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後山有塊幾丈高的大石頭。"


    "還在那兒……"馬大夫點上了菸鬥,"你這幾天都幹了些什麽?"


    李天然講了講,幾句話就交代完了。馬大夫沒言語,默默地噴著煙。李天然又等了一會兒,"我該找個房子了。"


    "我這兒還不夠舒服?"馬大夫笑了起來,"也好……可是不用這麽急,麗莎不是要過了年才迴來?"


    這找房子的事很快就傳到了劉媽耳朵。老劉也問說要不要他上茶館去打聽打聽,看看東四一帶有什麽合適的。馬大夫說不用了。等第二天下午李天然從報社迴來,馬大夫剛送走一位老太太病人,就把天然叫進了西屋診室。


    "我沒記錯,還是去年跟我提的,"馬大夫洗完了手,"胡老爺公館……就在東直門南小街附近……"


    "什麽房子?"


    "算是個四合院,不過是個小跨院。胡家宅院很大,是他們花園裏另外起的……你先過去看看……這位胡老爺子在我這兒看病,總有三年了吧……唉,都是富貴人得的富貴病……"


    "有錢還分租?"


    "富貴人除了得富貴病以外,還老是招惹些富貴麻煩……三年前吧,這位胡老爺,五十剛過,已經有了兩房小的,突然在天橋看上了一個十八歲的大鼓妞兒。可是大太太說什麽也不許這個唱大鼓的進門兒。胡老爺隻好在他們家花園,緊靠著外院,又蓋了一座小跨院,還另外開了個門……就這麽,還是給接迴來了……"


    馬大夫把桌子收拾好,"可是不到半年就跑了,到現在也不知道跟誰……老劉在茶館兒裏聽說,是個南邊來北京上大學的少爺……也有人說是天橋戲園子裏一個武生……反正就打那會兒開始,胡老爺就有了胃病,我也多了個病人。"


    "這位胡老爺是幹什麽的?"


    "什麽也不幹,早上遛鳥兒,晚上聽戲,要不就和姨太太們抽菸打牌……他老太爺給他留下大把錢。"


    "他老太爺又是幹什麽的?"


    "好像也不幹什麽……可是人家可有個好弟弟……是個太監。"


    馬大夫在診室門口喊了老劉進來,叫他陪著去看胡老爺的房子,說去過電話了,又說路不算近,開他車過去。


    李天然開著老福特出了九條東口。南小街沒電車也挺擠。老劉一邊在旁指路,一邊說胡老爺給唱大鼓的蓋的小院子,已經給封了好幾年了,現在要租出去,大概是家產坐吃山空,給折騰得差不多了。


    他們剛過陸軍醫院,老劉就說拐彎兒,進了王駙馬胡同,立刻瞧見前頭一座大宅院門前站著一位中年人。李天然才靠牆停了車,這個人就上來招唿。老劉在車裏小聲兒說,這是胡老爺的管家,姓孫,外頭人都管他叫孫總管。


    二人下了車。孫總管兩步搶上來一哈腰,"李少爺?我們老爺吩咐過了……請這邊兒走……"


    他們沒進大宅門。孫總管半側身領著又往前走了十幾二十來步,到了一個小點兒的紅門,門虛掩著,他一推就開了。


    一穿過大門洞就進了前院,南邊一排倒座。院子正當中一個大魚缸,有半個人高。北麵台階兩旁各一個大花盆,可是空的,沒花兒沒樹,東西北房的門窗大開著,白粉牆紅柱子,迴廊地上濕濕的,像是剛灑過水,就這麽一進院子。老劉說他在這兒等,孫總管陪著進各屋去看。


    房子看得出來才給清理過,至少把封了幾年的氣味全給洗刷幹淨了。東房西房裏頭還有幾件紅木桌椅。北房比較完整,中式西式家具都有。正房後頭的臥室非常寬暢,中間一座大銅床,還有帳子,新的。再裏邊是間蠻大的西式洗手間。


    "這北屋後頭是哪兒?"


    "後邊兒是花園兒。"


    "從這邊兒過得去嗎?"


    "呃……本來正房西邊兒牆上有道門兒通,現在給釘上了。"


    "那這個跨院兒四周都是什麽?"


    "後邊兒、北邊兒是花園兒,再過去是西頌年胡同,也是後門兒。您剛才進來的大門兒在王駙馬胡同兒上。跨院東邊兒是個小胡同兒,扁擔胡同兒。我們這座宅院兒三麵兒臨街。"


    "出去看看。"


    他們出了大門。李天然叫他們在門口等,自己一個人繞著外牆走。花園裏的樹不少,也挺高。扁擔胡同的確很窄,跟菸袋胡同差不多。緊靠著這小胡同的東房有三麵窗,都比人高。拐角有根電線桿,不知道晚上有多亮,能照多遠。


    李天然很喜歡。倒不是房子有多好,而是位置好,尤其後邊接個大花園,必要的時候,他有好幾個地方進出。


    他一直走到西頌年。看上去跟王駙馬差不多。這個時候,胡同裏沒什麽人。一眼看過去,左右兩邊也不像有什麽大雜院。他原路迴去,跟孫總管打聽了一下。大門有外國鎖。暖氣電燈自來水都現成。要檢查一下,好幾年沒開了。


    他迴去路上問老劉,這樣一個也算是獨門獨院的房子,每月得多少錢。老劉不敢說,猜也不敢猜。迴家問,馬大夫也搞不清楚,隻是叫他別急,讓他去問問看。


    當天晚上,馬大夫告訴他,"每月三十五。"李天然也不管行情對不對,叫馬大夫立刻掛電話,說他要了。


    這一下子李天然可忙了起來。第二天下了班又自個兒敲門去看了一次。迴到幹麵胡同,找來了老劉和劉媽,交代他們辦點兒貨,什麽枕頭棉被褥子,茶壺茶杯茶碗,筷子盤子碟子,還有廚房要用的,反正是,住家過日子需要些什麽,都叫他們給準備,再給想想別的。


    他自己也跑了幾趟王府井和西單,買了些毛巾胰子什麽的。他又向馬大夫借了一百元。


    馬大夫在旁邊瞧著好玩,"天然,你這幾天像是小孩兒等著過年。"


    禮拜三那天,馬大夫抽空陪著他去胡公館簽了一年的租約。胡老爺竟然一身長袍馬褂。李天然發現他才五十幾就已經老成這個德性,一臉沒勁兒,眼睛都睜不開,大概是還沒抽足了煙。


    馬大夫說去看看他新家。兩個人進了小跨院。李天然發現大花盆兒裏給栽上了樹,認不出是什麽,倒是有半個多人高。大魚缸裏有了水,還沒魚。廚房感覺上很齊全,油鹽醬醋都有瓶有罐兒,灶邊一大筐煤球兒。馬大夫說一個人住,最好再弄個小電爐,生火太麻煩。


    到了西屋,飯桌上很顯眼地擺著三個大大小小的盒子,包裝得很漂亮,還有彩色絲帶。李天然就知道是馬大夫送的。


    "這是你北平第一個家……嘿!是你自個兒的第一個家。我要是不送點什麽,麗莎、馬姬,會怪我一輩子……我知道你用得上,隻希望你喜歡。"


    三個大盒小盒裝的是個美國咖啡壺,全套英國藍白瓷的糖杯奶杯咖啡杯碟。


    李天然非常喜歡,非常高興,非常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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