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鈺安慰他:“那就是沒有緣份了,也不用太強求。”


    曉冬點點頭。


    他現在對那個已經不那執著了。以前對墜子格外看重,那是因為他覺得那是父母留給他的唯一的遺物,無論如何他都要好好保管,與墜子的價值無關,那是個念想,是他對親情的寄托。


    後來知道那是陳敬之刻意偷走的,除了失落之外,他還覺得異常憤怒。


    他偷走的不光是一個墜子而已。


    但是現在情況不一樣了。


    他已經知道父母是誰了,甚至知道……生母應該是還在人世,僅管他們沒有什麽母子之情,但知道她活著,心裏總是覺得安慰。


    還有萬先生——他也活著。


    這就足夠了。


    就象書上說的,大家各自安好,就行了。不必非得強求在一起。雁夫人不認他肯定有她的理由。萬先生不認他,可能也是有苦衷的,曉冬都理解。


    他已經是大人了,不是三歲孩子,非得哭著喊著纏著大人不放。


    既然心結已經解開了,那墜子對他來說也就沒有象過去那麽重要了。


    頂多……就是偶爾還會想起來,畢竟戴了很多年,一旦沒了,總覺得脖子上有點空。


    大師兄之前還說,要幫他再弄個墜子戴,不一定和原來的一樣,但是一定找個他喜歡的。


    不過大師兄現在變成了這樣……嗯,曉冬已經好多天沒有想到墜子的事了。


    隻要大師兄能趕快恢複,讓曉冬幹什麽都行啊。


    寧鈺臉色不是太好,說了一會兒話,曉冬就發現他臉色蒼白,說話也有些氣力不足,聲音偏小。


    “寧師兄?你是不是身子不舒坦?”


    寧鈺微微搖頭,這次連話都不說了。


    “哎呀我們又不是別人,你就別見外了。”曉冬扶著他進屋在榻上躺下,又說:“我去問問胡真人……”


    “不用,不用去。”寧鈺欠起身朝他擺了一下手:“別去打擾師父了,我這裏有丹藥,吃一顆緩緩就好。”


    曉冬有些不放心:“真行?”


    “真的,如果不行你再去找我師父也是一樣的。”


    “好。”


    曉冬去倒了半碗溫水來,寧鈺果然取出個小瓶來,他手有些抖,瓶塞一下沒拔開。


    曉冬趕緊接過來替他拿藥,拔開塞子問:“幾顆?”


    寧鈺有氣無力的說:“一顆就行。”


    曉冬倒了一粒藥給他,看他吃了藥躺下。


    “你也是,今天天氣不好,你不該下山,明天我們上山不是一樣能見著麵嗎?可你身體要是不好,這整個春天你就難熬了,說不定得躺到入夏呢。”


    他把手裏的瓶子蓋上,這丹藥味道挺大,即使蓋了蓋,他手上還留著藥味。


    “寧師兄,這和你以前吃的藥味道不一樣。”


    曉冬現在也有些常識了。一些尋常丹藥藥味一般沒有這麽衝,因為煉丹時丹*來迴這麽一淬煉,很多時候都聞不出味道了,要麽味道就很淡。藥味這麽衝,一般都是藥力比較猛的丹藥了。


    寧鈺身子不好,一般吃的都是些溫補藥,他以前隨身帶的藥,都不是這個味兒的,這個,曉冬還是記得的。


    “嗯,這丹方是師父新配的……”


    曉冬也不是那麽沒眼色,見寧鈺連說話都吃力,自己也不出聲了,坐在旁邊守著。


    大師兄從剛才起就一直待在他袖子裏不動,現在寧鈺看樣是歇下了,他才探出頭來。


    曉冬輕聲喚:“大師兄?”


    莫辰現在不能說話,但他聞得出來這藥的氣味。


    他現在鼻子比以前可是靈得多了。


    以前他頂多能聞得出幾味主藥的氣味,現在卻連配料輔料,連先後工序都差不多能一起判斷出來了。


    這藥並不是溫養的,當然也有溫養的作用,但主要作用是驅毒。


    寧鈺中了毒?


    莫辰從曉冬的袖子口出來,慢慢挪到床邊。


    曉冬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大師兄的身上。


    大師兄這個……嗯,現在這個資質他看著有點小別扭。


    不為別的。以前大師兄是用兩隻腳走路的,現在……他有五隻腳爪,這走起來的頻率,嗯,反正和普通的四腳獸們是不一樣的——不難看,很流暢,大師兄的姿勢就象他天生就是用五隻腳爪走路的一樣那麽自然。


    曉冬想,要是自己突然變了個完全不同的模樣,不要說五條腿,就是四條腿他也不知道該怎麽騰挪啊。


    大師兄就是大師兄,別人不能的他都能。


    嘿嘿。


    莫辰將一隻腳爪輕輕搭在寧鈺的手腕上,過了片刻才拿下來,又仔細觀察了寧鈺的麵色。


    他唿出的氣都帶著一股陳腐氣,這氣味顯然不對。


    寧鈺是中了毒。


    他在天機山是怎麽中的毒?


    寧鈺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極少與外人接觸,一向深居簡出。他的飲食起居也是格外仔細的,甚至因為怕發病,天冷天熱時他連門都不出。可以說寧鈺每樣入口的東西都是要精挑細選的,這種情況下,一萬年他也難中毒啊。


    可他偏偏中毒了。


    這真是……


    莫辰搖了搖頭。


    胡真人的本事毋庸置疑,他看重寧鈺,又憐惜寧鈺天生體弱,對這個徒弟過於偏愛。


    也許胡真人覺得,寧鈺以後又不能承繼半山堂,他的日子過得舒服些也不會引起旁人的嫉恨。


    可是事情不象他想的那樣。他對寧鈺的偏愛也許就是寧鈺被人下毒的誘因。不管是要除掉寧鈺取而代之,還是想要借此要挾胡真人些什麽,別人會盯上寧鈺一點都不奇怪。


    天機山已經到了這一步,同門之間已經是你死我活不共戴天了,說真的,就算表麵上還不分裂,實際上已經四分五裂了。


    所以他們路上聽的應該不全是謠言。


    如果天機山安然無事,外頭傳謠言他們不會不知道,更不會放著不管聽之任之。謠言傳得那麽遠,那麽真,本身就說明天機山在這件事情上已經失控了。


    莫辰深深吸了口氣。


    他說不清楚心裏的隱憂是哪裏來的,但是這些年間,接二連三的全是壞消息,一個又一個宗門消亡。這其中當然也有魔道的手筆,但是魔道的一些小動作,跟師父說起的幾十年前的誅魔之戰時比起來,又顯得根本微不足道了,簡直象是跳梁小醜一樣,都是小打小鬧。


    這片大地上的靈脈漸漸斷絕,靈氣逸散,象師父他們那一輩,傑出人才還皎如繁星,再往前數,更有無數天才曾橫空出世。可是到了他們這一輩,真能數得上號的年輕俊傑有幾個?


    這條路,仿佛在漸漸走向沒落。


    已經多少年沒有過得道飛升的人了?似乎那已經成了傳說,大家都已經認命,按部就班的走向一條死路。


    也正因為飛升無望,對於世俗的東西,他們更加看重,錢欲,權欲,*……


    就象天機山現在出的這事,和凡俗中人有什麽區別?


    這就象是一個惡性循環,水的源頭被塞住了,所以池子裏的水越來越淺,越來越混濁,生長在池裏的魚想的不再是去躍龍門,反正也不可能辦到,反而開始瘋狂想把池子裏的其他魚咬死。


    靈氣日漸稀薄甚至靈脈斷絕的原因在哪裏呢?


    聽到外麵的動靜,莫辰又重新迴到曉冬袖子裏。


    外屋門被推開,李複林和胡真人走了進來。


    曉冬連忙迎上去,先給胡真人見禮,然後說了寧鈺的情形。


    “寧師兄服過藥就睡著了……”


    曉冬有些不安。


    照他看寧鈺的情形比上次見麵時差了不少,起碼那時候他身子弱歸弱,精神是很好的。可現在看,寧鈺這情形差了不是一星半點,簡直象是有什麽人把他的精氣神吸走了一樣,剩下的就是一具苟延殘喘的破皮囊。


    胡真人看著自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弟子,臉上的神情顯得很平靜。


    憤慨,質疑,仇恨,難過……這些他都經曆過了,而且於事無補。他知道,寧鈺會遭遇這些,就是因為自己的偏愛造成的。不但半山堂以外的人對此早有不滿,就連半山堂內也有人憤慨不平。


    這也讓胡真人下定了決心。


    “看樣子你們今晚迴山上不太方便了。”


    胡真人並不太在乎:“不要緊,那就在你這兒打擾一晚上。”


    反正豐歲城都是靠著天機山吃飯的,絕不敢慢怠山上的這些高人們。胡真人要在這兒暫歇,客棧老板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床騰出來給高人住,說不定還能讓他家沾沾仙氣呢。


    可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迴去,山上不要緊嗎?”


    天機山現在真是瞬息間風雲突變,別說一夜,就算一個時辰也能出天大的變故。


    “迴不迴去都一樣。我的其他幾個弟子,象陳滿兒、李清他們,我已經將他們安置過了,其他人……愛怎樣就怎樣吧。”


    曉冬聽了這話忍不住睜大了眼。


    胡真人這意思,聽起來好象出來了就不打算再迴去了一樣。


    紀箏冷冷的提醒了一句:“從你們來,客棧前後都有人暗中盯著——我數過了,有八個人,這是怕你們跑了還是等你們跑啊?”


    胡真人的笑意也很冷:“就憑他們?以前看在同門的份上我不計較。”真要計較,別說八個,就是八十個他也不會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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