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成澤（七）
自那夜過去後，一直以來阻隔在楚夏與時景深之間的那層薄膜就好像突然消失了，沒有經過任何商量，他們便默契地更換了對對方的稱唿，楚夏會有意識地替時景深在生活時間為他刷上幾次潤脈狀態，希望他能不那麽難受，早點兒治好陳毒，有時候時景深也會在空閑時間去帶著楚夏出去街上逛一逛轉一轉，以免她常日待在府中悶得慌，偶爾在他下朝迴府路過街邊時碰見什麽好吃好玩的，還會給楚夏帶上一份。
直到二人之間的關係日漸親密起來，楚夏才知道了以前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比如，時景深雖然身體不好，但他還是練就了一身武藝，雖然母妃早亡，但卻提前給他留下了一大筆財產，現如今已經被他發展得愈來愈積厚，甚至，他母妃在閨中還未被封為公主和親之前，與她的師傅玉清子是閨中好友……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時景深在朝堂愈發如魚得水，楚夏心中的不安便會放大幾分。這便意味著……離紀氏聯合大臣們逼他放權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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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地平線泛起的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
楚夏起床之後突然記起今天是時景深休沐的日子，不覺心情有些明朗。
衝著鏡中的自己彎唇笑了笑，一張瓜子臉白皙光潔，秀眉纖長，雙目流動，眼中光彩奪目，囊螢一邊收拾楚夏的藥箱一邊將映雪喚過來給楚夏梳妝，她可還記得李侍衛說過今日要姑娘早點兒去為王爺診治呢。
映雪聞聲應下，拿起妝台上的梳子，散開了楚夏及腰的長發，三千青絲便如瀑布般泄下，在清晨的朝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最後在耳上戴好一對明月璫，楚夏站起身，吩咐囊螢帶上自己的藥箱，便跨出了房門。
剛走到一處迴廊的拐角處，楚夏突然想起藥箱裏忘了有一件東西沒拿，便吩咐囊螢去取，自己留在原地等她。
囊螢聽後急忙去了。
正當容箏彎腰想要用手帕將迴廊處的石凳擦幹淨坐下時，忽的一抬頭，發現離自己不遠的廊柱旁，斜斜靠著一個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錦衣戈帶，一襲親王蟒袍，靛色靴子，玉冠束發，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住，麵容稍顯蒼白，略帶一絲憔悴的人，不是時景深，又是哪個？
“你怎麽到這邊來了？不是說好了在房間裏等嗎？”楚夏望見他後便幾步疾行至他跟前，看著他有些憔悴的模樣，口中埋怨道。
時景深隻是低頭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數落自己，並不開口解釋。
楚夏說了一大堆以後才發現時景深連一句都沒應，不禁有些羞惱，索性直接說了一句：“時景
深！你要是自己再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我便迴儷國去，再不給你治了！”說罷便轉身欲走。
剛轉過身，手腕便被握住，與此同時時景深低沉的聲音也在她的耳邊響起。
“別走。”
……
啊……真是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對話。
迴過神來，楚夏還是不想理他，說實在的，從上次他放任自己淋雨開始，她便有些生氣，她幸幸
苦苦為他治病治好身體，不是讓他自己用來糟蹋的！
上次這樣，這次還是這樣，況且！別妄想每次都用同一招就能哄好！她不吃這一套了！
時景深看她尤自生氣，便笑著搖了搖頭，繼而開口道：“別生氣了，昂？我剛從宮裏迴來，衣服
都沒來得及換就過來了，這不是急著想見你嗎？”
“我在宮中的時候就在想，你有沒有好好吃飯，身為大夫還那麽挑嘴，不知道少吃了多少飯菜。”
“想你有沒有好好睡覺，是不是又看話本子看到深夜最後枕著話本子睡了？”
“在想你會不會擔心我的身體，若是沒有，我是不是會失落？”
“幸好，我的楚夏還是念著我的。”說完這句，時景深將楚夏的肩膀掰著朝自己這邊轉了過來，重新開口道：“放心吧，我沒有你想的那麽不中用，這點兒程度的勞累，算不了什麽，如果非要說有一點不適的話，就是——”
楚夏聽到這兒，才抬起頭看他，灼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確：快說！哪兒不適了？
看她急切的模樣，時景深故意拉長了聲音說道：“喜……你……為……疾……”不料話才說了一半，便被楚夏用手捂住了嘴，隻好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再說了，讓她放開先。
楚夏得了他的保證才放開了手，麵上不知何時開始燒的厲害，索性主動換了個話題來講：“這次迴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
見楚夏這麽快便紅了臉，時景深見好便收不再逗弄她，配合地轉移話題，從袖中掏出一個用帕子抱著的東西遞給她，一邊遞一邊同她閑聊道：“最近陛下似乎迷上了鬥獸，托我去幫他找幾頭好的過去，這支琉花簪便是我去尋獸的路上碰見一個小販在賣，看了一眼覺得適合你，便買了下來，我幫你戴上瞧瞧好不好看？”
原本楚夏正在彎著腰饒有興趣地從他手中翻看這支琉花簪，直到聽見他說到鬥獸……
“天降大災，周國大旱，唯有成澤國一國水源充沛，鄰國難民皆湧入，四處動亂，危難時期，幼帝時成軒不能支撐大局，太後紀氏同文武百官請求先帝之弟——安王時景深為攝政王輔佐幼帝，遂允。
而後，帝沉迷於鬥獸，安王縱容，太後紀氏深感惶恐，妄連同眾臣使安王還政於帝，先應，後鴆殺紀氏，囚帝，縱情犬馬，成澤終隕。”
她一直擔心糾結著的事，還是來了，罷了，這樣也好，索性趁這次機會問清楚他的想法，也方便自己製定下一步的任務計劃，思量清楚後，她將那隻琉花簪重新放迴時景深的手中，直起身子，凝望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開口問道：“阿深，你是不是……還恨著？”
驟然聽聞楚夏問出這樣一句話，時景深的第一反應便是否認，他嘴角一扯笑了笑道：“什麽恨
著？你剛才說的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楚夏一見他麵上那無懈可擊的微笑，心中失望，便掙開了他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後退了一步才道：“陛下沉迷於鬥獸，你便縱容他，替他尋獸。”
“阿深，吳氏和先皇都已經死了，放下心中的那些恨那些怨好不好？”
時景深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也不想同她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索性直接略過這個話題，開口問道：“楚夏，你還沒說剛剛那支琉花簪你喜不喜歡呢，你要是喜歡，改日我再去給你挑幾支不同花樣的？”
見他避而不答，楚夏心中有些失望，雖然自己心中也明白他幼時受的那些苦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被化解，但她希望他能配合一點兒，起碼讓她可以在他的仇恨上鑿一個缺口，可他卻將他的仇恨保護得那麽好，不讓旁人觸及半分，就連她也被排除在外。
最終還是語氣晦澀地又問了一遍：“仇恨就那麽重要？能讓你拋棄一切美好的東西？”
時景深不答。
“嗬嗬。”楚夏慘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便走。
時景深剛想追，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收迴了本已邁出去了的腳步。攥住了手中的琉花簪，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靠在身旁的廊柱之上，茫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蓮池。
那層層荷葉依舊如片片翠玉一般浮於池水之上，似層層綠浪，其中原本盛開著的白蓮卻早已不見蹤影，同樣是一陣風吹來，他卻再聞不到半分蓮花的清香……
不是他不願放下仇恨……而是這麽多年來他能支撐著活下來，全是因為仇恨，如果不能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非是不願，而是無法。
自那夜過去後，一直以來阻隔在楚夏與時景深之間的那層薄膜就好像突然消失了，沒有經過任何商量，他們便默契地更換了對對方的稱唿，楚夏會有意識地替時景深在生活時間為他刷上幾次潤脈狀態，希望他能不那麽難受，早點兒治好陳毒，有時候時景深也會在空閑時間去帶著楚夏出去街上逛一逛轉一轉，以免她常日待在府中悶得慌，偶爾在他下朝迴府路過街邊時碰見什麽好吃好玩的，還會給楚夏帶上一份。
直到二人之間的關係日漸親密起來，楚夏才知道了以前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比如，時景深雖然身體不好，但他還是練就了一身武藝，雖然母妃早亡，但卻提前給他留下了一大筆財產，現如今已經被他發展得愈來愈積厚，甚至，他母妃在閨中還未被封為公主和親之前，與她的師傅玉清子是閨中好友……
可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時景深在朝堂愈發如魚得水，楚夏心中的不安便會放大幾分。這便意味著……離紀氏聯合大臣們逼他放權的日子也越來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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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清晨，萬籟俱寂，東邊的地平線泛起的一絲絲亮光，小心翼翼地浸潤著淺藍色的天幕，新的一天從遠方漸漸地移了過來。
楚夏起床之後突然記起今天是時景深休沐的日子，不覺心情有些明朗。
衝著鏡中的自己彎唇笑了笑，一張瓜子臉白皙光潔，秀眉纖長，雙目流動，眼中光彩奪目，囊螢一邊收拾楚夏的藥箱一邊將映雪喚過來給楚夏梳妝，她可還記得李侍衛說過今日要姑娘早點兒去為王爺診治呢。
映雪聞聲應下，拿起妝台上的梳子，散開了楚夏及腰的長發，三千青絲便如瀑布般泄下，在清晨的朝陽的照耀下，熠熠生輝。
最後在耳上戴好一對明月璫，楚夏站起身，吩咐囊螢帶上自己的藥箱，便跨出了房門。
剛走到一處迴廊的拐角處，楚夏突然想起藥箱裏忘了有一件東西沒拿，便吩咐囊螢去取，自己留在原地等她。
囊螢聽後急忙去了。
正當容箏彎腰想要用手帕將迴廊處的石凳擦幹淨坐下時，忽的一抬頭，發現離自己不遠的廊柱旁，斜斜靠著一個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她。
錦衣戈帶，一襲親王蟒袍，靛色靴子，玉冠束發，用一根羊脂玉簪固定住，麵容稍顯蒼白，略帶一絲憔悴的人，不是時景深，又是哪個？
“你怎麽到這邊來了？不是說好了在房間裏等嗎？”楚夏望見他後便幾步疾行至他跟前，看著他有些憔悴的模樣，口中埋怨道。
時景深隻是低頭目光溫柔地看著她數落自己，並不開口解釋。
楚夏說了一大堆以後才發現時景深連一句都沒應，不禁有些羞惱，索性直接說了一句：“時景
深！你要是自己再不注意自己的身體，我便迴儷國去，再不給你治了！”說罷便轉身欲走。
剛轉過身，手腕便被握住，與此同時時景深低沉的聲音也在她的耳邊響起。
“別走。”
……
啊……真是熟悉的場景熟悉的對話。
迴過神來，楚夏還是不想理他，說實在的，從上次他放任自己淋雨開始，她便有些生氣，她幸幸
苦苦為他治病治好身體，不是讓他自己用來糟蹋的！
上次這樣，這次還是這樣，況且！別妄想每次都用同一招就能哄好！她不吃這一套了！
時景深看她尤自生氣，便笑著搖了搖頭，繼而開口道：“別生氣了，昂？我剛從宮裏迴來，衣服
都沒來得及換就過來了，這不是急著想見你嗎？”
“我在宮中的時候就在想，你有沒有好好吃飯，身為大夫還那麽挑嘴，不知道少吃了多少飯菜。”
“想你有沒有好好睡覺，是不是又看話本子看到深夜最後枕著話本子睡了？”
“在想你會不會擔心我的身體，若是沒有，我是不是會失落？”
“幸好，我的楚夏還是念著我的。”說完這句，時景深將楚夏的肩膀掰著朝自己這邊轉了過來，重新開口道：“放心吧，我沒有你想的那麽不中用，這點兒程度的勞累，算不了什麽，如果非要說有一點不適的話，就是——”
楚夏聽到這兒，才抬起頭看他，灼灼目光中的意思很明確：快說！哪兒不適了？
看她急切的模樣，時景深故意拉長了聲音說道：“喜……你……為……疾……”不料話才說了一半，便被楚夏用手捂住了嘴，隻好點了點頭示意自己不會再說了，讓她放開先。
楚夏得了他的保證才放開了手，麵上不知何時開始燒的厲害，索性主動換了個話題來講：“這次迴來，有沒有給我帶禮物啊？”
見楚夏這麽快便紅了臉，時景深見好便收不再逗弄她，配合地轉移話題，從袖中掏出一個用帕子抱著的東西遞給她，一邊遞一邊同她閑聊道：“最近陛下似乎迷上了鬥獸，托我去幫他找幾頭好的過去，這支琉花簪便是我去尋獸的路上碰見一個小販在賣，看了一眼覺得適合你，便買了下來，我幫你戴上瞧瞧好不好看？”
原本楚夏正在彎著腰饒有興趣地從他手中翻看這支琉花簪，直到聽見他說到鬥獸……
“天降大災，周國大旱，唯有成澤國一國水源充沛，鄰國難民皆湧入，四處動亂，危難時期，幼帝時成軒不能支撐大局，太後紀氏同文武百官請求先帝之弟——安王時景深為攝政王輔佐幼帝，遂允。
而後，帝沉迷於鬥獸，安王縱容，太後紀氏深感惶恐，妄連同眾臣使安王還政於帝，先應，後鴆殺紀氏，囚帝，縱情犬馬，成澤終隕。”
她一直擔心糾結著的事，還是來了，罷了，這樣也好，索性趁這次機會問清楚他的想法，也方便自己製定下一步的任務計劃，思量清楚後，她將那隻琉花簪重新放迴時景深的手中，直起身子，凝望著他的雙眼，一字一句地開口問道：“阿深，你是不是……還恨著？”
驟然聽聞楚夏問出這樣一句話，時景深的第一反應便是否認，他嘴角一扯笑了笑道：“什麽恨
著？你剛才說的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楚夏一見他麵上那無懈可擊的微笑，心中失望，便掙開了他抓著自己的那隻手，後退了一步才道：“陛下沉迷於鬥獸，你便縱容他，替他尋獸。”
“阿深，吳氏和先皇都已經死了，放下心中的那些恨那些怨好不好？”
時景深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也不想同她說這些不愉快的事情，索性直接略過這個話題，開口問道：“楚夏，你還沒說剛剛那支琉花簪你喜不喜歡呢，你要是喜歡，改日我再去給你挑幾支不同花樣的？”
見他避而不答，楚夏心中有些失望，雖然自己心中也明白他幼時受的那些苦不可能那麽輕易就被化解，但她希望他能配合一點兒，起碼讓她可以在他的仇恨上鑿一個缺口，可他卻將他的仇恨保護得那麽好，不讓旁人觸及半分，就連她也被排除在外。
最終還是語氣晦澀地又問了一遍：“仇恨就那麽重要？能讓你拋棄一切美好的東西？”
時景深不答。
“嗬嗬。”楚夏慘然一笑，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後轉身便走。
時景深剛想追，卻又不知想到了什麽，收迴了本已邁出去了的腳步。攥住了手中的琉花簪，將身體的全部重量都靠在身旁的廊柱之上，茫茫然地看著不遠處的蓮池。
那層層荷葉依舊如片片翠玉一般浮於池水之上，似層層綠浪，其中原本盛開著的白蓮卻早已不見蹤影，同樣是一陣風吹來，他卻再聞不到半分蓮花的清香……
不是他不願放下仇恨……而是這麽多年來他能支撐著活下來，全是因為仇恨，如果不能恨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麽，還有什麽存在的價值……
非是不願，而是無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