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成澤（十）
五年時間如白駒過隙，不過彈指一揮間。嫋嫋霧氣籠罩著冰冷而又莊嚴的房間裏，時景深放下手中的公文自案前抬起頭來，修長的十指相扣，望著桌前的銅爐發起了呆。
她走了，已經五年了呢。
這五年他不知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每每午夜夢迴，她的音容笑貌的浮現出來，她在夢中笑靨如花，還是那般清麗模樣，仿佛下一刻便會扭著頭威脅自己，若是不好好照顧自己，她便迴儷國去。
而今就算他將自己的身體再怎麽折騰，她都不會再來教訓他了。
“喜為你疾，藥石無醫。”
他從前這樣逗她，每當那個時候，她總會紅著臉來捂他的嘴不許他再說，眼睛一閉，她嬌嗔的樣子便縈繞在他心頭，如果有可能，他多想再逗她一次，看她的笑顏，讓她開心。
若是她能開心，他也會開心。
“王爺，捷報！”一個小太監跑進來，“剛來的捷報，西北戰亂平息了！”
西北戰亂總算是平息了麽？時景深勾了下唇，這幾年來，他輔佐時成軒坐穩皇帝位置，教他帝王之術，助他掃平天下。而平息西北戰亂，便是他身為攝政王之後的最後一項任務。
有幕僚曾說：“王爺，皇上年幼，您何不取而代之呢？”
他卻不語地搖搖頭。
他彼時答應了她的，怎麽能食言呢
====================================================================
囊螢從外麵挑了門簾進來，自從玉姑娘當時去了，她就被李侍衛重新調迴來伺候王爺，她至今猶記得王爺當初的樣子，真真叫人看了就難過。
那幾日姑娘似乎是心情不好，王爺便吩咐了李侍衛帶著姑娘出去京郊的溫泉莊子上散心，姑娘出府的時候還很開心，還說若是見到了什麽好玩好看的小玩意兒就給她跟映雪帶迴來幾樣，可誰知……最後卻是王爺抱著她的屍身迴來的。
瓢潑大雨之中，王爺執拗地親自抱著姑娘一步一步地往正院而去，姑娘身上的血沾到他的身上，汙了他的衣袍，他向來有潔癖，此刻卻不管不顧了。
迴到正院後，放任著自己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衣物不管，隻聲音沙啞地吩咐她去將為姑娘做好的那件十二幅留仙裙拿過來，她領了命剛要走的時候，卻聽見映雪湊到王爺身前柔婉地開口道：“王爺，奴婢替您先將衣裳換了吧，您這樣不顧自己的身子，若是玉姑娘看見，又該說您了。”
她一直知道映雪對王爺有別樣的心思，不過也未當迴事兒，除了自己有一個年幼時定下的未婚夫婿以外，在這偌大的王府之中，有哪個丫鬟對豐神俊朗又位高權重的王爺沒那樣的想法呢？
可是她沒想到，映雪她居然膽子大到，敢在這種時候還扯著姑娘的大旗接近王爺，聽見那無恥的話時，她簡直想衝過去拉著映雪問問清楚：姑娘在的時候對她們兩個哪裏不好，如今她屍骨未寒你便要利用她來往上爬？
當她轉過身望去的時候，卻看到王爺望向姑娘的目光依然溫柔，而口中道出的話卻不帶絲毫情感：“看來楚夏平時是待你們太好了，既然你這麽想過去陪她，那本王便成全你。”
映雪的麵色倏然變得青白，哭著喊著求王爺饒過她。
而王爺頭也未抬，隻厭惡地揮手示意李侍衛將映雪拉出去。
當映雪經過立在門口的她之時，又扯住她的衣角哭求道：“囊螢姐姐，我們一塊兒長大的，看在這點兒情誼上你托方嬤嬤替我求求情好不好？”
映雪所說的方嬤嬤是囊螢的娘親，同時也是從小將王爺帶大的乳母。
而囊螢隻是冷漠地扯開她拉著自己衣角的手，搖搖頭毫無波瀾道：“當你利用姑娘的時候，便該想到如今的下場。”
“我隻是為自己打算而已！難道這也有錯？”被拒絕後，映雪便絕望地衝著她哭喊道。
是的，為自己打算並沒有錯，錯的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要利用玉姑娘。
見她毫無反悔之心，囊螢隻覺得可笑，甩開她重新扯住自己的手，便往荷園中去取王爺吩咐的那件裙子。
親手替楚夏換上那件他早已定做好的水碧色的留仙裙後，他默然的吩咐下麵的人準備成親的東西。
大紅色的綢緞，帷帳，喜字，甚至喜燭，都是下人們選了送來後經他親自檢驗過的。
三日後，王府上上下下，從裏到外皆掛起了紅幡。
攝政王娶親，應是整個成澤普天同慶之日。但時景深卻未邀請任何人來觀禮，在他看來，這是他同楚夏兩個人之間的事，他得將楚夏娶迴來，才算了了一樁心願。
那晚，他溫柔地為她戴上那支琉花簪，輕笑著對躺在床上麵容依然清麗卻毫無生氣的她道：“楚夏，我就拿這隻琉花簪，當做將你娶迴來的彩禮吧，不過，你會不會嫌棄隻有這麽一支簪子太寒酸了？這樣吧，你醒過來，安王府內庫中的金銀珠寶多得是，我帶著你親自去挑，你看中的都歸你,好不好？”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依舊安安靜靜，他的問話，注定永遠得不到迴答。
當夜，婚房內著了大火，而後王妃的屍骨不知所蹤。
囊螢卻知道，是王爺將王妃的屍骨焚燒後取了一部分戴在了身上，他的頸間有一個瑩白的小瓷瓶，聽李侍衛說，就連沐浴的時候都不曾摘下。
那就是王妃吧。
恍惚之間，囊螢的思緒迴到現實，記起自己過來的目的，上前為時景深倒了一杯茶：“王爺，陛下邀您晚上一敘。”
時景深聽罷，麵上閃過一抹笑來，道：“本王知曉了。”
當他處理完桌上的公文趕到宮中的時候，時成軒已經在禦書房外等著他了。
五年過去，當年那個瘦弱的孩子也長成了如今這個初具帝王之氣的青年，自從經曆了那次變故之後，他便沒有了同齡人的天真與玩心，整日跟在時景深身後，仿佛這樣才能安心似的。
見時景深走近，時成軒急忙往前迎了幾步：“皇叔，您來了。”
點了點頭，時景深拍拍時成軒的肩膀，笑著道：“進去說。”
“好。”
待到二人進了禦書房，還未落座，時景深便開口道：“五年已經過去，陛下也能獨當一麵了，臣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時成軒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在聽到他這話的時候沉默了下來，許久後，才轉過身衝著他躬身深深地作了一揖，而後語氣晦澀地開口道：“我此生最遺憾的一件事，便是未能親口對皇嬸道一句謝，她救我性命，您輔佐我五年，我欠您夫妻二人良多，如今西北戰事已平，我明白您已經有了離意。”
“今日讓您過來，便是想問問您的打算。”
或是想到了楚夏，時景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時成軒答道：“她在世的時候有許多想去的地方，我打算帶著她去看看。”
“如此，我明白了。”時成軒點點頭。
約定已成，時景深便告辭離開。
半月後，攝政王時景深以莫須有之罪被貶為庶人，自此不知所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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逶迤的山嶺，蜿蜒盤旋，猶如一條正在酣睡的巨龍。俯瞰足下，白雲彌漫，環觀群峰，雲霧繚繞，峰巒疊嶂，碧水如鏡，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兩岸景色猶如百裏畫廊。青山綠水間，山茶花開的正濃，微微的細雨朦朦中，時景深撐著一把油紙傘，定定的看著這片山水。
這是之前楚夏最想來的地方，如今他終於帶著她來了。
他拿起胸口的瓷瓶喃喃道：“楚夏，真是不湊巧，這裏今日竟然下雨了，不過雨景也是格外的美呢，你還想去何處，明日我們就啟程。”
迴應他的，唯有山穀間的呦呦鹿鳴。
朦朧細雨中，他轉過身，繼續踏上行程。
五年時間如白駒過隙，不過彈指一揮間。嫋嫋霧氣籠罩著冰冷而又莊嚴的房間裏，時景深放下手中的公文自案前抬起頭來，修長的十指相扣，望著桌前的銅爐發起了呆。
她走了，已經五年了呢。
這五年他不知自己是怎麽過來的，每每午夜夢迴，她的音容笑貌的浮現出來，她在夢中笑靨如花，還是那般清麗模樣，仿佛下一刻便會扭著頭威脅自己，若是不好好照顧自己，她便迴儷國去。
而今就算他將自己的身體再怎麽折騰，她都不會再來教訓他了。
“喜為你疾，藥石無醫。”
他從前這樣逗她，每當那個時候，她總會紅著臉來捂他的嘴不許他再說，眼睛一閉，她嬌嗔的樣子便縈繞在他心頭，如果有可能，他多想再逗她一次，看她的笑顏，讓她開心。
若是她能開心，他也會開心。
“王爺，捷報！”一個小太監跑進來，“剛來的捷報，西北戰亂平息了！”
西北戰亂總算是平息了麽？時景深勾了下唇，這幾年來，他輔佐時成軒坐穩皇帝位置，教他帝王之術，助他掃平天下。而平息西北戰亂，便是他身為攝政王之後的最後一項任務。
有幕僚曾說：“王爺，皇上年幼，您何不取而代之呢？”
他卻不語地搖搖頭。
他彼時答應了她的，怎麽能食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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囊螢從外麵挑了門簾進來，自從玉姑娘當時去了，她就被李侍衛重新調迴來伺候王爺，她至今猶記得王爺當初的樣子，真真叫人看了就難過。
那幾日姑娘似乎是心情不好，王爺便吩咐了李侍衛帶著姑娘出去京郊的溫泉莊子上散心，姑娘出府的時候還很開心，還說若是見到了什麽好玩好看的小玩意兒就給她跟映雪帶迴來幾樣，可誰知……最後卻是王爺抱著她的屍身迴來的。
瓢潑大雨之中，王爺執拗地親自抱著姑娘一步一步地往正院而去，姑娘身上的血沾到他的身上，汙了他的衣袍，他向來有潔癖，此刻卻不管不顧了。
迴到正院後，放任著自己身上被雨水浸透的衣物不管，隻聲音沙啞地吩咐她去將為姑娘做好的那件十二幅留仙裙拿過來，她領了命剛要走的時候，卻聽見映雪湊到王爺身前柔婉地開口道：“王爺，奴婢替您先將衣裳換了吧，您這樣不顧自己的身子，若是玉姑娘看見，又該說您了。”
她一直知道映雪對王爺有別樣的心思，不過也未當迴事兒，除了自己有一個年幼時定下的未婚夫婿以外，在這偌大的王府之中，有哪個丫鬟對豐神俊朗又位高權重的王爺沒那樣的想法呢？
可是她沒想到，映雪她居然膽子大到，敢在這種時候還扯著姑娘的大旗接近王爺，聽見那無恥的話時，她簡直想衝過去拉著映雪問問清楚：姑娘在的時候對她們兩個哪裏不好，如今她屍骨未寒你便要利用她來往上爬？
當她轉過身望去的時候，卻看到王爺望向姑娘的目光依然溫柔，而口中道出的話卻不帶絲毫情感：“看來楚夏平時是待你們太好了，既然你這麽想過去陪她，那本王便成全你。”
映雪的麵色倏然變得青白，哭著喊著求王爺饒過她。
而王爺頭也未抬，隻厭惡地揮手示意李侍衛將映雪拉出去。
當映雪經過立在門口的她之時，又扯住她的衣角哭求道：“囊螢姐姐，我們一塊兒長大的，看在這點兒情誼上你托方嬤嬤替我求求情好不好？”
映雪所說的方嬤嬤是囊螢的娘親，同時也是從小將王爺帶大的乳母。
而囊螢隻是冷漠地扯開她拉著自己衣角的手，搖搖頭毫無波瀾道：“當你利用姑娘的時候，便該想到如今的下場。”
“我隻是為自己打算而已！難道這也有錯？”被拒絕後，映雪便絕望地衝著她哭喊道。
是的，為自己打算並沒有錯，錯的是你千不該萬不該，要利用玉姑娘。
見她毫無反悔之心，囊螢隻覺得可笑，甩開她重新扯住自己的手，便往荷園中去取王爺吩咐的那件裙子。
親手替楚夏換上那件他早已定做好的水碧色的留仙裙後，他默然的吩咐下麵的人準備成親的東西。
大紅色的綢緞，帷帳，喜字，甚至喜燭，都是下人們選了送來後經他親自檢驗過的。
三日後，王府上上下下，從裏到外皆掛起了紅幡。
攝政王娶親，應是整個成澤普天同慶之日。但時景深卻未邀請任何人來觀禮，在他看來，這是他同楚夏兩個人之間的事，他得將楚夏娶迴來，才算了了一樁心願。
那晚，他溫柔地為她戴上那支琉花簪，輕笑著對躺在床上麵容依然清麗卻毫無生氣的她道：“楚夏，我就拿這隻琉花簪，當做將你娶迴來的彩禮吧，不過，你會不會嫌棄隻有這麽一支簪子太寒酸了？這樣吧，你醒過來，安王府內庫中的金銀珠寶多得是，我帶著你親自去挑，你看中的都歸你,好不好？”
然而躺在床上的人依舊安安靜靜，他的問話，注定永遠得不到迴答。
當夜，婚房內著了大火，而後王妃的屍骨不知所蹤。
囊螢卻知道，是王爺將王妃的屍骨焚燒後取了一部分戴在了身上，他的頸間有一個瑩白的小瓷瓶，聽李侍衛說，就連沐浴的時候都不曾摘下。
那就是王妃吧。
恍惚之間，囊螢的思緒迴到現實，記起自己過來的目的，上前為時景深倒了一杯茶：“王爺，陛下邀您晚上一敘。”
時景深聽罷，麵上閃過一抹笑來，道：“本王知曉了。”
當他處理完桌上的公文趕到宮中的時候，時成軒已經在禦書房外等著他了。
五年過去，當年那個瘦弱的孩子也長成了如今這個初具帝王之氣的青年，自從經曆了那次變故之後，他便沒有了同齡人的天真與玩心，整日跟在時景深身後，仿佛這樣才能安心似的。
見時景深走近，時成軒急忙往前迎了幾步：“皇叔，您來了。”
點了點頭，時景深拍拍時成軒的肩膀，笑著道：“進去說。”
“好。”
待到二人進了禦書房，還未落座，時景深便開口道：“五年已經過去，陛下也能獨當一麵了，臣也到了該走的時候了。”
時成軒雖然心中早有準備，卻還是在聽到他這話的時候沉默了下來，許久後，才轉過身衝著他躬身深深地作了一揖，而後語氣晦澀地開口道：“我此生最遺憾的一件事，便是未能親口對皇嬸道一句謝，她救我性命，您輔佐我五年，我欠您夫妻二人良多，如今西北戰事已平，我明白您已經有了離意。”
“今日讓您過來，便是想問問您的打算。”
或是想到了楚夏，時景深眼中閃過一絲笑意，對時成軒答道：“她在世的時候有許多想去的地方，我打算帶著她去看看。”
“如此，我明白了。”時成軒點點頭。
約定已成，時景深便告辭離開。
半月後，攝政王時景深以莫須有之罪被貶為庶人，自此不知所蹤。
=====================================================================
逶迤的山嶺，蜿蜒盤旋，猶如一條正在酣睡的巨龍。俯瞰足下，白雲彌漫，環觀群峰，雲霧繚繞，峰巒疊嶂，碧水如鏡，青山浮水，倒影翩翩，兩岸景色猶如百裏畫廊。青山綠水間，山茶花開的正濃，微微的細雨朦朦中，時景深撐著一把油紙傘，定定的看著這片山水。
這是之前楚夏最想來的地方，如今他終於帶著她來了。
他拿起胸口的瓷瓶喃喃道：“楚夏，真是不湊巧，這裏今日竟然下雨了，不過雨景也是格外的美呢，你還想去何處，明日我們就啟程。”
迴應他的，唯有山穀間的呦呦鹿鳴。
朦朧細雨中，他轉過身，繼續踏上行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