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死了個人,就像夜裏悄沒聲息來的一場雨,早上人們能看到微濕的地麵,而太陽,已經在東方升起。


    君子講究修身自持,翰林院是天下文人表率,自然都是謙謙君子,私底下喝茶喝酒交流時怎麽討論劉山被什麽鬼纏上不提,白天當值的時候都是一本正經,好像昨天驚慌失措說鬧鬼的人不是他們。


    於是整個翰林院在劉山死後表現失常的就隻剩下一個人,那就是柳探花柳衛玠柳珣是也。支著下巴認真的看著地方誌,罕見的從來到走都沒有睡著。


    如此往複三天,一次泡茶間隙,楊嶠對柳珣說,“你這是擔心館裏還有什麽不幹淨的東西嗎?”


    柳珣打個哈哈,“也是要認真工作的。俸祿雖少,也要對得起它。”


    楊嶠不再說,隻泡茶的時候給他也多泡了一杯,“山野粗茶,柳大人莫嫌棄。”


    柳珣對茶並無講究,端起茶杯一飲而盡,覺得這個香味特別,迴味甘甜,覺得好喝,於是伸出杯子,連要了三杯。下午的時就手撐著臉睡的香甜。


    楊嶠看著他開始懷疑,自己在茶裏加的安神藥是不是過量了?


    一個月後劉山的親人終於來到京城,靈堂也就正兒八經的擺起來,翰林院從上到下都去了奠儀,劉山的同科平級和今年新來入翰林院的人還是要親自去靈堂一次。


    李紀約了柳珣一道,喬氏知道柳珣是要去靈堂,給他荷包裏塞了一道廟裏求的護身符,柳珣從小就怕這些神神鬼鬼的,小時候去一次靈堂迴來得生一次病。柳梁想說要不就別去了,奠儀多包一些就是,隻是一個沒品級的教習而已。


    喬氏瞪她,“你自己還知道三不五時請同僚喝酒,珣兒這種時候不去露麵,和同僚怎麽相處?”喬氏嗔怪。


    “要不是母親病了臥床不起,這家早就分了,珣兒也就不用勉強自己還每天去翰林院點卯。那麽早就起床,孩子多辛苦啊。”柳梁心疼說。


    “老太太隻是裝的,隻看大哥這會能堅持到哪一步。”喬氏說,“三太太已經從佛堂出來了,被罰的時間剛剛一個月。因為大少爺病的起不了床,三房如今愁雲慘霧的,老太太隻一句問大哥,是不是想把他弟弟一家逼死才甘心。”


    “母親不知道,分家已經是板上釘釘了,現在還沒有蓋棺定論,隻是幾房利益沒分清楚而已,三太太出來就是為了計算分家三房能得的好處,畢竟我那三哥,明麵上還得保持他正人君子的形象。”柳梁說,“幸好咱們不靠那些針頭線腦的過活,不然現在也沒有個清淨時候。”


    “現在分的不過侯府的公賬,能有什麽,老太太的私房才是大頭。不過這肯定隻有三四房的份。”喬氏說,“我爹來信說這次是不是真的能分家,還說給我準備了那麽多年的宅子總算有一天能用上了。”


    劉山的遺孀帶著兒子,兒子不過十一二歲,兩個形單影隻的跪在在義堂設置的簡易靈堂前磕謝前來吊唁的人,看著不免有幾分心酸,奉上奠儀後從義莊出來,日頭不早,李紀邀柳珣一起去吃飯。


    “知道你對美食甚有研究,不要看這家店不起眼,梅蘭竹菊四道招牌菜,風雅又風味十足。”李紀說。他看不上這店裏的茶,便讓小二隻上燒開的白水即可。


    “生老病死真是人生無常,劉山去的那樣早,可憐他留下的孤兒寡母了。”柳珣說。


    “是可憐,好在不是到了絕人之路。”李紀說,“這次收到的奠儀好好計劃,也能撐到兒子出來頂梁門戶。劉山租的那院子還有租金,原本是不退的,楊嶠把劉山的那個院子租了去,另外給了租金給遺孀,也是一筆錢。”


    “他怎麽去租那個院子?”柳珣不解問,不嫌晦氣嗎?


    “翰林院的人越來越多,還有其他衙門也有囊中羞澀的新官,雅安巷的房子也是搶手的很。”李紀說,他家其實也算不上多富有,不過幾代積累,總還有點祖產,雖說不用為生計發愁,好歹這方麵的信息他還是了解些,不像柳珣,是全然的富貴不懂民生多艱。“若不是因為劉山死法不好說,別人早就搶著租了。”


    “楊嶠,沒錢嗎?”柳珣說,看著不像個有錢的,但也不是個沒錢的呀。


    李紀搖頭不知。


    第二天,柳珣主動找楊嶠蹭茶喝,喝了一杯後裝作不在意的說,“我母親在東牌坊大街那還有幾處房產,空著也是空著,你如今住在哪,我也不白喝你的茶,你去看看,隨意選一套住吧。”


    楊嶠失語低笑,“我這幾杯茶可沒有那麽貴。”


    “就是一個由頭,真要說起來,你幫了我幾次,我還沒有正式道謝呢。”柳珣說。“你施恩不圖報是君子所為,我滴水之恩湧泉相報也是君子所為。”


    “柳大人好意我心領了,隻是我已經租好了院子,隻等少時修繕就能入住。”楊嶠說。


    柳珣皺眉,他並不知碰到這種給東西別人不要的情況該怎麽辦,有些苦惱,小聲嘟囔,“那撞鬼的房子有什麽好。”


    楊嶠聽到了,他看柳珣,這個人啊,真是出乎意料的善良柔軟。於是本不準備說的他也多解釋了一句,“劉山此事是*,不是鬼神,那房子也是正常的院子,沒有撞鬼。”


    “*?”柳珣說,“意思是他是人殺的?”柳珣坦蕩蕩,說話的聲音也不加遮攔,他這話一出,室內其他兩個同僚也看過來。察覺到別人的視線,柳珣才後知後覺的想自己是不是該小聲點,看著楊嶠無語的表情,他訕訕的端著他的茶杯迴到自己的座位上。


    楊嶠借收拾茶具的機會,低頭無聲的笑了出來。


    午休過後,楊嶠叫上柳珣給他解謎,柳珣怕鬼,現在說殺人,他反而不怕。“你看見過劉山的臉嗎?他死的時候。”楊嶠問。


    柳珣搖頭。


    楊嶠語塞,那種時候誰都會看一眼吧,誰知道柳珣能全程迴避,不過看著柳珣眨巴著探究的眼神,到底隻是一笑。“上吊死的人死狀是麵色蒼白,雙目圓瞪,舌頭伸出半寸,神情猙獰,而被勒死的人麵皮腫脹,眼睛充血,嘴唇發紫,嘴張開,卻不一定會露出舌頭。而當時劉山的死狀是勒死的症狀,不是吊死的症狀。”


    “所以他是死了再被人掛上去的?”柳珣問。“既如此,為什麽沙大人說是自尋短見,又怎麽會這樣匆匆下殮。”


    “勒死和溢死的差別從明處看是相差不大的,就是老道的仵作也偶爾會犯錯。”楊嶠說,“當時都說是撞鬼,沙大人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楊嶠看著柳珣,“你別這樣看我,我就是想給劉山伸張正義,也是不在其位不謀其政,總要講究點方法。”


    “你要是幫他不是傻大膽嗎,上司都蓋棺說是自尋短見,你非要說是人殺的,你這狀元的官場之路隻怕還沒開始就得迴家吃自己的了。”柳珣說。


    楊嶠衝他笑,他其實並不是很愛笑的人,隻是和柳珣一起時總會忍不住微笑,柳珣咳咳嗓子,“那你怎麽會看這死和那死的區別上次我家也是,很熟練很老道,關讀書就夠辛苦了,哪裏還有學這些的時間?”


    “就是讀書太辛苦了,業餘時間就喜歡看點斷案仵作野史趣聞做調劑。”楊嶠說。


    “來——來人啊——”一聲淒厲的喊叫聲響起,“死人了——”


    楊嶠眉心一跳,幾乎就是轉身就往聲音的地方跑去,柳珣不明所以的跟上,到了地方推開短時間聚在門口的人群,楊嶠在大門前看到吊在正室中央的人,官服下的兩隻腳,來迴晃蕩。


    柳珣措不及防和屍體撞上個正臉,他伸手抓緊楊嶠的手臂,“麵色蒼白,雙目圓瞪,神情猙獰,舌頭伸出半寸,這這是溢死——”


    “你不是說不不是鬼嗎?”柳珣都顫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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