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冷風漸起。


    喬俏曲著腿坐在石階上,堅硬又冰冷的石柱撐起她身體大部分重量,一手托腮一手自然地垂下,保持這樣的姿勢望著路邊的路燈出神。


    遠處駛來的車子驟然停下,輪胎與地麵摩擦著發出一道刺耳的聲音,思緒被驚醒的喬俏半眯著眼睛往那處看去,昏黃的燈光下,時昱裹著黑色長風衣一步一步地向她走近。柔和的光籠罩在他身上,襯得他越發身材挺拔,朦朧中依稀可見他清冷的眉目,透著繾綣刻骨的溫柔。


    原來愛著一個人是這樣的感覺:綠水無憂,因風皺麵;青山不老,為雪白頭。


    迎著她的目光,時昱萬分自然地彎起嘴角,露出平和而雋永的笑容。


    “冷嗎?”他上前幾步,緊貼在她身邊坐下,沒有急著詢問談話的結果,反而先關心起她的身體。


    喬俏搖搖頭,唿出的白霧模糊了視線:“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猜的。”時昱狡黠地笑道。


    “我記得我隻和你說今晚不用接我下班而已吧?”喬俏訝然。


    時昱伸直他的大長腿,隨意地交疊在一處,雙手撐在背後的石階,側目和喬俏對視著:“舍不得也好,做了斷也好,我知道你一定會見她一麵。地點要麽在小區附近,要麽在醫院附近,因為這是你最熟悉的兩個地方。我隻是就近選擇了醫院,所以一下子就找到你了。”


    喬俏看著他說話間閃動的長睫,語氣輕得像棉花糖:“那你為什麽要來找我?”


    時昱斂起笑意,黑濯石般的眼睛裏盈滿疼惜:“因為你會難過。”而我舍不得你難過。


    寒夜裏的風無端冷了起來,卷起地上的落葉又拋下,跌跌撞撞飄向遠方。


    “時昱。”喬俏動了動僵冷的手指,低聲道,“我冷。”


    見時昱抬手作勢要脫下風衣,她似笑非笑地補充了一句:“我說過,取暖不止隻有這一種方法。”


    多年來無人能撼動的石門終於悄然地開了一道口子,迎來雲破月明後熹微的暖光。


    時昱極其緩慢地眨了一下眼睛,半偏著頭發愣,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所聽到的話,無數念頭在他腦海中冒起又壓下,他終於順著她右手的手臂往下,摸到她柔若無骨的手腕,又往下尋到她的手心,輕輕握住。


    喬俏安靜地等著他下一步動作。


    時昱的手微微顫抖著——是沒有隔著任何障礙、直接地感受到她手心裏的溫度。


    他解開風衣的扣子,攬著喬俏的肩往懷裏一帶,她的頭順勢靠在他的胸膛,整個人陷在他火熱的懷抱裏,耳邊是他如同擂鼓般急促的心跳。


    她不懷好意地笑,打趣道:“你的心跳吵到我了。”


    “啊?!”時昱張著嘴,一臉懵逼:“那……那那那我盡量跳得慢一些。”


    過了一會兒……


    “還是很吵啊。”


    “我我我有點緊張,你先讓我冷靜冷靜。”


    再過了一會兒……


    “嗯……還在跳啊。”


    時昱欲哭無淚:“小喬,我是活人啊。”停下來什麽的,真的辦不到啊。


    喬俏抿著嘴哧哧笑,嘴裏不饒人地繼續調侃:“一下、兩下、三下……時昱,你的心跳會說話哦。”


    時昱的心跳差點漏掉一拍,緊張地咽了咽口水,問:“說什麽?”千萬要是我想的那樣啊!


    “它在說……”喬俏故意拉長了調子,見把時昱勾得不上不下了,才迅速接下去,“它說別理我,我想靜靜。”


    時昱:……


    #套路玩得深,誰把誰當真#


    藍瘦,香菇。


    擔心夜風吹久了容易感冒,時昱隻得強忍著內心的不舍,開口詢問:“迴去吧?”


    喬俏摸著餓得癟了下去的肚子,點了點頭,腦袋在時昱懷裏磨蹭著,無聲而迅速地撩起滿腔的火。


    時昱頓時後悔不已,但見喬俏坐直起身,還是立即跟了上去,替她拉開車門。


    兩人照例先去了趟超市買菜,而後喬俏雙手插兜,時昱提著食材一左一右地上了樓,正低聲談笑著,喬俏的腳步突然一頓,時昱狐疑地順著她的視線望上去。陳述局促地站在門口,雙手不安地揪著衣服下擺。


    盡管大概猜測到他和喬俏認識,但時昱在這裏看到他還是不免吃了一驚。


    “你怎麽又來了?”喬俏沉下臉,語調毫無起伏。


    陳述飛快地瞄了一眼時昱,才垂著腦袋支支吾吾地說:“我……我想你。”


    時昱聞言眉毛就是一挑,對這個膽敢覬覦他家女神的小家夥投去了不算友好的目光。


    喬俏越過他,低著頭掏鑰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我說過我們不要再見麵了。”


    陳述急切地拉住她的袖子,眼眸中滿是受傷。


    “時昱,你先去把菜洗了。”拖著陳述,喬俏開了門,對隨後進來的時昱說道。


    時昱:“……好。”


    見時昱委委屈屈地進了廚房,喬俏才到沙發坐下,眼神往袖子一掃,示意他放手。


    陳述不情不願地鬆開手,卻坐得離喬俏更近了些,黑白分明的眼睛執拗地盯著她,和之前的樣子別無二致。


    深知他有多纏人,喬俏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無奈地說:“你個小破孩,怎麽就這麽能折騰?”


    他的中文水平還不夠理解這句話,於是再度選擇沉默。


    喬俏用目光描繪著他的臉部輪廓,父母優良的基因在這張臉上表達得淋漓盡致,完美繼承了父親的深眸挺鼻,母親的溫婉娟秀,恍惚間還能看出她小時候的影子。


    這是她同母異父的弟弟,也很有可能會是她最後的一個親人。


    “什麽時候過來的?”喬俏到底還是沒忍住,收起了一身的刺。


    陳述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態度變化,當即乖巧地答道:“一個小時前。”


    “吃過飯了嗎?”


    陳述察言觀色,立刻把頭搖得像是撥浪鼓一樣。


    喬俏站起來,不冷不熱地說:“自己看會書,我去做飯,吃完飯就迴去。”見陳述張了口似要抗議,迅速截斷他的話頭,“必須迴去,沒得商量。”


    廚房裏,時昱安安靜靜地料理著魚,如今的他廚藝大有長進,炒幾道家常菜已經不在話下。


    “你和那個小孩認識?”時昱給她讓了一個位子,問出了方才就想問的一件事。


    “啊,我弟。”喬俏係上圍裙,大方地承認了這個事實,“勾搭迴來後才知道是親弟。”


    見時昱還是睜著眼呆呆的,不由多解釋了幾句:“同母異父的弟弟,我也是前幾天才知道的。特別纏人,見了我一次後,就守在小區門口等我,這點和你倒是一樣。”拿眼睛瞥了他一眼。


    時昱不禁幹笑一聲,心想我比他可愛多了好嗎,這根本沒有可比性。


    “他很乖很可愛,我以為他是上天送來陪我的小天使,我那時候是真心當他是親弟弟的,沒想到還真的是親的。我不知道該拿他怎麽辦,他什麽都不知道,滿心滿眼認為我最好,我對這樣一個孩子狠不下心,他有什麽錯呢,平白無故地受我的怨恨。”


    時昱將醃製入味的魚遞給她,猶豫了片刻,說道:“其實……我認識他,掄起輩分他要叫我一聲哥。”


    喬俏:……???


    “什麽情況?”喬俏被自行腦補的狗血劇情驚出一身冷汗,她都準備好接受時昱了,如果兩人要是真有某些說不清的親緣關係,那可就要人命了!


    “世交!我家和他家是世交!”時昱忙不迭急聲說。


    喬俏覺得身體一軟,鬆了一口氣,又突然想到什麽,問:“那你和……認識?”


    雖然她沒有說出那個稱唿,時昱卻在一瞬間福至心靈明白過來,想了想,點點頭。


    鍋裏的魚煎得金黃誘人,馨香撲鼻,喬俏機械地握著鏟子給魚翻了個身,淡淡地“哦”了一聲。


    “她長居國外,我從小到大隻見過她幾次。”時昱窺探著她的神色,斟酌措辭。


    喬俏朝他輕淺地笑笑:“我沒事的。”


    時昱伸手去勾她的手指,安撫性地晃了晃。


    遭此大變,陳述這幾天都沒有胃口好好吃飯,如今好不容易再度死纏爛打地留在這裏,心情明顯明朗許多,竟不知不覺多吃了碗米飯。


    “打電話給司機,讓他過來接你。”喬俏見他放下碗,拿過手機給他。


    陳述原本翹起的嘴角霎時塌了下去。


    時昱輕咳了一聲,穿上搭在椅背上的風衣:“我需要迴家拿個東西,順便送他迴去吧。”


    見喬俏點頭,時昱拍拍陳述的肩膀,帶著年長者的威嚴道:“很晚了,她也該休息了。”


    陳述這才慢吞吞地跟上他的步伐,一言不發地坐進他的車。


    時昱啟動了車子,瞳孔裏映著明晃晃的燈光,看起來又嚴肅又高冷。他瞄了一眼窩在副駕駛上滿臉失落的陳述,:“你姐從來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哦,你可能聽不懂,我的意思是,她其實沒那麽生氣,你不用太難過。”


    仿佛看到了希望的曙光,陳述的眼睛立馬亮了起來:“真……真的嗎?”


    “嗯。”時昱默默地把那句“其實她還挺喜歡你的”咽了迴去,不管親的還是小的,對一切可能成為情敵的同性就不該過分同情。


    少年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崇拜而感激地看著他。


    “時昱哥,謝謝你。”


    不客氣,反正總有一天你要改口叫姐夫的。


    時昱露出了高深莫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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