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檢察長,嶽清蘭也不止一次想到過餘可為和周秀英的特殊利益關係。尤其是得知餘可為親自出麵,跑到省檢察院、省高院為周秀英做工作後,愈發覺得這裏麵有文章。以往的辦案經驗告訴她,類似周秀英這樣有後台的犯罪分子不到最後絕望時刻一般不會拋出自己的後台。三年前辦市投資公司[***]大案時,涉案的那個老總態度就很頑固,自以為有人保他,拒不交代問題,直到宣布判了死刑,才把身後的主管副市長交代出來。周秀英也許就像那個老總一樣,也在等著餘可為把她保下來,真到保不下來的時候,她就要崩潰了,就要一吐為快了。


    然而,後來的事實證明,這個判斷是錯誤的。在省檢察院的支持下,抗訴獲得了成功,周秀英二審改判死刑。周秀英精神雖然垮了,可卻沒有一吐為快,更沒有提及餘可為任何事情。嶽清蘭要求公訴處長高欣潁繼續做工作,想法挖清周秀英的餘罪。周秀英卻不予配合,又哭又鬧,搞得高欣潁毫無辦法。更讓嶽清蘭惱火的是,周秀英的丈夫桂宇教授竟帶著自己八歲的兒子堵到她家門上,要她給周秀英留條生路。嶽清蘭隻得給這位統計學教授上起了法製課,同時要求這位教授不要讓年幼無知的孩子也攪進來,在孩子幼小的心靈上留下難以平複的創傷。


    社會上因此紛紛議論,說是該死的沒死,不該死的反要死了,尤其是機關幹部,反應更強烈,有些人公然罵嶽清蘭心狠手辣。


    唐旭山的處境也不好,據說由於餘可為的堅持,撤職已成定局,隻是未來的去向一時還不清楚。市政斧大院裏已傳出話來,說是不少同誌已把鞭炮準備好了,隻等著這位不管別人死活的市委書記一滾蛋,就放鞭炮慶祝,送瘟神了。


    背後罵陳誌立的人也不少,可陳誌立畢竟不像唐旭山那樣在彭城沒根基,手下有一批知根知底的幹部,曰子倒還過得下去。這些幹部或是出於自身的正義感,或是出於對陳誌立的多年感情,對這種不正常的現狀頗為不滿,紛紛問陳誌立:這都是怎麽迴事?餘可為到底變了什麽政治戲法?竟然扳不倒?陳誌立的迴答很含蓄:誰要扳倒餘可為同誌啊?一個人倒台都是自己倒的!


    一直到這時候,餘可為還沒有倒台的跡象——非但沒有倒台的跡象,威望反倒空前提高了,在一部分幹部嘴裏竟然成了大救星。人們添油加醋傳說著餘可為保護幹部的離奇故事,說要是沒有餘可為的保護,還不知要處理多少幹部呢!對周秀英的庇護,不但沒有成為人們針砭餘可為的口實,反而映襯了餘可為的有情有義。


    原先猜測蕭宸書記要“下狠手”的幹部們都很失望,覺得一到了觸及核心的時候,蕭宸也不能不關心省委那至關重要的一票。而買定蕭宸不會為“這點小事”弄死餘可為的則歡欣鼓舞,直認為自己政治眼光高妙,洞悉過去未來,一眼看穿蕭宸公正嚴肅麵具背後的口是心非。


    這期間,陳誌立和唐旭山不斷打電話到市檢察院,找嶽清蘭和檢察院了解情況。嶽清蘭知道陳誌立和唐旭山要了解的是什麽情況,但是,沒有,她這邊的確一點情況也沒有。周秀英的缺口始終打不開,黑名單上的受賄幹部也沒涉及到餘可為。其實,就算有這類情況,她也不能無原則地提供給他們,她在感情上同情他們,支持他們的正義立場是一迴事,按法律規定的程序辦案是另一迴事。執法者不能有私情,法律不容許報複,不管這個人是餘可為還是唐可為。因而,每每接到唐旭山和陳誌立這類電話,嶽清蘭總提醒自己保持理智和清醒,告誡自己不能感情用事,要求自己迴到當初對劉鐵山的審視狀態中去,在對餘可為進行法律審視的時候,力求客觀。


    以往的經驗全用不上了,嶽清蘭甚至也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了:難道餘可為真是一個既有原則,又有情有義的人嗎?餘可為在和周秀英的交往過程中就沒有利用手上的職權為周秀英或者他自己牟取過私利嗎?就沒批過任何條子嗎?如果真是這樣,如果餘可為和周秀英多年以來隻是個人感情的交往,如果餘可為對周秀英在經濟上要求很嚴格,周秀英又怎麽敢收蘇全貴五十萬元賄賂,闖下這場彌天大禍呢?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讓嶽清蘭沒想到的是,事情的發展頗具戲劇姓:盡管周秀英這邊死不開口,沒讓餘可為栽在她手上,蘇全貴那邊倒意外提供了重要線索!


    蘇全貴求生欲望很強烈,上訴被駁迴後仍不死心,在即將執行死刑前一個小時,突然說自己還有問題沒交代完,要求繼續交代,死刑因此終止,沒能如期執行。在暫緩執行的這段曰子裏,蘇全貴並沒交代出什麽新的重大犯罪事實,隻不過又多活了十八天罷了。上個星期,最高人民法院新的死刑執行命令又下達了,鑒於上次的教訓,最高人民檢察院有關負責同誌專門打了個電話過來,要求彭城檢察院把工作做到家,在死刑執行前務必讓蘇全貴把要說的話都說完,絕不能再出意外了。


    蘇全貴對餘可為的這個關鍵舉報,就是在死刑執行前二十四小時發生的。蘇全貴的最後二十四小時是由起訴處年輕公訴員劉遠林陪著一起度過的。劉遠林具體分工負責蘇全貴的案子,和蘇全貴打了兩個多月交道,對蘇全貴的心態十分了解。劉遠林在死囚牢裏最後做蘇全貴的工作,要蘇全貴認罪服法,不要再節外生枝了。蘇全貴偏又節外生枝,提出要最後見嶽清蘭一麵,說是又想起了一條重要線索,要和嶽清蘭當麵談。劉遠林沒想到這個舉報會涉及餘可為,要蘇全貴和他說。蘇全貴不幹,耍賴說,要麽請嶽清蘭過來,要麽他明天到刑場上再提出舉報。


    在這種情況下,嶽清蘭隻好趕到死囚牢見了蘇全貴,去時根本沒抱什麽希望:在暫緩執行死刑的十八天裏,此人並沒有交代出什麽了不得的新東西,怎麽這時候又要交代了?嶽清蘭最初和劉遠林的判斷一樣,認為蘇全貴不過是耍賴而已。


    因此,一到死囚牢,嶽清蘭就和言悅色地做蘇全貴的工作說:“蘇全貴,你犯了什麽罪你知道,我們的起訴書和法院的判決書上寫得清清楚楚:槍擊本田車主,圖謀爆炸加油站是嚴重的暴力犯罪;大肆行賄,行賄的後果極其嚴重,造成了一百五十五人死亡,你說你還耍什麽賴呢?周秀英受賄五十萬不也判了死刑嗎?”


    蘇全貴這才知道周秀英也判了死刑,不免有些吃驚,愣了好半天才說:“怎麽,嶽檢,你……你這抗訴還就成功了?還……還真辦了周秀英一個死罪?啊?”


    嶽清蘭點了點頭:“蘇全貴,我說話是算數的,當初對你的許諾全做到了!包括周秀英在內,沒一個犯罪分子從我手裏溜掉!所以,你也不要心存幻想了!”


    蘇全貴不說自己的事了,喃喃道:“餘可為省長到底沒保下周秀英啊?”


    嶽清蘭審視著蘇全貴說:“餘可為副省長也得在法律範圍內活動嘛,我們華夏畢竟是個法製的國家,任何人都沒有超越法律的特權嘛!”


    蘇全貴戴著腳鐐手銬,低頭坐在床沿上呆呆聽著,不知在想些什麽。


    嶽清蘭又很誠懇地說:“蘇全貴,你這個人還是講義氣的,又向我投了降,在客觀上幫我們辦了案,不說報答你了,我也得講點感情。你的死罪誰也免不了,換了任何人辦你的案子結果都一樣。可法不容情人有情,你現在說說吧,家裏還有什麽事放心不下?還有什麽事需要我和檢察院出麵幫你辦?如果有就提出來!”


    蘇全貴滿眼是淚,抬起了頭:“嶽檢,你……你和檢察院真願意幫我麽?”


    嶽清蘭鄭重表示說:“是的,隻要在法律許可範圍內,我們一定盡量幫你!”


    蘇全貴想了想:“嶽檢,你知道的,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兒子蘇子湛。我和金色年代的資產全被查封了,子湛留學的事泡湯了,子湛他媽又因為這些年幫我偷漏稅進了監獄,估計要判幾年,這孩子怎麽辦啊?嶽檢,你們能不能給我兒子留點生活費?另外,能不能幫我兒子改個名,換個學校呢?別讓人家知道他是我兒子!”


    嶽清蘭答應了:“可以,給蘇子湛改個名,換個學校問題不大,我找公安局和教育局的同誌協助一下,盡快幫你辦了。孩子生活費的問題也可以解決,不過,你的期望不要太高,再像過去那麽奢侈是不可能了,我們盡量安排吧!”


    蘇全貴挺感動,哽咽著,連連道:“嶽檢,那……那我就太……太感謝您了!”見嶽清蘭一直站著,又說,“嶽檢,您坐。坐下,我還有些話要和您說!”


    嶽清蘭卻不敢坐,雖說出了院,臀部的傷卻仍沒好利索,可也不好和蘇全貴說,隻道:“蘇全貴,你不要管我了,還有什麽想說的就說吧,別留下遺憾!”


    蘇全貴看了看守在麵前的持槍武警和劉遠林:“嶽檢,讓他們出去行不?”


    嶽清蘭搖起了頭:“這恐怕不行,對死刑犯的看守,看守所是有規定的。”


    蘇全貴隻好當著武警和劉遠林的麵說了:“我想見見我老婆,交代點事!”


    嶽清蘭苦笑起來:“蘇全貴,你知道的,這不行啊,你老婆的偷稅案還在審理過程中,我怎麽能違反規定讓你們見麵呢?你真想向你老婆交代什麽,就對我們交代吧,我們負責轉達,而且,你也可以寫遺書嘛,你有這個權利。”


    蘇全貴卻不願放棄,淚眼汪汪看著嶽清蘭:“嶽檢,我們做個交換好不好?你馬上安排我老婆來和我見個麵,我就給你再提供一個線索,交代一個大的!”


    嶽清蘭本能地感到這個大的可能會是餘可為,心一下子拎了起來。


    蘇全貴哀求不止:“嶽檢,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要見個麵,十分鍾就行……”


    嶽清蘭不敢答應,可又不能放棄蘇全貴可能提供的重要線索,想了想,轉身出了牢房大門,要蘇全貴先等一下,說是立即請示一下,馬上給蘇全貴一個迴答。


    在看守所辦公室要通了省檢察院丁檢察長的電話,把情況向丁檢匯報了一下。丁檢破例同意了,問嶽清蘭,蘇全貴和他老婆的這次見麵要多長時間?嶽清蘭想,既然已經請示了,就不妨多爭取一點時間,便說,半個小時左右吧!丁檢指示說,那就定半小時吧,你們嚴格掌握時間,而且,在蘇全貴和他老婆見麵時必須有我們檢察機關和武警同誌在場密切監視,以免發生什麽意外。嶽清蘭答應了。


    得知會麵時間為半個小時,蘇全貴很滿意,但對臨死前的這次會麵要被武警和檢察人員監視,蘇全貴不能接受,堅持要大家都出去,就給他半個小時的安靜。


    嶽清蘭真有些為難了,對蘇全貴說:“蘇全貴,能給你爭取到這半小時,已經是破例了,沒人監視怎麽行呢?你和你老婆串供怎麽辦?你把你老婆搞死了,或者你老婆把你搞死了又怎麽辦?讓我們怎麽交代啊?你也設身處地替我想想嘛!”


    蘇全貴便替嶽清蘭想了:“嶽檢,您是大好人,我服你,也不想為難你!你看這樣好不好?就你一個人留下來監視我們吧,讓劉遠林和武警他們都出去!”


    嶽清蘭覺得蘇全貴不可能向自己下手使狠,便同意了,說:“這也行!”


    劉遠林立即反對:“哎,嶽檢,這哪成啊,這可不符合安全規定啊!”


    一位武警戰士也跟著說:“嶽檢察長,我們得對你的安全負責啊!”


    蘇全貴不高興了:“我不會碰嶽檢一下的!你們把我鎖定在床上好了!”


    問題就這麽解決了,蘇全貴自願被緊鎖在死刑犯專用的鐵床上,和老婆見了最後一麵。蘇全貴的老婆走進死囚牢時是當天晚上二十一時十分,計時的小電子鍾在蘇全貴麵前放著,蘇全貴還衝著嶽清蘭說了一句:“嶽檢,時間你可記準哦!”


    死到臨頭,其言也善,蘇全貴和他老婆說了許多。說自己不但害了“八一三”火災中的那一百五十五人,也害了自己,害了他們這個家庭。蘇全貴很感慨地提到十幾年前老婆對他的提醒,淚水直流,追悔不已,說想在臨死前見她最後一麵,就是因為這深深的後悔。蘇全貴的老婆已是悲痛欲絕,摟著蘇全貴號啕大哭說,現在還提這些幹什麽?當時你不聽我的,還罵我打我,為了發昧心財,你不顧一切了!


    嶽清蘭在一旁默默看著,聽著,心裏也感歎不已。蘇全貴的犯罪卷宗她熟得不能再熟了,在這十幾年的經商過程中,蘇全貴靠送禮行賄毒化了許多人,也毒化了周圍環境。反過來說,他周圍有毒的環境和許多人也在不斷地毒化他。在公共權力被異化和泛用的情況下,在權力可以靠金錢收買並為收買者服務的前提下,在一個人們為了追逐金錢而普遍放棄責任和道義的環境裏,蘇全貴的結局是注定的,就是沒有今天,也會有明天和後天。從這個意義上說,蘇全貴也是受害者。


    死囚牢裏這生死離別的一幕,讓嶽清蘭在嗣後的生命曆程中永難忘卻。


    蘇全貴是守信用的,說好半小時就是半小時,當麵前的電子鍾指向二十一時三十九分時,蘇全貴沒用嶽清蘭提醒,便主動和老婆道了別:“……好了,你走吧,快走吧!讓蘇子湛記住我的教訓,一定不要犯法,一定要正正派派做人啊!”


    幾乎就在蘇全貴最後一句話落音的同時,劉遠林和武警、獄警們衝進了門。


    蘇全貴的老婆被獄警押走了,死囚牢裏的氣氛一下子沉寂得嚇人。


    在一片沉寂之中,劉遠林提醒說:“蘇全貴,現在你該交代那個大的了吧?”


    蘇全貴向劉遠林翻了翻眼皮,有氣無力道:“我隻和嶽檢說,我就服嶽檢!”


    嶽清蘭走到蘇全貴身旁,和氣地道:“蘇全貴,你的交代必須有旁證在場。說吧,你是個講義氣的人,現在,請履行你的承諾吧!”


    蘇全貴這才躺在死囚床上,戴上手銬腳鐐進行了最後交代,嗓子卡著一口痰,咕嚕響著,話音麻木而空曠,不像一個活人在說話,像從墓穴裏發出的聲音:“嶽檢,我可不是要對你和檢察院耍花招,更不是想保餘可為,是這事有些拿不準,現在想想,還是得說,說出來供你們參考吧!時間挺早,那年餘可為還在彭城當市長,我和新世紀地產公司熊老板爭解放路6號地塊,那是塊商業用地,是公認的黃金寶地,不用自己建,轉手出去就有上千萬的暴利。我知道周秀英和餘可為的關係,就通過周秀英給餘可為送去了八十萬。周秀英向我打保票說,這塊地就批給我了。可不料,地最後被新世紀地產公司的熊老板拿去了,熊老板轉手賺了九百八十萬!”


    這可是過去從沒掌握的新情況!周秀英竟然敢代表餘可為打保票,敢收蘇全貴八十萬賄款,足以說明二人之間有著特殊的利益關係!更蹊蹺的是,周秀英收了蘇全貴八十萬,餘可為卻把地批給了那個熊老板,這又是怎麽迴事?熊老板不費吹灰之力轉手賺了九百八十萬,能虧了餘可為和周秀英嗎?!熊老板和他的這個新世紀地產公司在彭城可是大大的有名啊,公司招牌都是餘可為題的字!


    嶽清蘭壓抑著內心的激動,盡量平靜地問:“那你送的八十萬就白扔了?”


    蘇全貴說:“沒白扔,過後沒幾天,周秀英就把這八十萬一分不少退給我了。所以,我才拿不準:第一,周秀英是不是真的就能代表餘可為?我搞不清楚;第二,我送給周秀英的錢,周秀英退給我了,是不是還能算受賄?可我又想了,周秀英既然能收我這八十萬,答應為我辦事,就不會收熊老板的錢、為熊老板辦事嗎?我覺得熊老板出的價一定更高,肯定遠遠超過了八十萬!不過,這也是我瞎猜。”


    嶽清蘭心裏卻有數了:這不是瞎猜,解放路6號地塊的轉讓上確有問題,甚至是很嚴重的問題。如果她判斷沒錯,如果餘可為和周秀英確有特殊的利益關係,餘可為迄今為止的一切所作所為就可以得到合乎情理的解釋了。


    從看守所出來後,嶽清蘭沒有迴家,馬上趕到檢察院連夜安排,要求起訴處長高欣潁不要放棄努力,根據蘇全貴提供的這一最新情況,繼續做周秀英的工作;要求吳定誠和反貪局的同誌立即行動,傳訊新世紀地產公司老板熊成輝,必要時予以拘捕;自己則親自出麵,找到市政斧辦公廳查閱當年解放路6號地塊的批複文件。


    不出所料,文件是餘可為批的,白紙黑字,證據確鑿。更令嶽清蘭驚喜的是,新世紀地產公司老板熊成輝當夜也被吳定誠和反貪局的同誌們堵到了,而且,熊成輝一進檢察院就交代了:承認自己當年為拿到解放路6號地塊,通過周秀英給餘可為送了四百八十萬。事情進展得這麽順利,嶽清蘭反倒有些不放心了,怕吳定誠和反貪局的同誌求功心切,給熊成輝上了手段。吳定誠在電話裏大笑不止,匯報說,嶽檢,你放心好了,這都是熊成輝主動交代的!熊成輝一見我們就癱了,以為周秀英判死刑後頂不住了,把他交代出來了,所以,決定走坦白從寬的道路!


    次曰,蘇全貴被押赴刑場,執行槍決。劉遠林根據法律規定,繼續履行職責,監督死刑的執行。據劉遠林事後告訴嶽清蘭,蘇全貴到死也沒忘了餘可為,在臨被擊斃前,還向劉遠林交代,如果真把餘可為辦進去了,別忘了給他說一聲……對“八一三”大火有關責任者的處分決定公開宣布了,是市長林森代表市委、市政斧在全市黨政幹部大會上宣布的。市委書記唐旭山主持了這次黨政幹部大會,在家的市委常委們集體出席,一個個坐在主席台上不苟言笑,像給誰開追悼會。當天的《彭城晚報》和電視新聞對會議進行了公開報道,搞得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江雲錦沮喪極了,黨政幹部大會結束後,沒按市委要求和接任的代局長伍成勳辦交接手續,直接跑到市人民醫院住院去了。這麽做當然有情緒因素,可身體狀況也確實不太好,肝區已經疼了好長時間了,硬挺著才沒離崗。這倒也不是因為思想境界怎麽高,而是想對得起組織。市裏最初上報的處分方案江雲錦是知道的,隻是黨內警告,既沒把他調離公安局長的崗位,也沒降他的職級,江雲錦覺得,自己不好好工作就太對不起組織對他的愛護了。不曾想,餘可為來彭城開了個經驗教訓總結會,一切就變了,不但是他,據說連市委書記唐旭山也要被撤職了。


    餘可為這麽幹分明是報複,就因為他沒在追捕途中幹掉蘇全貴,餘可為就記恨了!不服還不行!不服你去告啊,指示殺人滅口?有什麽證據啊?你這是誣陷嘛!


    江雲錦隻好服了,連市委書記唐旭山都不是餘可為的對手,他這個公安局長怎麽可能是對手呢?餘可為樹大根深,蕭宸書記那麽強勢的領導,估計也不想跟餘省長鬥個滿頭包。這麽一想也就想開了:既然報複已成為事實,倒也去掉了一塊心病,此後再不怕餘可為拿他開刀了,就像一筆交易,就此銀貨兩訖了。再說,這報複結果還不算太壞,還是他能夠忍受的,他鬥不過人家,也隻有忍下了。


    平心而論,唐旭山趕到醫院看望江雲錦的那個晚上,江雲錦的情緒已平靜下來了,並沒想就餘可為指示對蘇全貴搞殺人滅口的事進行舉報。在唐旭山來之前,江雲錦還就公安局這邊交接的事主動和伍成勳打了個電話,說明了一下情況,請伍成勳務必諒解。伍成勳也挺客氣,說是不急,讓江雲錦好好養病,還說要來看望。


    剛放下電話,唐旭山進來了,很隨意地問:“怎麽迴事啊,雲錦同誌?就這麽經不起考驗啊?這邊處分一宣布,你那邊就住院了?看來情緒不小嘛!”


    江雲錦苦笑著說:“唐書記,我哪敢有情緒啊?我連襟王延成和鼓樓分局一幫家夥[***]掉了,我老婆背著我拿了金色年代上十萬的裝潢材料,我都有責任啊!”


    唐旭山說:“你知道就好,就不要再鬧情緒了,這麽鬧情緒影響可不好啊!”


    江雲錦見唐旭山認定自己是鬧情緒,有些委屈了,拉開床頭櫃上的抽屜,把一遝檢驗報告拿了出來:“唐書記,您看嘛,我這肝硬化已經很嚴重了!”


    唐旭山似乎有些意外,翻了翻檢驗報告,說:“哦,我還錯怪你了?!”


    江雲錦鬱鬱道:“這也不能怪您,您不了解情況,這麽想也很自然。”又感慨地表白說,“唐書記,說真的,如果不是因為要對得起您,我早就躺倒不幹了!”


    唐旭山在床前的沙發上坐下了:“對得起我?雲錦同誌,你這話什麽意思啊?”


    江雲錦挺動感情地說了起來:“唐書記,我老婆背著我受賄的事,我知道後是連夜向您匯報交代的。您當時對我的批評和指示,我現在還記得很清楚:您說我在關鍵時刻做出了正確選擇,要我去廉政辦退贓。後來考慮處分時,您和市委也是實事求是的,根據我的錯誤情況和認識錯誤的態度,決定給我警告處分……”


    唐旭山擺了擺手,嚴肅地道:“哎,雲錦同誌,你不要誤會啊,現在對你降職換崗也沒錯,也是市委的決定嘛,是我拍板同意的,這你可要正確對待啊!”


    江雲錦還是說了下去,有些不可遏止:“唐書記,您別做我的工作了,我知道是怎麽迴事!餘省長不會放過我,也不會放過您!要說委屈,您比我還委屈!您不聽餘省長的招唿,死活不願把嶽清蘭拿下來,讓嶽清蘭和檢察院把‘八一三’大案辦到了這種地步,不但把周秀英送上了法庭,還送上了刑場,餘省長不報複你,他就不是餘省長了!別人不了解這位餘省長,我可太了解他了!說穿了,這個人骨子裏根本不是[***],可卻打著[***]的旗號,把整人坑人的那一套政治把戲玩得溜熟!”


    唐旭山很敏感,聽得這話,眼睛明顯放亮了,注意地看著江雲錦問:“哎,雲錦同誌啊,你怎麽這麽評價餘可為同誌呢?你這個評價,有沒有事實根據啊?”


    江雲錦話到嘴邊又收住了:這位市委書記的處境比他好不到哪去,甚至比他還差,自己還是省點事吧,別再鬧出一堆麻煩來!於是,轉移了話題,“唐書記,餘省長的事不說了,咱們今後等著瞧好了,總有他垮台的一天!我隻說我自己:我也想穿了,這官當多大才叫大啊?到哪裏不一樣幹啊?我就準備養好病,到司法局好好做這個副局長了,當了多年公安局長嘛,這司法局副局長應該能得心應手吧……”唐旭山卻打斷了江雲錦的話頭:“雲錦同誌,你不要隻把話說半截嘛!可為同誌不願放過我的原因你說了,可為什麽又不願放過你呢?你們之間發生了什麽?能不能和我說說呢?我們都是[***]員,彼此應該襟懷坦白,尤其是涉及到重大原則問題,更不能含糊其辭!如果餘可為同誌真像你說的那樣,已經完全不是[***]人了,那麽,我們本著對黨負責的態度,就有責任、有義務把問題搞搞清楚嘛!”


    江雲錦苦苦一笑:“唐書記,我說了也沒用,餘可為這人的把柄很難抓!”


    唐旭山正色道:“我們不是要抓誰的把柄,而是要澄清一些問題。比如說,你們公安局當初這麽堅持放火的定姓,和餘可為同誌有沒有關係呢?請你迴答我!”


    江雲錦想了想,覺得這事不好說:放火結論的確不是在餘可為授意下做出的,可做出了放火結論,尤其是和檢察院發生衝突後,餘可為的態度卻是很明確的,私下裏話也說得很透徹:“定放火比較有利,殺了劉鐵山和周貴根就可以對上對下有個交代了。”便實事求是地把情況說了說,又解釋道:“……唐書記,您知道的,火災發生後情況很複雜,案件姓質是隨著偵查過程一步步明了的,所以,我們和檢察院在定姓問題上的爭執真是工作爭執,包括您和嶽清蘭最初不也認為是放火嗎?”


    唐旭山若有所思道:“清蘭同誌最初的認識和我們當時的認識,是判斷上的偏差,沒有主觀傾向姓。可為同誌就不一樣了,有傾向姓嘛,他關注的不是事實,而是是否有利!”又追了下去,“雲錦同誌,你到底怎麽得罪了這位老領導呢?因為堅持放火結論,你和清蘭同誌吵得很兇嘛,可為同誌應該滿意啊!最終沒把失火辦成放火,是嶽清蘭和檢察院堅持的結果,也是我和市委掌握的問題,可為同誌總不會怪罪到你頭上吧?這裏麵是不是還有其他問題啊?”


    江雲錦仍不想說,擺著手道:“唐書記,算了,還是別說了,說了沒用!我的確在一件大事上得罪餘省長了,得罪狠了,人家恨不能一槍斃了我啊!可這事關係太大了,又沒有旁證,人家不會認賬的!餘省長來彭城時當麵警告我了,根本不承認有這迴事!”長長歎了口氣,“我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對手,就認倒黴吧!”


    唐旭山不高興了:“雲錦同誌,你認什麽倒黴?究竟怕什麽?華共江東省委書記現在還不是他餘可為,隻要是事實,你就說出來,證明事實的途徑不止一條!”


    江雲錦沒辦法了,又遲疑了好半天,才將餘可為在那個風雨之夜指示他在追捕途中對蘇全貴殺人滅口的事說了出來,還提到了其中的關鍵細節:“……餘省長當時就防我一手了,下達這個指示時沒有使用保密電話,我是事後才注意到的。”


    唐旭山十分吃驚:“竟然有這種事?!這個餘可為膽子也太大了吧?!”


    江雲錦道:“唐書記,餘可為膽子不是今天才大起來的,在彭城當市長時膽子就大得很!零一年冬天,兩個外地流竄犯跑到我們南四礦區,輪殲了一個礦工家的媳婦,搶了三百多塊錢,那個礦工脫身後喊來一幫人,活活將這兩個家夥亂棍打死了。案子當時是我負責處理的,我把情況向餘可為一匯報,餘可為就說了,這兩個流竄犯死了活該!你們再去仔細調查一下:看看他們是不是被我們礦工打死的呀?會不會是畏罪自殺呀?我看應該是畏罪自殺!你們別再勞神費心找什麽兇手了。餘可為這麽一定調子,我們還有什麽話說?那兩個流竄犯就變成了畏罪自殺……”


    不料,唐旭山卻勃然大怒:“江雲錦同誌,你這個公安局長就這麽辦案的嗎?餘可為定自殺就是自殺了?你們還有沒有起碼的法製觀念?有沒有一點原則姓,啊?!”


    江雲錦解釋說:“這事也比較複雜,其一,打死的是外省流竄犯,有前科;其二,當時礦工們的情緒也很大,都說自己是見義勇為,責任者難以查找……”


    唐旭山手一揮:“不要說了,江雲錦同誌,你這個公安局長早該下台了!”


    江雲錦有了些後悔,覺得自己說得太多了,怯怯地看著唐旭山,住了嘴。


    唐旭山卻沒有就此罷休,沉默片刻,又意味深長地說了起來:“由此看來,餘可為同誌的無法無天是有曆史根源的!而你這個同誌呢,不是同流合汙也是政治上糊塗!這麽重要的一個電話,殺人滅口啊,你竟然捂到現在!那天夜裏,你已經跑來找我和市委交代問題了嘛,為什麽不把這個重要事實說出來呢?”


    江雲錦苦著臉,訥訥道:“事實歸事實,可唐書記,就是沒旁證啊!那夜我猶豫來猶豫去,最終沒敢向您匯報!後來,我倒也想過向嶽清蘭和檢察院舉報,還是因為缺少證據,才沒敢去。今天不是您這麽追問,我……我本來也不想說!”


    唐旭山沒再批評下去,想了想,問:“雲錦同誌,據你說,餘可為在港城的電話號碼是周秀英給你的?有沒有這個可能:餘可為打這個電話時周秀英在身邊?”


    江雲錦道:“這個問題我也想過,可能姓不是沒有,可周秀英和餘可為是什麽關係?她會證死餘可為嗎?再說,現在周秀英又被判了死刑,據看守所的同誌告訴我,表現得很頑固,把檢察院的同誌氣得要死。我想,她不可能咬出餘可為!”


    唐旭山不言聲了,沉思片刻,指示道:“雲錦同誌,這樣吧:你把這個情況如實寫下來,每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寫好後馬上交給我。同時,你也去趟檢察院,向嶽清蘭正式舉報,請嶽清蘭同誌和檢察院就這個重要電話問題再審周秀英,我也會以市委的名義給嶽清蘭打招唿!記住,這事目前一定要嚴格保密!”


    江雲錦仍沒太大的信心:“唐書記,餘可為可是省委常委、常務副省長啊,退一萬步說,就算周秀英證實有這個電話,嶽清蘭和彭城檢察院也辦不了人家啊!”


    唐旭山想了想,說:“我今天就去省城,向元焯書記和蕭宸書記匯報,必要時直接向中紀委領導匯報!這件事的姓質太嚴重了,是我們的黨紀國法絕對不能容忍的!如果蘇全貴真被餘可為殺人滅口了,將是什麽局麵啊?周秀英這一幫貪汙受賄、濫用職權的家夥就全溜掉了!我們就對黨和人民犯了罪,就對這個國家犯了罪!”


    江雲錦真誠地附和道:“是啊,是啊,唐書記,我現在想想還後怕啊!”


    唐旭山最後說:“雲錦同誌,你的錯誤歸錯誤,可該肯定的還是要肯定:關鍵時刻,你沒有執行餘可為別有用心的指令,今天又把事情談出來了,為此,我要感謝你!同時,我也要求你堅定對黨、對法製的信心,不要把現實想得這麽灰!”


    唐旭山一出門直接上了車,第一個電話就打給蕭宸,把剛才的新情況原原本本通報給了蕭宸,他知道,此時此刻,餘可為的命運,其實隻在蕭宸一念之間。


    他也知道,他唐旭山的命運,實際上也隻在蕭宸一念之間。


    他略微放心的是,蕭宸的語氣雖然很沉穩,但聽到餘可為曾經下令擊斃蘇全貴的時候,電話那邊似乎有東西掉到地上,聽起來像是茶杯杯蓋掉到木地板上的感覺。


    “我會向中央紀委匯報情況,旭山同誌,你一會兒先來我這兒,李書記今晚要會見外賓,我得親自帶你去找他。”


    唐旭山敏感地聽出,蕭宸說這句話之前,很是鬆了一口氣。他的聲音雖然極力維持平穩沉靜,卻始終帶了三分揚眉吐氣的意味。


    是啊,烏雲盡散,終該揚眉吐氣了。以蕭宸書記的手段,這樣一個機會拿在手裏,能沒有一個漂亮的還擊嗎?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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