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觀觀主手腕上那串槐木念珠徹底炸開,木屑之中溫養數十年的劍氣在空中形成朵朵白色劍蓮。


    他未去管那些被凍結的五雷符,劍蓮隻是切斷了通往護城河的氣機。


    河水突然沸騰如煮,森冷的元氣凝成三十六尊鎮河鐵牛。


    鐵牛的身上倒映著星河,各自結成一張星圖。


    無數的水汽從四麵八方隨著星光而來,護城河中的蛤蟆聲越發響亮,它們背部凸起的肉瘤就像是一個個戰鼓,它們鼓動的聲音在水麵重新激起波紋,白雲觀觀主腳下再次布滿碎銀般的光斑,被牽引而來的水汽凝成一枚枚晶瑩的小劍,小劍的表麵浮動著水脈精魄,渭河、涇河、洛河的虛影在珠麵流轉,折射出的冷光將方圓百丈照得如同水晶宮闕。


    “哈哈哈哈!”


    青衣道人舉起酒葫蘆再次痛飲,酒線入喉依舊沒有任何的感覺,然而他的心境卻無比暢快。


    “千裏快哉風!”


    他言出法隨,有大風起,將那些朝著他斬殺而來的晶瑩小劍吹得搖擺不定,虛空之中如有萬千風鈴叮當作響。


    “師侄。”


    他突然緩緩轉身,背對著白雲觀觀主,“你積蓄這麽多年元氣與我一戰,但你可曾想過,我這些年又何曾和人真正動過手?我積蓄的,又何止是我一人的元氣?你們白雲觀始終太過中規中矩,知道我用的都不是我自己的身軀,卻為何和我鬥的時候,便下意識的落入陷阱?”


    他的背上也叮當作響。


    一枚枚銅錢就像是活物一樣撕裂他的衣衫,滾落在地上。


    “我在今夜來,你就非在今夜和我一戰麽?”


    一枚枚銅錢落在地上,就像是在地上開鑿出了一口口陰泉,幽綠色的陰氣從方孔之中不斷的往外噴湧。


    青衣道人的聲音微諷的不斷響起,“你可知道,今夜紫微垣東移三寸?”


    護城河中三十六尊鎮河鐵牛身纏星光破水而出,幽綠色的陰氣如潮水湧去,又將它們硬生生阻在岸邊。


    “你可知道長安的星官所學,早已無法和大隋的星官相提並論,相比秦漢,更是反而倒退了不知道多少年。”


    “至於牽引地氣。”


    青衣道人傲然的抬首,“長安所有地師,又豈有一人及我三分?”


    沸騰的河水之中地氣發出更夫敲梆子般的響聲,那些早已被施以道符的蛤蟆瞬間暴斃,一道道混雜著泥沙的元氣扭曲成螺旋狀,如鎖鏈絞住星光纏身的鐵牛,重新將之拖入河水之中。


    細沙如解玉般輕易將這些鐵牛身上的星圖抹滅。


    白雲觀觀主臉上沒有什麽神色波動。


    他身後不遠處,城門上的銅釘開始逐個爆裂,每個釘孔裏都鑽出火鵲。


    火鵲瞬間形成天火大陣,灼燒著潮水般的陰氣。


    他體內積蓄了大半生的真氣如決堤的江水湧入天地之間,天空之中無數晶瑩的小劍驟然加速,如無數雨線朝著青衣道人擠壓而至。


    青衣道人的身軀突然膨脹起來,就如同被河水泡得發脹的屍身。


    他體內的血脈扭曲著形成古怪的符紋,他的肌膚上出現了無數道裂紋,白雲觀布置的天火大陣之中的火氣瞬間被他的身軀牽引,在他的符紋之中形成一隻隻細小的旱魃。


    “紫微垣東移,用天火大陣想要燒我陰氣,用截雨劍陣對付我,合該隴右道三年大旱。”


    青衣道人揮手打出那七枚銅錢,朝著他殺伐而至的無數雨劍瞬間崩碎。


    他朝著白雲觀觀主行去,磅礴的氣機衝撞之間,白雲觀觀主倒飛而出,口中湧出血霧。


    “你為長安阻我,我不殺你。”


    青衣道人看了白雲觀觀主一眼,他的聲音剛起,人已越過城牆,已在城中大街上。


    長安高且寬厚的城牆,對於他而言就像是一級石階。


    然而為了跨過這級石階,他已經至少用了五十年。


    街道的正中站著一名頭發花白的男子。


    “李得意?”


    青衣道人臉上的血肉已經出現了裂口,所以他看著李得意笑起來的時候,他臉上就像是有很多張嘴在咧嘴笑著,“你站在這裏,是代表皇帝的意思麽?這便是你成為大唐宰相所需要付出的代價?”


    當他的聲音響起時,他右側安義坊的坊牆上滲出胭脂水粉的氣息,夜色裏坊牆的牆粉之中生出曼陀羅花,每片花瓣都烙印著《金剛經》的梵文。


    青衣道人身上的衣袍上出現了刀痕,他有些驚訝的停下腳步,看到左側的屋瓦不斷碎裂,屋瓦的碎片如瀑布傾瀉而下,在空中形成“阿鼻”二字,右側坊牆上的燈籠突然湧出白色的火光,火光之中流淌著密宗真言。


    青衣道人衣袖之中流淌出許多銅錢,在他手中形成一柄長劍。


    他淡然的朝著盛開曼陀羅花的坊牆揮出一劍,坊牆上的曼陀羅花頃刻消失,那坊牆沒有任何的劍痕,但牆角顯現出身影的一名身穿僧袍的女尼卻是撫著胸口開始咳血。


    她胸口一道劍痕慢慢擴大,鮮血開始浸透她的僧袍。


    “竇氏後人,皇帝圈養的修行者,活著比死了難受,我不殺你。”


    青衣道人隨手拋出長劍,李得意雙手驟然化成千百條手臂,無數刀罡飛湧,充斥長街。


    然而所有的刀罡瞬息間破碎,千百條手臂消失,李得意的雙手手心出現了一個血洞,鮮血順著他的五指不斷滴落。


    青衣道人看著李得意,微諷的說道,“殺了你,那或許高興的反而是李氏機要處。”


    說完這一句,他又看向大道的盡頭。


    大道的盡頭似乎什麽人都沒有,但他的語氣卻越發鄙夷,“不敢出來見我,就不要來煩我,等我見過玄慶再說。”


    長街之中沒有人迴應。


    青衣道人突然皺了皺眉頭。


    他感到不遠處有一名大劍師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


    有一道霜意似乎沿著夜色朝著他的咽喉而來,但那人似乎又突然對他沒了興趣,轉身離開。


    這道劍意給他危險的感覺,以至於大雁塔的輪廓此時落在他的眼裏,在月光下如同一柄分外寬厚的劍。


    青衣道人踏上青石台階的刹那,地麵浮現出八瓣蓮花狀的佛光,每片蓮瓣都浮現《心經》梵文。


    塔門的青銅獸首突然發出嗚咽,眼眶中滲出渾濁的淚,在石階上凝成"苦海無涯"四個大字。


    塔內忽明忽暗,十八盞長明燈自行點亮。青衣道人拾級而上,每層經卷櫃都自動開啟,無數經文懸浮空中形成屏障,第二層《金剛經》化作金色鎖鏈纏繞而來,他屈指彈出一枚銅錢,鎖鏈應聲碎成金粉。


    壁畫上的神像不斷破壁而出,尊者的降魔杵擊向他的天靈,佛陀抬手拍出萬字佛印。


    "玄慶,這是待客之道?"青衣道人並指如劍,佛印在觸及他眉心的刹那,竟被指尖湧出的陰氣腐蝕出蟲蛀般的孔洞,萬字缺口處滲出黑血,青衣道人說話間張口一噴,黑血凝劍,擊碎尊者的降魔杵。


    玄慶法師安靜的坐在第七層,月光柔和的落在他的身上,他沒有張口,青衣道人的腦門之中卻響起他的迴應,“隻是這座塔覺得你並非客人,它覺得你對它有惡意,和我倒是沒什麽關係。”


    “塔乃死物,如何困得住我?”


    青衣道人說話間已經登臨第七層,他看著玄慶法師微微一笑:“不過我也不會和這死物一般見識。”


    玄慶法師也是微微一笑,迴應道,“和死物亦無關,這世間原本就沒有人困你。”


    青衣道人在他對麵坐了下來,眼中出現一絲疲憊的同時,怨憎的幽火頓時在眼瞳深處無盡的蔓延,“按你的意思,是我自困?隻是人若有信,我又何必自困?””


    玄慶法師看著他,迴應道,“我從不與人辯法,也從不論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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