉的性格,肯定還是要掙紮的。


    在這種由不得她掙紮的境地裏,她偏要逆轉。


    那在她出嫁之前這段時間,府中隻會生出更多的事端。


    偏偏在她議親之前,還有兩個哥哥。


    所以說,這其中的關竅就是二哥跟三哥的親事了。


    二哥還好,就是命運已經同上輩子不同的三哥,令寶意直發愁。


    因為自己的重生改變了三哥的命運,寶意也將哥哥視作了自己的責任。


    “姐姐。”她對冬雪說,“我想象不出怎樣的姑娘才能做得了我的三嫂。”


    冬雪聽到這裏明白過來,原來寶意不是在為柔嘉出嫁這件事感到不好,而是在想著如何能夠加快她出嫁的速度。


    她手上的動作不停,喉嚨裏卻輕輕笑出了聲。


    寶意聽見她的笑,抬起眼睛來仰躺著看她,問道:“姐姐笑什麽?可是有法子了?”


    冬雪道:“我哪有什麽法子。”


    她的手指這樣輕輕地按摩在寶意的頭皮上,讓她十分放鬆。


    從前在柔嘉的院子裏,她們洗頭的時候也是這樣互相幫忙。寶意那時候沒有得到過陳氏的疼愛,所感覺到的這種近似親人、母親的溫柔都是由冬雪這個姐姐給她的。


    “我隻是想起我的哥哥。”冬雪說道,“他的親事不是也一直沒有著落?這還是在靈山寺那迴,我們見到他撞上了我嫂子。所以我想,靈山寺這麽靈,你苦惱的事多半機緣也是落在上麵。就算不是,也可以等秋狩之後去趟靈山寺,找空覺大師求一簽,讓他指點迷津。”


    寶意眼睛一亮:“好!”


    冬雪見著她這反應,怔了一下,她隻是隨口說的,寶意卻真把這個當成解決的法子了?


    見寶意還激動地差點要起身,冬雪忙把她按了下來,說道:“別動,還洗著頭呢。”


    寶意“哦”了一聲,又躺迴了榻上。


    她感到冬雪的手指從自己發間撤離,接著又有水聲。


    那木勺舀的水澆上自己的發間,將那些泡沫都衝走。


    空覺在解簽這方麵,確實還是有些造詣的。


    若是真的不知這些事情都落在什麽地方,去問問他也好。


    而且這不過是寶意自己的法子,在可靠的祖母跟外祖母眼中,肯定已經看好了孫媳婦的人選。


    不管是誰來操心都好,都輪不到寶意這樣還沒出閣的小姑娘來操心。


    安了心以後,寶意便問起了冬雪的哥哥跟嫂子現在如何。


    冬雪前些日子才迴了家一趟,便一邊為寶意衝洗頭發,一邊同她說起了自己的哥哥嫂嫂成親之後如何和睦。


    寶意聽得高興,這是她重生以來做的第一樁事情。


    能夠有這樣的好結果,正證明了她得到這個迴到人間的機會是有意義的。


    等到梳洗完,頭發晾得半幹,她要迴書房做起了自己今天的功課。


    這些日子雖然沒有到槐花胡同去爺爺跟前點卯,但她要練習的畫也是一張都沒有落下的。


    寶意為了控製力度精細,這段時日練起了工筆畫,很是耗費時間。


    等到畫完,做完今日的功課,她的頭發也就幹了。


    在下午剛迴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命小廚房燉了甜湯。


    此刻火候已經到了,寶意便穿好了外衣,將幾人份的甜湯都放在了盒子裏,打算依次送到父母跟哥哥們院中去。


    祖母晚上沒有進食的習慣,所以她的份明日再給。


    這些日子天氣炎熱,大家在外頭奔波,也積了不少的暑氣。


    要喝一喝這清熱消暑的、加了靈泉的特製甜湯,身體才好。


    寶意朝著寧王妃的院子去,冬雪提著食盒跟在她身後,另有鶯歌畫眉打了燈籠在前麵照亮。


    等來到寧王妃的院子裏,就在王妃門外遇到了紫鳶。


    看著寶意來,紫鳶迎上前,同她福了一福,叫了聲“郡主”。


    寶意笑眼彎彎地望著紫鳶,自然地抬手搭上了她的手腕。


    她問:“好姐姐,我來給娘親送甜湯,她可在裏頭?”


    寶意一來到這院中,耳朵就已經捕捉到了屋裏的聲音,隻聽在那亮著燈的正屋裏隱隱傳來低泣。


    這聲音不是寧王妃的,應該是有人正在她麵前哭。


    寶意這麽一問,就聽紫鳶說道:“柔嘉小姐正在裏頭。”


    這話一出,不光是寶意,她身邊的鶯歌跟畫眉也是心中一熱。


    今日那媒婆來的事,府中可是消息都傳遍了。


    這是為著老順國公夫人的母家侄孫來求娶柔嘉小姐。


    柔嘉小姐這夜晚來寧王妃的院子裏,同她哭訴,多半就是為了這件事情吧?


    兩個丫鬟俱忍不住想道,這是覺得陸家的門閥不夠高,配不上她?


    所以要來哭,求寧王妃,拒了這門親事嗎?


    寶意收迴了手,望著門的方向。


    這可不是柔嘉對著寧王妃哭一哭就能夠改變的事情。


    不過她也沒有興致在這個時候進去看柔嘉笑話,便說道:“既然姐姐在裏麵,那我就先不進去了吧。我爹現在在哪兒?我先去把甜湯送給他。”


    在過往,寧王迴到院中都是待在書房。


    可是自從他那“東南不祥”的簽文出來,以後接連遇到那幾場小事故,他就對書房避而遠之,轉而到不在東南方向的一座臨水小築上,將這裏暫時當做了書房。


    寶意來的時候,謝易行正好在這兒。


    而以他的朋友,來自某個世家的少爺為名的十二也在這裏。


    謝易行雖然因為腿的緣故,從小到大都沒有像兩個哥哥一樣習武,但是寧王卻是一直有晨起練武的習慣,於此道也是比起詩書來要感興趣的多。


    十二師從白先生,一身武藝比起白翊嵐來更是不同的路數。


    再加上他在府中可以光明正大地四處出現,不像白翊嵐要頂著影衛的身份,隻能跟在謝易行身邊,連存在都隻有寧王和謝易行這寥寥數人知道。


    因此,在習武場跟十二練過以後,寧王就時常叫他來說話。


    問問武學上的事,也問問這些年他跟著白先生,在師門、在四處遊曆的見聞。


    寶意等了通傳,帶著冬雪進了門,一見這小築裏除了父親,還有三哥跟十二師兄,頓時“哎呦”了一聲。


    “正好呢。”寶意驚訝過後,就笑了起來,對著三人說道,“三哥你們都在,省了我往你們的院子再跑一趟了。”


    寧王坐在桌後,見著冬雪手上提的食盒,隻問道:“這是又準備了什麽?”


    寶意反身打開了食盒的蓋子,將裏麵裝著的甜湯都拿了出來。


    幸好這食盒夠大,她多裝了兩碗,否則隻是準備給父親一碗、母親一碗,那三人分是不夠的。


    寶意端著碗來到寧王麵前,親自將這甜湯放到了父親手邊,對他說道:“這是清熱消暑的甜湯,現在喝最適合了。”


    在她身後,冬雪也提了食盒,將裏麵裝的甜湯放到了謝易行跟作倜儻公子打扮的十二手邊。


    十二在寧王府中換了自己的本名……任浩軒,摘下麵罩之後露出的麵孔也是十分俊逸,比起白翊嵐來又多幾分活泛狡黠,一看就知兩人性格不同。


    他接了碗,接了寶意的話說道:“郡主說的沒錯,這個時候,喝這樣的甜湯是最好的了。”


    他說著,拿起放在碗裏的調羹,舀了一勺湊到嘴邊,嚐了嚐,然後點了點頭。


    又想著可惜自己的師弟現在已經跟著師父離開了,不在這府裏,享受不到這樣的美味。


    寧王對女兒的心意那是全盤接受,感到十分窩心。


    見這碗中甜湯也溫度適宜,他便三口兩口喝了個幹淨,然後把碗還給了寶意。


    寶意伸手接過,聽他問道:“你娘親那兒送去了沒有?”


    寶意捧著碗,說道:“原先是先去了院子裏的,不過聽說姐姐在裏頭跟娘親有話要說,我就先來尋爹爹了。”


    寧王聽著女兒的話,聽到柔嘉來尋妻子,大概也知道她是為了什麽,隻抬手對寶意說道:“既然她們有事,那你就在爹這兒待會兒,等柔嘉事情說完了你再過去吧。”


    寧王妃屋子裏,柔嘉伏在她的腿上,痛哭不止。


    寧王妃又是心疼又是無奈地撫著她的頭發,聽柔嘉一邊哭一邊說道:“母親,女兒不想嫁,女兒就想留在母親身邊盡孝。而且臨州那樣遠,女兒嫁過去了都不能迴來,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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