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隻發生在彈指間,而後,是一片死寂。


    女子也好,旋風也好,全都不見了。


    石洛站在原地,荒草叢中一片靜謐,隻有那大片的野菊花仿佛被什麽沉重之物碾過,都折斷了腰肢,倒了下去,揉碎一地的淡黃色花瓣。


    手中的長劍上,一道血痕。


    徊波辭 1


    蘇寒碧是建康城內的名醫,他的寂園之中,除了四時花木,還栽種了好些珍貴藥材。


    這一日,有株紫蕊月見草眼看就要開花,陽光卻意外的暴烈,一點兒都不似冬日時光應有的天象。蘇寒碧取了一柄小小竹傘遮在那株藥材上,這傘一遮下去,寂園之內立刻涼風習習的,天色也暗沉不少。


    就在這時,石洛急匆匆跑了進來。


    蘇寒碧見好友額上盡是汗珠,隨口問:“外麵很熱?”


    石洛抬眼望天,不勝驚異:“奇怪,怎麽一進你的院子,天就陰了?”


    蘇寒碧微笑不答。


    石洛一把抓住他:“對了!方才我前來的路上,發生了奇事!”


    “什麽奇事?”


    “我在城門口遇到一個異族女子,愁容滿麵,就詢問她怎麽迴事。她說好友生了重病無處醫治,我想你的醫術挺高明的,就帶她來你這裏。”石洛皺眉,“可在路上竟然迷路了!而後在荒野中遇到大旋風,她竟被旋風捲走!”


    蘇寒碧聽到此處,眉尖一剔,透明的瞳孔染上淺淺鬱色:“是旋風,還是風旋?”


    “有什麽區別?”


    “旋風是自然生成,風旋卻是人所操縱之術。”蘇寒碧一低頭,看向石洛腰間佩劍,“你的劍上是誰的血?”


    石洛咋舌:“我的劍在鞘中,你也能看見?”


    “不是看見,是聞見。”蘇寒碧淡淡地說,“比如你的肩背後麵,還有一片胭脂香,想是和哪個女子接觸過,是不是?”


    石洛迴想,忽然想到那異族女子驚慌之下似乎在自己肩上撞了一撞,不禁對蘇寒碧大為欽佩:“荼靡說你能僅憑嗅覺,從二百七十種藥材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我還以為她誇大其詞呢!嗯,劍上的血,是我斬風旋時留下的!”


    蘇寒碧眉尖又是一剔,什麽都沒有說,隻是返身看著他那株紫蕊月見草。


    石洛著急起來:“不知那女子怎麽樣了,會不會有危險?和我一起去尋找她吧?”


    蘇寒碧迴頭:“為什麽?”


    “她孤身一人,又說好友生了重病需要救治,看起來孤苦無依的。無論如何都應加以援手——”


    “石洛,為何你對僅見過一次的陌生人如此親切?”蘇寒碧看著石洛那張俊秀的臉上,滿滿的焦急神情,忽然一笑,“不知對方是好人壞人,就這麽關心著急?”


    “我的確是經常這樣,也從未為自己的這種關心尋找理由。”石洛頓腳,“罷了,你既有事,我自己去尋她。”


    說罷,如同來時一般,風風火火的又跑了出去。


    蘇寒碧凝目瞧著他的背影,身後忽然響起少女嬌憨甜美的聲音:“怎麽啦,他又惹什麽麻煩了?”


    不必迴頭也知道是另一位好友——山鬼荼靡,蘇寒碧隨手以花剪修剪枝葉:“嗯,一如既往,又沾染上了不該沾染的東西。”


    “石洛這個傻小子,對於那種東西卻有著奇異的吸引力呢。”荼靡掩嘴竊笑,“可是啊,為什麽這次你不去幫他?”


    “他口中描述的那個女子身穿異族服裝,而能夠操縱風旋法術的,應是屬於嶺南珈麟族一支。”蘇寒碧淡淡地說,“珈麟族供奉水神冰夷,修研水係與風係法術,神秘自閉,從未踏足建康城。他們若出手挾持那女子,也是他們族中自己的事情,他人不好幹涉。”


    “萬一石洛遇到危險呢?”荼靡自一叢叢開得茂盛的椿花間飄過來,狡黠地眯起眼睛,“你也不管?”


    蘇寒碧手下停了一停。


    “正是因為與我們過於接近,石洛才會一次又一次被捲入奇異的事件,導致他遇到危險。”他的語氣淡然,連眉眼間的憂愁也是淡然的,“此岸與彼岸本是不同世界,尋常人一旦踏入,就會導致危難。石洛卻因與我們交友的緣故,一再踏足他不該涉足的領域。直到如今,我都能以我的力量幫助他。但假設有一天我的能力不足以幫他,他就會遇到真正的危險。”


    “……因此你想疏遠他?”荼靡思索了片刻,才領悟到蘇寒碧話語中的含義,忍不住輕唿,“可是,碧,石洛是你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凡人朋友啊!”


    蘇寒碧低眉,手中仍持著那把小小的銀剪:“我知道。”


    雙刃一合,“哢嚓”一聲輕響,一朵緋紅色的椿花自枝頭輕悄悄地墜下。


    石洛離開了蘇寒碧的寂園,在建康城西郊尋覓了半日,漸漸近了黃昏,不僅找不到那女子,連那片奇異的荒地都不知去了哪裏。


    他正在愁急,眼看前麵風景煞是眼熟,卻原來到了煙籠水上的秦淮左近。河麵上泊滿了遊船畫舫,此刻已近暮色,各畫舫的歌女都開始練唱順便招攬行人,一片咿咿呀呀的絲竹之聲。


    他隨意看了兩眼,正想轉往別處,卻忽然覺得有種熟悉的感覺。


    他迴過頭來盯著那些畫舫再看。


    不是那些正在船首曼妙地歌舞著的女子。也不是那些擺了姿態在拉琴彈箏的樂師。各船上已有了些零散的聽曲的客人,他再仔細看了幾眼,忽然醒悟到:是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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