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婉兒兀自猶豫不決,公孫家的老祖宗們卻是恨不得替她伸手接了那枚血符。


    這樣的機緣可一而不可再,到底這孩子年輕了些,竟不知道當年的血符在世上已是無價之寶。更有傳聞說,世祖那枚血符曾在宮中一場大火中焚毀,事後,世祖遍尋天下而不得,憾憾而終。


    血符既已現世,斷斷就沒有放過的道理。公孫家幾位老祖們彼此給了幾個眼色,最終都將目光集中在公孫婉兒的嫡親曾祖,公孫陽身上。


    他是公孫婉兒的正經長輩,血脈相傳的嫡親曾祖,由他出麵最是合適不過。


    可還不待公孫陽斟酌出措辭,公孫婉兒已經斷然道。


    “道長如此厚禮,小女不敢受。”


    “胡鬧。”


    公孫陽禁不住怒喝一聲,卻見張觀聖不滿的瞪了過來,於是趕緊噤聲,想了想又道,“婉兒雖年紀小,不能太過不懂事,怎可如此辜負貴客一片心意?”


    這算是給自己找迴了場子,他是為了教育孫女,家風如此,可不是沒見過東西的,看見血符心神搖曳失態了。


    公孫婉兒垂首斂袖眼睛盯著地板縫,開始估算起這枚血符的價值。這公孫家在南方富甲一方,這些曾祖們當年又一路風雨,走南闖北,什麽沒見過,眼界氣度豈是她能相比的?雖然她活過兩世,到底前世是孤兒,這世不過五歲。


    可現下,明顯連老祖宗們都坐不住了,要說公孫家富甲一方也並不缺錢。


    雖說人性本貪,可就拿老祖宗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為來看,他們放著家產由著父親在那裏作害,隻要不太出格一律不管。平日裏修身養性,也完全不像是視財如命。


    這血符是皇家用過的東西,涉及朝堂……


    莫不是,公孫家的老祖宗們想要入朝?


    仔細想想,當年的公孫家除了幾位老祖宗們還有自己這一脈,全家都被人鏟除幹淨。能有這樣大的手筆,難道是因為公孫家當初參與了什麽事情,或者更直接來說是,參與了朝堂之爭?


    那看來,公孫家當年定是敗了,要麽就是被人陰了。


    不然何至於舉家避到南方,要知道公孫家此前可是洛陽的望族。


    老祖宗們已近耄耋之年,一大把年紀了還有入仕之心固然有些不切實際,卻也當真可憐。追求了一輩子的理想,值得公孫婉兒為他們出些力氣的。可實在是,想要入仕又有野心財帛,何苦眼熱人家一枚血符?


    要說,封建迷信害死人啊。


    公孫婉兒以為老祖宗們是看上了血符被世人傳言的神乎其神的扭轉乾坤之能,卻也真是低估了血符本身的價值,時逢亂世,借著這個造勢,先不說血符是否真有其能,便是沒有,先前皇帝用過的東西。也值得這些人掙破了腦袋。


    遑論,公孫家的幾位曾祖們未必就沒有東山再起的心思。不說旁的,拿血符獻給皇室,謀求個官身也是值當的。


    現下,張觀聖待公孫婉兒青眼有加,要主動贈予這枚血符,若是不受,老太爺們迴去都能自己慪死。可誰想自己家裏這個小輩竟然,竟然不要這件有價難求的寶貝。簡直是,公孫陽雙手下意識的捏緊拐杖,想來,若不是礙著有外人在場,非得上前去狠狠的敲上公孫婉兒一棍子,看看她腦袋裏到底裝的是什麽東西。


    廳上的氣氛,再度變得沉默起來。


    張觀聖捏著血符的手依舊在公孫婉兒身前沒有收迴去,公孫婉兒似乎是因為方才受了曾祖的嗬斥顯得有些悶悶不樂,一直低頭盯著地板。公孫陽先前失態了一迴,此時也端著不好再開頭說什麽。


    這樣一來,原本老祖宗們還想指望著籠絡了張觀聖進府來的公孫芫能出麵管教女兒,連帶著順了祖宗們的心,哪裏想到他竟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樣,端著一盞茶走了神兒。


    真是……家門不幸啊……


    幾位老祖宗們悲哀的這麽一想,覺著子嗣之事尤其要緊了。


    公孫芫到底是指望不上了,也不知道公孫家還能不能生出一位繼承人來。


    長輩們正心裏默默感歎著後繼無人,卻不料公孫婉兒想通了事情,抬起頭來盯著錦囊麵紅耳赤道,“道長這枚錦囊看著精巧,隻是,不知先前是要贈與何人?婉兒雖不忍拂了道長好意,可終究,不能奪他人所好。”


    張觀聖聽罷愣了楞,又盯著錦囊看了看。這才明白過來,公孫婉兒未必是不想收下錦囊,隻是看著錦囊繡工精巧,以為是要贈與旁人?


    於是張觀聖趕緊道,“這錦囊當年是宮裏流出來的,原本這最後一道血符是要贈與武元皇後,可是師父說武元皇後福緣不夠,便將這符隨手塞進一枚錦囊裏傳給了我。”


    這是我師父隨手塞的,根本就沒管這錦囊的繡工材質。


    公孫婉兒也恍然,難道不是贈與心上人的麽?


    這麽想了想,覺著愧疚感又少了一些。原本她以為這枚貴重的血符是張觀聖要留給心上人的,此刻知道他並無此意,再加上,公孫婉兒還是不想老祖宗們太過失望。


    於是也改變了初衷,打算留下這枚血符了。


    人家執意要給,她又不能不要,還有別的辦法麽?


    至於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午餐,迴頭萬一這位張道長有事相求,就隻能請家裏的老祖宗們老還這個人情了。畢竟,公孫婉兒可是為了他們才接下了這樣東西。


    這麽想著,公孫婉兒也不再猶豫雙手接下血符,又站起身來福了一禮,“謝過道長厚禮,公孫家莫不敢忘。”


    言下之意就是告訴家中的老祖宗們,這東西收下了,可人情得要整個家族來還啊。


    公孫婉兒不過是個小輩,替整個家族承下別人的人情實在是越矩了,可這會兒家裏的老祖宗們卻是怎麽看她怎麽覺著順眼。他們心裏也明白,這孩子不知道這枚血符的價值,原本是不想收下的。可現在改了主意,未必不是因為看出了家裏的長輩們的心思。


    這孩子比起她那個爹來,當真懂事的多。


    血符關係家族日後榮辱,若張觀聖真要討個什麽人情,那還也就還了,老祖宗們還真沒有要公孫婉兒來承擔的道理。


    要說公孫家雖然沒有子弟在朝中為官,可實際上還是很有些權勢和財富的,隻要張觀聖的要求不太出格,他們也不是不能辦到。


    可偏偏他們這裏想得倒好,還有人真看不上公孫家的人情,隻見張觀聖聽完公孫婉兒的話後,臉上登時表現出了極大的嫌棄。


    公孫婉兒心裏咯噔一聲,不住的祈禱著這位任性的道長可千萬不要說出什麽不該說的話來。可張觀聖眼神一掃周圍,“公孫家?就這群人能管什麽事?倒是小友,老道願意交你這個朋友,不知你意下如何?”


    額……


    我不願意啊……


    誰想和你這個任性的老頭兒交朋友……


    你幾句話就把我家裏人都得罪光了,攤上你這麽個朋友,我怎麽死的都不知道好吧……


    可好歹人家是客人,又剛送了自己一枚貴重的血符,這時候公孫婉兒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迴答才好。好在她那位掛名父親公孫芫這時候總算是迴過神來,他先是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打量了一眼公孫婉兒,隨後才接著道,“道長肯結交小女,自然是她的福氣,隻是,她年紀尚淺,又偏偏是個女子,怕是,日後會有麻煩。”


    張觀聖是什麽樣的人?


    多少愚昧無知的百姓拿他當活神仙的,多少官員甚至想著隻要得了張觀聖的指點即刻就能飛黃騰達,就連公孫家這樣富甲一方的富賈都能在張觀聖手裏撈到好處。可見張觀聖卻有神通,世人也當真是貪的。


    可眼下,先不說這位張道長是為了什麽待公孫婉兒青眼有加,可若是他收了公孫婉兒做徒弟也就罷了,偏偏要和公孫婉兒不過一個五歲的孩子平輩論交。傳了出去,世人驚訝之餘誰知道會生出什麽旁的想法來。


    至於懷疑公孫婉兒是否是這位道長的私生女,公孫芫連想都沒想過。先不說公孫婉兒的娘親劉氏那溫婉恭謹的模樣,有沒有偷漢子的膽量。就說是張觀聖,也是在皇宮大內呆過的,什麽樣的絕世美女沒有見過。也不見得就會看上劉氏,二人有什麽苟且。


    可他這麽想,不代表外麵也會這麽想。他固然不喜歡公孫婉兒,到底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容不得外麵的人來敗壞她的名聲。何況,她是家族嫡女,她的名聲也是公孫家的臉麵。


    隻是公孫芫固然做了一迴稱職的父親,公孫婉兒卻不覺著張觀聖會買帳。這位道長顯然就沒把公孫芫當成一迴事,又怎會聽了他的幾句話就改變心意。


    但這一迴,公孫婉兒卻是再次估計錯了,這位道長不僅聽了公孫芫的勸告,還極認真道,“介之說得有理。”


    介之是公孫芫的字,一慣不拘禮法的張觀聖肯用公孫芫的字來稱唿他以示尊重,極大的表明了他的態度。


    他想了想又接著道,“小友若是肯交老道這個朋友,對外不妨叫我聲師父。如此,也可全了你父親的心意。”


    公孫婉兒憋了許久,到底是沒忍住問道,“婉兒不過是個稚子,卻不知,道長為何偏要同我結交。”


    “隻望小友將來能夠危難之時,施以援手,老道便感激不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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