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對什麽都意興闌珊, 尤其在這個四季常綠的地方。路基之下是鬱鬱蔥蔥的熱帶雨林,與遠處的阿索岩一起構成了這個城市的景容。看多了未免會視覺疲勞。


    很快, 大使館到了。


    才到門口就可以感受到喜慶的氣氛,陸續有客人三五成群結伴而來, 大家其樂融融。


    大廳的自助餐區已經盛滿了食物。馮寶寶放著美食不動心, 卻一路小跑去看後院拴的非洲山羊。這些羊不像是那些被宰食的, 長相奇特。


    馮寶寶對動物的熱忱這一路上我已經領教過了。她甚至無法忍受羊被宰的叫聲,竟然去把人家屠刀下的羊全買了下來,放歸自然。我相信這隻是從一個屠戶轉到另一個屠戶。這裏的失業人口占全國人口的60%, 到處是食不果腹的人。


    馮寶寶去看羊, 老王被門口擺放的一排巨大煙花吸引。奔奔則一直跟著我。我對他說:“你去陪馮寶寶, 別讓她亂跑。”說完就進了大廳最裏麵的露台。


    一進門我就發現它了,隱蔽又僻靜。這樣我就可以遠離外麵的喧嘩熱鬧, 靜靜想心事。


    我在露台上躲清淨, 沒過多久就待不下去了。太多的蚊子聞訊而來,像是一駕駕小型直升機, 兇狠地從四麵八方轟炸我。


    我幾乎被叮得體無完膚, 身上又痛又癢。非洲的蚊子叮人很狠,叮完後的包都比國內蚊子叮的大很多。我不得不又迴到大廳, 迴歸到熱鬧之中。


    我發現大廳裏的人已經被裝得滿滿當當了。


    非洲的姑娘們能歌善舞,敲著鼓搖擺起臀來。但大多數是白皮膚, 也有一部分黃種人,畢竟是在我們的大使館。


    奔奔找到我,站在我身邊, 對什麽都很感興趣的樣子。“老板,跨年要許願的,你想好了麽?”


    許願?


    沒有比這個更像謊言的謊言了,竟還有人懷著美好心願去踐行它。倒不如像迴寺裏那些人,信真神。畢竟神誰也沒見過,永遠無法被戳穿。


    我許安陌薰會原諒我,喜歡我,愛我,願意跟我在一起。會實現麽?不會。明知不可能實現的願望,許了又有何用。


    奔奔可能看出我的不屑,“許唄,萬一實現了呢。”


    我搖搖頭,心頭苦澀難忍。


    我去了酒水區,提起一瓶叫不出名的琥珀色酒水,倒了滿滿一杯。入口的液體有絲絲甜,清涼可口。不知不覺竟喝了三大杯。


    後來我坐在一處角落,眼前晃悠著各色的人,鼓聲、尖叫聲、炮竹聲……迷迷糊糊中,我睡著了。


    夢裏我看見她向我走來,專注地望著我,然後在我麵前蹲下來:“你怎麽又哭了?這麽喜歡哭麽?”


    我感到委屈極了,咧開嘴哭得更厲害。心底卻知道“她”是我思念至深的產物,這隻是夢境。


    可就算是自己幻想出來的“她”,隻要能感受到她就在我身邊,哪怕隻是幻影,我也倍感珍惜。


    於是我一動不敢動,連哭也不哭了,生怕把她驚動會消失不見。


    過了很久以後,我感覺被人用大力提起來!耳邊有人在大聲說著什麽,暈乎乎聽不真切。直到激靈靈一下子,臉上被冰涼的液體刺激得猛地睜開了眼——


    眼前赫然出現的是王潮。


    我舌頭都大了:“你、你不是、不來麽……”


    “周總,我跟你說,你現在馬上跟我迴酒店!”王潮滿臉的緊張焦急之情不是裝出來的,看他這樣我的酒幾乎醒了一半。


    “怎麽了?”


    “你別問了,快跟我迴去。”王潮想要架住我往外挪。


    我感覺到手一沉,原來手裏還攥著個高腳杯。我四顧一望,周圍景象頗有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感,大家吃喝得臉紅撲撲的,人與人之間的氣息都變得黏稠起來。


    我瞅見不遠處有檸檬水,掙脫開王潮撲到自助吧台上,把酒杯裏的酒倒掉,換上了檸檬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王潮著急道:“周總,快跟我走吧!”


    我盯著他,開始隻是酒醉後腦袋麻木,後來它運轉起來,得出一個很簡單的結論:酒店裏會出什麽事?讓他緊張不安的原因一定出在這裏。


    “你告訴我,怎麽迴事?”我看他抿緊了嘴巴,沒有要說的意思,於是繼續道:“你不說,我不會走。”


    我了解他,我隻要盯著他超過三十秒,他必然會繳械投降。


    是的,我似乎很深諳抓住別人的心理規律,並且可以通過洞察別人,而獲得我想要的。人心不是收買來的,而是你要抓準對方的需求點尋求共贏。這讓我在創業過程中無往不利,可它卻無法應用於愛情。


    王潮的意誌力果然沒有堅持多久,隻見他嘴唇動了動,然後歎了口氣……


    他剛想說,就見旁邊走過來兩個戴帽子穿製服的人。我認得他們,是大使館的保安。


    他們一來眼神就對上我,說:“女士,我們接到舉報,說您是擅自闖入者。”


    “我不是。”我也用英文說。


    “那請您出示邀請函。”


    “我沒有。”


    “那……就麻煩您……”他們做了個“請”的手勢。


    “我可以找來我的邀請人。”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是盯著王潮說的,因為我發現他的臉色變得很難看,含有一絲愧色。


    我趁機道:“王潮,沒想到你為了讓我離開,竟然出此下策!”


    他臉色一僵,忙道:“不是,不是我!我知道是誰……”


    “誰?”


    王潮抖了抖嘴皮,還是沒有說出口。


    保安不耐煩了:“請把您的邀請人叫來。”


    我向大廳某個方向招手,叫了那個辦事員的名字,他正和人聊天,聽見我的聲音,迴頭四處找了找,看到了我。


    他過來向保安解釋了我的身份,保安向我致歉,剛準備走,就聽有個人冷冷說道:“別放她走,她是搗亂份子。”


    是藺楓。


    我早料到讓王潮為難的人隻可能是這個人。


    他對保安說:“這裏不歡迎她,讓她走。”


    辦事員的臉一下子就紅了:“藺先生,就算你是大使未婚妻的朋友,也沒有權力驅趕大使館的客人。”


    我耳朵“嗡”地一聲!


    “你說什麽?”我已聽不到自己的聲音,隻覺得是上下顎動了動,之所以發聲隻是身體的本能反應。


    藺楓冷漠地望著我,說:“如果一會兒因為這個人而使得訂婚過程出什麽差錯,你認為你擔得起?”


    辦事員錯愕的表情,然後轉頭看我,看向我的一刹那,我知道他立刻信了他的話。


    他開始變得猶豫。


    藺楓立即命令保安:“讓她出去,快。”


    兩個保安望了望辦事員,而後者沒有任何表示。於是上前客氣地擺出讓我走的手勢。


    王潮終於看不下去了,對藺楓說:“你說話就不能客氣一點麽?她是我老板!”說完扶住我,幸虧他扶住了我。


    我的太陽穴像是要炸開了一樣,眼珠似浸在了滾燙的熔漿中。整個人如同經曆了一場火刑。


    “是真的麽?”我問小王。


    “是真的麽?”我跌跌撞撞撲過去抓住藺楓的胳膊!


    他點點頭:“是的,她要與人訂婚了。她來非洲就是這個目的。所以請你不要再去打擾她,快迴去吧!”


    我身體所有力氣被抽的一絲絲也不剩。


    心口泛上來一陣陣的鈍痛,讓我連話也說不出來。


    我隻覺得天旋地轉,所有人都在旋轉。


    緊跟著,我瘋狂的吐起來,一波一波毫不停歇。直到我吐無可吐,小王終於被刺激得歇斯底裏對藺楓道:“藺楓!你幹嘛還刺激她!她已經夠可憐了!”


    藺楓聲音也變了,變得沙啞難忍:“她可憐?她哪裏可憐!最可憐的不應該是陌陌麽?你知不知道,如果她做不成這個大使未婚妻,她會有多危險!”


    王潮才不管:“請你端正你的立場!你是我的男朋友!而她是你男朋友最好的朋友兼老板!”


    藺楓沒說話,然後,他的聲音變得異常沉重和清晰:“我的立場隻有一個,安陌薰是被我藺楓視為知己的人。為了她,我必須這麽做。”


    “你……”王潮氣急敗壞。


    我甩開小王坐在地上,頭埋著。手裏抓著的東西被捏碎,什麽東西熱乎乎的,順著我的虎口往下在流。


    我似乎找到了泄洪的通道,又狠命地捏碎了更多的玻璃,果然,又有新鮮的、熱乎乎的東西流出來。


    我知道那是血,可我已經沒有了疼的感受。


    一定是,哪裏比它更疼吧?


    轉眼間,大廳的燈光暗下來,主持人在介紹了一堆表演節目後,此刻終於一臉正經地揭幕壓軸環節。


    我抬頭望著頭頂五光十色的燈,想起了和她在一起的短短兩個月。


    沒有看過燈紅酒綠,沒有邁過嚴寒,等來春暖花開。沒有,什麽也沒有……


    好不甘心!


    我倆的一切都冰封在了這個冬季,連同我這顆心。


    安陌薰,安陌薰,你信不信,如果你敢跟別人訂婚,我就死給你看!


    我做的出,我一定做的出!


    這個瘋狂的念頭卻比捏玻璃流血更讓我得到滿足,我幾乎是興奮地一瞬不瞬地盯著舞台。


    我看見主持人請來了大使,一個年紀輕輕的大使,風度翩翩,模樣俊秀。


    瞳孔裏蒙上血紅色的一層霧。讓一切都瞧不真切。


    我仿佛看見他邀請她出來。


    她穿著晚禮服,與每一次穿晚禮服一樣的美。不,更美。


    他握住她的手,兩人相視一笑,底下的人都在叫好,說,郎才女貌,才子佳人。


    我又似乎看到她也在微笑,眼裏滿溢著幸福。她當然很開心,終於得到良人相伴,不遠萬裏又如何。她要長長久久。


    可除了我,真的有人會許她長久麽?正想著,突然,一切念頭戛然而止,換來的是真正的心如刀絞!再負擔不了這樣強烈的痛苦,捂著胸口,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什麽對她母親跪著立下誓言!什麽對著表姐的墳說確定她安然無恙就離開她的話!什麽怕自己傷害她於是隻想遠離她的想法!都是狗屁!都是狗屁!


    直到她要成為別人的女人,我才知道,我有多愛她!我才知道,我絕對不能失去她!


    其他任何人任何事都無法阻礙這一點!不能!


    對,我要把她搶迴來!這個念頭無比清晰與深刻!


    氣血上湧的同時,我的眼前變得清晰,定睛望向舞台,哪有什麽才子佳人?主持人才剛把大使請出來,與我剛才“看到”的人完全不一樣。


    又是幻覺。


    幸虧是幻覺。


    它讓我認清了自己的內心!


    我立即轉身奔去外麵,抱起那一排巨大煙花中的一支!對,沒錯!我要破壞訂婚現場,我不允許我的女人和別人喜結連理!


    她隻能是我的,我要把她搶迴來,再也不會鬆手!


    我抱著煙花再進入大廳,談何容易,早被保安盯死。也不知我怎麽變得那麽靈活,竟然左閃右躲,還順手找到了一支打火機。


    “你們別過來,不然我引爆煙花了!”我示威地把撚子對準打火機——


    就在這時,大使拿起了話筒,還吹了兩下。擴音器裏劈裏啪啦的電流聲。


    我的神經緊繃起來,打算他隻要說了請她出來那句話,我就把煙花引爆扔出去,然後趁亂搶親!


    “嘶——”話筒出了聲。


    我的心揪起來!


    奇怪的是,它竟然不疼了。


    我似乎能感受到它在鮮活的唿吸。


    我抿了抿嘴唇,嘴角在上揚,因為我終於做了一件遵從於內心的事。這讓我感到從未有過的暢快!


    我抱緊了煙花,眼神盯著兩個保安,眼角餘光卻瞄著舞台方向,隻等那抹熟悉的身影甫一出現,我就開始行動——


    心蓬勃在跳!不再黯然,沉重,而是歡快的,激動的!


    我全部神經聚集在那舞台一處!就等那一聲令下……


    “抱歉各位,我想說的是,訂婚宴取消了。”大使說,然後做了個聳肩的姿勢:“很顯然,我還沒有完全虜獲她的芳心。我想,我會再接再厲。”輕鬆調侃的語調。


    下麵的人因為他前一句而驚詫失神,又在他後一句裏發出了安慰似的哄堂一笑。


    “希望不會影響大家跨年的心情,為了賠罪,請允許我高歌一曲怎樣?”


    大家拍著手跟他一起唱,我呆呆的抱著煙花,被兩個保安搶過去也沒有發覺。


    直到藺楓臉色變得很難看,向後麵休息區奔去!


    我本能地跟著他。


    他掠過人群,我跟著他掠過人群。


    他穿過走廊,來到後麵的一排小平房。


    我緊隨著他進入那片陌生的領地。


    離老遠就看見她身著一襲白裙,五官精致柔美,站在那裏,如同一幅精妙絕倫的油彩畫。


    我的心“撲通、撲通”跳得厲害!


    是她,真的是她!


    她的目光穿過藺楓,直直望向我,藺楓也迴過頭來,兩個人的目光都落向我的右手——


    我低下頭去看,嚇得我倒吸一口涼氣!


    不知道什麽時候,血已經把我的右胳膊整個染紅,怪不得剛才抹眼淚的時候,眼前有血霧出現!


    我低頭的時候,她已經快步走到我的跟前,執起我的手臂檢查傷口。


    藺楓見隻是虎口出血才穩住了心神,隨即對我大聲道:“你瘋了吧你剛才要做什麽!炸了大使館?”


    我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她卻擋在了我前麵。


    “你別說她。”


    聲音清淡,卻透出一種不容忤逆的威嚴來。


    “……”藺楓臉都黑了。


    “我帶你去包紮。”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背,以示安撫。


    我委屈地點點頭。


    “陌陌,你怎麽可以感情用事呢?你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感情用事了!你明知這次必須要用這個身份,不然以後困難重重!你怎麽還做出拒婚的決定!”


    她沒說話,拉著我繼續往前走。


    藺楓一刻不停跟在後麵。


    “這又不妨礙你和她,就像當初形勢所迫,我和你假結婚是一樣的……”


    她突然停下來,眉頭微微擰起,轉頭:“不一樣的。”


    “那時候,還沒有她。”她認真地說。


    “……”


    某人的臉變得更黑了。“紅顏禍水啊紅顏禍水。”藺楓的聲音透出認了命的無可奈何,迴蕩在走廊裏。


    作者有話要說:  妻奴小慫:炮轟大使館算什麽,我可是連親兒子都會嫉妒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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