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點多,胡紹寧的房門終於打開了。


    王媽早就睡了,從早上到現在,他們都沒有吃東西,肚子快餓扁了。


    “要不要我去幫你?”胡紹寧戀戀不舍地抱著她,根本不希望她離開溫暖的床鋪。


    “你是要去越幫越忙嗎?她輕笑著拉緊身上的睡袍,“放開我,我下去弄吃的。”


    “我要吃……”


    “不許挑!冰箱有什麽就吃什麽!”她截了他鼻尖一下,然後一個人躡手躡腳地下樓去。


    幸運的話,可以幫紹寧做份法或吐司,再搭配他愛喝的酸奶,就已經是很美妙的宵夜了。


    雙頰酡紅,她在冰箱裏翻找著食材,今天一整天的事都好荒唐,可是……她卻覺得無與倫比的幸福!


    杜玫兒的自製力跟堅持,全都敵不上他的吻、他的話語,還有他那怵目驚心的傷疤。


    瞬間,她隻感念他還活著,能夠擁抱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抱著簡單的食材往廚房走去,一開燈,她嚇了一跳。


    杜姨坐在廚房裏,像是等待她已久。她下意識地拉緊睡袍,不知道自己身上有多少痕跡,不過就一整天難分難舍的情況來說,隻怕她身上到處是草莓園。


    “媽,你這麽晚待在廚房做什麽?沒迴去?”她把食材放到流理台上,有點尷尬。


    “你跟少爺是怎麽迴事?”杜姨的口吻依然冷冷淡淡。“我怎麽不知道你住迴胡家?”


    “因為很多原因,我搬迴來了。”她被威脅的事當然沒有必要告訴母親,因為她不認為她會在乎。“不過在今天之前,我是睡在我以前的房間……”


    這樣的解釋怎麽有點欲蓋彌彰?越描越黑了。


    “你跟少爺……究竟是怎麽了?”她在少爺房裏待了一整天,想也知道發生了什麽事。“你不是要訴請離婚了嗎?”


    她咬了咬唇,瞥了杜姨一眼。“媽,這是我跟他的事,你就別過問了。”


    “我怎麽可以不過問?你跟少爺分開多久了,你當著我的麵咒罵過少爺多少次?我早說過這場婚姻不應該,拿衝喜來兒戲,算得上什麽?”杜姨有點急躁地走到杜玫兒身邊,“你已經不是孩子了,凡事都要想清楚!少爺跟你之間還有什麽情感?你們現在又是在做什麽呢?唉!”


    “你說得對,我不是小孩子了,知道我現在在做什麽!”杜玫兒聽了不高興,“我和紹寧之間的感情,也不是別人能評斷的。”


    “玫兒,五年!五年的不聞不問,你知道那代表什麽嗎?”杜姨突然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拿熱臉去貼人家冷屁股啊!”


    杜玫兒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她到現在依然認為她配不上紹寧嗎?拜托!真應該叫紹寧告訴媽,她被冷落的那五年,是因為他拚了命的要配得上她耶!


    “這麽熱鬧?”冷不防的,廚房門口來聲響。


    杜姨往門口看去,驚見穿著深藍色睡袍的胡紹寧,一如當年,悠哉悠哉地倚著門緣,噙著微笑看著她,她遲疑地鬆了手。


    “你怎麽下來了?”杜玫兒有些尷尬,撫了撫被握疼的右手腕問。


    胡紹寧注意到她的動作,擰眉上前,拉過她的手仔細查看。這個他嗬護都來不及的手,竟然才一閃神就受了傷?


    “杜姨。”胡紹寧微慍地迴首,不客氣地瞪向她。


    “紹寧,別這樣!”跟當年不同,杜玫兒這次趕緊出聲,把他往外推,“我跟她談就好。”


    站在角落的杜姨渾身不自覺地滲出冷汗。


    “你們之間還有什麽好談的?”門外傳來他的聲音。


    “媽有話跟我說,讓我跟她談,ok?”杜玫兒把他推得更遠,“我已經可以處理我跟她之間的事了。”


    杜玫兒獨自迴到廚房。


    “媽,有什麽話就明說吧!”她靠在流理台上,洗耳恭聽。


    “為什麽……少爺以為我們之間沒什麽好談的?”杜姨緊皺起灰白的眉毛,不能接受這樣的論調。


    “你想跟我談什麽?胡家是恩人、沒有胡家就沒有我們、你怎麽去當檢察官,夫人一直希望我當老師、然後不可以罵少爺,因為他是我丈夫……這些話我已經聽爛了!”杜玫兒大手一揮,“如果你今晚還是想跟我談這個,那真的沒什麽好談的。”


    “我不是……”杜姨揪著衣服下擺。“我跟你說的那些都沒有錯!是你一直沒有自知之明,我才得一直提醒你,不要把我說的好像隻會說那些話!”


    “媽!你有跟我談談其他話題嗎?我的生活?我的喜好?我的童年?想不起來對吧?你沒有參與,當然不會有話題了。”


    杜姨一陣驚愕。玫兒的生活?玫兒的喜好?她……她不知道。她隻記得她小時候愛汽棉花糖,然後她滿腦子都是胡家人的喜好。


    “我不想花時間在這裏討論會這些事情,重點。”她看著流理台的食材,已沒心情烹飪了。


    “重點……重點是……”杜姨忽然一怔,“我希望你跟少爺離婚。”


    杜玫兒瞪大眼睛,不可思議地看向母親。


    門外有個人正捺著性子,他一直很反對讓玫兒跟杜姨單獨相處,每次相處後都是玫兒到他房裏放聲大哭。事隔七年,看來她們母女的關係毫無進展。


    不過扯到他,就太超過了。


    “離婚?”杜玫兒重複她的要求。“為什麽?”


    “因為你不幸福!我答應讓你結婚是第一個錯誤,沒盯著你離婚又是另一個錯誤!”杜姨關心地看著她,“你不應該為這場錯誤承擔責任,你有權利去尋找自己的幸福!”


    杜玫兒聞言,瞠目結舌地看著母親,訝異於會從母親人口中說出任何關於“她”的話。


    “你……關心我?”良久,才從她嘴裏吐出這話。


    杜姨一愣,幹瘦的雙手緊握著,“我怎麽會不在乎你?你是我女兒啊!”


    天哪!這句話她盼了這麽久,從進胡家開始,她費盡心思就為了得到母親的在乎與關心,但隨著時間的逝去,她早把這份期待親手埋葬了。


    “我不知道,你怎麽可能會關心我?”她下意識地逃避,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你是怕紹寧受委屈吧?還是覺得他可以擁有更好的名媛千金?”


    “你在說什麽?我在乎的是你!的確,依少爺的條件可以找到更好的女孩。但重點是他已經綁了你七年了,還想綁多久?”杜姨不敢相信玫兒竟然說她不關心她!“媽看著你難受,難道我不難過嗎?”


    “你……難過?你從來不關心我,我們像生活在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更別說我們後來幾乎無話可說!”


    杜姨望著杜玫兒,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來辯駁。她用力地想舉出她陪伴她的例證,卻發現她連玫兒的學生生活都記不起來。事實上當玫兒跟她說考上檢察官時,她才知道玫兒念的是法律係。


    仔仔細細地瞧著玫兒,她這時才發現玫兒留長了頭發、原來她有這麽高,而且她的肌膚曬成小麥色……


    原來玫兒的聲音這麽洪亮……杜姨老淚不停地往下掉。她錯過太多太多,但不代表她不愛她啊!


    杜玫兒深吸了一口氣,抹去眼角的淚水,嘴角提起難以置信的笑容,她盼到死心的關懷,原來還是存在的。


    “媽,我和紹寧的事我會處理,你別擔心了。”杜玫兒幽幽一笑,“我很高興聽見你在乎我,真的……很謝謝你。”


    望著女兒抹淚的身影,杜姨深感難受,她知道在人群裏,她一眼就會注意到胡夫人、胡常文,甚至是胡紹寧,卻沒有辦法看到她女兒。


    杜玫兒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擁抱了母親,這是她們母女倆久違的擁抱,相隔十多年,比跟紹寧上一個擁抱來得更久遠。


    胡紹寧靠在牆上,嘴角不禁露出溫暖的笑意,很高興事情是走向這個方向。血濃於水,縱使杜姨如此忽視玫兒,但她始於是她女兒。


    不過,這下可糟糕了,一向是胡家大於天的杜姨都覺得他虧待玫兒,玫兒不知道怎麽想?


    受罰他不怕,隻怕失去她。


    “愛偷聽!”杜玫兒忽地站在他身邊,撅起嘴,“不是叫你到客廳去嗎?”


    “我怕她拿擀麵棍打你。”他打趣地笑說。


    他的關心她真切感受到,從以前到現在,他不許別人欺負她,“不想煮了,出去吃好不好?”


    兩個人相視而笑,他摟她入懷,又是一陣熱吻。


    杜玫兒覺得今天真的太美妙了,能再次享有胡紹寧的懷抱與擁吻,而且跟母親之間的關係也往前跨了一大步。


    幸福得有點不太真實呢!


    小兩口換了衣服就出門,由胡紹寧開車,他們討論會著要去哪兒吃宵夜,一個想吃永和豆漿,另一個淨想往pub裏跑。


    隻是一路上,有另一輛車緊緊跟隨。


    “你真的太受歡迎了。”胡紹寧看著照後鏡,拿起手機撥打。


    “什麽?”她有聽沒有懂。“你是說bob嗎?我跟他隻是同學,又一起考上檢察官、發配到同一個法院而已──不對,我沒有跟你解釋的必要!”


    “誰說沒有?我還沒問你倒主動提了,你跟他發展到哪裏了?”他拿著手機,瞄著她。


    “什麽發展到哪裏?就一起吃飯、偶爾出去玩,這樣而已。”他們隻是普通朋友。


    “真的?那很好。”他露出輕鬆的笑容,聽見電話通了,對著手機說﹕“喂,是我,馬上派兩台車過來……用衛星追我的車。”


    杜玫兒一聽見這話,立刻警戒地迴頭往後看去,果然看見深夜的路上有輛車在後頭追他們,而且越追越近。


    “衝著我來的嗎?”她粉拳一握,怒眉上揚。


    “我這個人個性圓融,很難跟人起衝突。”他好氣又好笑地睨了她一眼,想也知道不可能是他。


    “我也沒跟人起衝突啊!我隻是在工作,厚!”杜玫兒挺火大的,“我已經調查出來跟一個幫派有關係,來自首的隻是個傻蛋小弟而已。”


    “我想也是,所以他們才會這麽緊迫盯人……你掌握多少證據了?”他愛看玫兒提起工作時的明亮神情。


    “我已經發出傳票了,下周二就要審訊。”她打開車子下的置物箱,“你這裏沒有可以當兇器的東西嗎?嘖嘖!”


    胡紹寧緊踩油門,加速往前衝,後頭的車絲毫不想放棄,就見兩輛車在深夜的路上狂飆,測速照相機的閃光燈此起彼落。


    “紹寧,你停車,問問他們想幹嘛!”杜玫兒語出驚人。


    “你瘋了嗎?你是想下車尋死吧!”停車場那次已經是明顯的警告,難道她想嚐試第二次?


    “可是我們這樣開車很危險。”飛車追逐,隻適合在電影上觀賞,不適合親身體驗。


    “你擔心我還是你自己?”他瞧著她,沒看路的向左一個大轉彎。


    “喂,你在幹嘛?”杜玫兒嚇出一身冷汗,“都什麽時候了,你還開玩笑!”


    胡紹寧咯咯笑了起來,一點都不像後頭有人追殺般輕鬆。


    到了某個路口,突然又殺來另一輛黑頭車,胡紹寧原本以為是他叫來跟他會合的支持車子,結果不是,那輛車也是敵方的,現在二比一,他們屈於弱勢。


    他把車子開往市區。心想在市區他們比較不敢造次吧?


    最後抵達的黑頭車性能也不錯,追上胡紹寧的保時捷,搖下車窗大喊著停車。


    “停車吧,紹寧,我不要你受傷!”杜玫兒抓住他的手臂,“不要再為了我受傷了。”


    萬一出了車禍,胡紹寧有個萬一,這靠子她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你知道有的事倩是心甘情願的嗎?”他開進深夜無人的街道,終於停下了車子。


    過了午夜的都市顯得靜寂,這裏是辦公大樓區,晚上罕有人煙。三輛車先後停了下來,而紅色的保時捷被前後包夾。


    杜玫兒深吸一口氣,決定自己麵對這事。


    “急什麽?”胡紹寧伸手拉住要開門的她。“好歹要他們來迎接你,氣勢要做大一點。”


    “我哪有腦子搞這種排場啊!”皺著眉,她已經夠緊張了!“你剛剛報警了嗎?”


    “有人會幫我報。”他微笑,看起來從容自若。


    前方的車子走下人,很好笑的,大半夜的還戴著墨鏡,不知道是在耍狠還是耍白癡。


    “玫兒,對不起,我讓你等了七年多。”他忽然深情款款地凝視著她,“你還願意跟我在一起嗎?”


    杜玫兒實在很想罵人,前頭、後頭都有人逼近,她不懂胡紹寧選這個時候問這種事有什麽意義?


    “我們不能等一下再談嗎?”


    “凡事都要把握當下,相信我,有時候閉上眼就不一定有明天。”他是深刻體驗過的人,緊握著她的手,熱切地凝視著她,“我想知道,你還願不願意成為我的妻子,跟我重新開始?”


    她很緊張,覺得自己現在就在生死存亡之際,現在絕對不是討論會感情的時候。可是聽見胡紹寧的用詞,她心一揪,人生不是永遠會有明天的。


    她微顫著,也深情地凝視著他,然後順從自己的心,點了頭。


    胡紹寧微笑,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折得四方的泛黃紙條,“那這張,可以作廢了嗎?”


    她接過,有些無奈地笑笑,然後人影遮掩了路燈,不客氣地敲響了他們的車窗。


    “杜玫兒?”在她高傲地下車時,幾個彪形大漢喊著她的名字。


    “杜檢察官。”她力持鎮靜地更正他們的稱唿。


    另一邊胡紹寧也下了車,高舉雙手,表示某種誠意,身後跟著兩個粗漢緊盯著他的舉動。跟杜玫兒說話那個男人頭上有塊紗布,讓他差點憋不住笑出來。


    “啊你是瞎子喔?我們寄給你的看不懂喔!”大漢手上揮舞的刀子,在杜玫兒麵前閃來晃麽的,“叫你不要查你還查!”


    “我這個人一向反骨﹐有本事你們就不要犯案,犯了案就不要被我抓到!”杜玫兒盡管心裏頭很害怕,但表麵上氣勢一點都不輸人。


    胡紹寧親身傳授,要用氣勢鎮壓一切!


    果不其然﹐幾個大漢以為用刀子揮兩下,就可以嚇得女人花容失色,誰知這年輕女檢察官不但不怕,還敢跟他們大小聲。


    “少跟她囉裏叭嗦,直接給她一個警告。”胡紹寧身後的粗漢冷冷地開口了。


    “你要怪就怪你自己,不懂得什麽時候該收手!”眼前的流氓把刀子招唿到她眼前,“我就在你漂亮的小臉上劃上一個小記號,好讓你未來照鏡子時都可以提醒自己。”


    說時遲那時快,所有人的注意都在杜玫兒身上時,胡紹寧突然穩住重心,向後一個肘擊,前頭隻聽見後頭髒話跟哀嚎聲響起,等杜玫兒迴首時,已經看不見那兩個粗漢了。


    “搞什麽?”眼前的流氓驚嚇地大喊著,杜玫兒也立即蹲下身子,朝著對方的鼠蹊部狠狠一踹。


    刀子立刻往她身上落了下來,她閃身而過,逃離了被圍住的小空間,往車頭而去;別一個能動的大漢操起家夥連飆髒話,直接朝杜玫兒身後劈了過去。


    一隻大手更快地拉過她,讓她避開了那一刀,然後長腳一踹,直接朝歹徒的腹部踹下去。


    遠處終於傳來警笛聲,被胡紹寧圈著的杜玫兒喜出望外,看著倒成一地的三名歹徒,決定再多打他們幾下,讓他們不能輕易逃逸……嗯?三個?第四個呢?


    “該死的!你們以為我們是好惹的嗎!”後頭一聲暴吼傳來,胡紹寧緊急地迴過身子,將右手摟著的杜玫兒往旁邊拋去,左手一抬,意圖擋下刀子……


    幾道剎車聲同時響起,然後石破天驚的槍聲劃破寧靜,嚇倒了歹徒。


    胡紹寧沒能擋住刀子,那西瓜刀由上而下,自他的肩胛骨向左下劈出了一條血痕。


    剎那間,杜玫兒覺得天地變了色。


    她忘記自己怎麽抓起路邊的鐵條,隻知道自己衝上去沒命地打,沒命的踹,她突然不畏懼那些刀子、不害怕那些流氓,隻知道胡紹寧身上汩汩流出著鮮血。


    “小姐,住手!”警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抓住她的雙手,往後拖去,抱著頭的歹徒鮮血淋漓,趴在地上不停哀嚎。


    放下鐵條,她呆愣地看向躺在地上心愛的男人。


    胡紹寧臉色蒼白,緊閉雙眼,身上那件黃色的t恤全染成紅色,一動也不動地躺在那兒。


    “不……”杜玫兒飛奔到他身邊,失控地大喊,“你說過你愛我……所以不會死!你不會死的!”


    警察們銬起歹徒,救護車的聲音漸漸靠近。


    “我什麽都無所謂,你斷手斷腳……一輩子都躺在床上我都無所謂,你一定要醒來!拜托你──”


    凡事都要把握當下,相信我,有時候閉上眼就不一定有明天。胡紹寧的話,該死的在杜玫兒腦子裏不停地迴響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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