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6


    一轉眼到了長安夏日。


    自四皇子晙做了太子以來,宮中的確安分不少,什麽魑魅魍魎蟄伏許久,楊十一提著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了下來。而且過了六月,三皇子顯要大婚分封了,宮中唯一能和晙分庭抗禮的皇子即將出宮開府,楊四通往皇位的道路似乎又平坦了一些。


    楊三的未婚妻是京兆韋氏之女,選這家的姑娘也算是在眾人的意料之中,五姓女向來不屑同皇室攀交,而韋家又是楊氏扶植為了與五姓分庭抗禮的幾大新興世族之一,韋家娘子同三皇子顯合過八字,婚禮定在了六月初七。


    隋代習俗繼承自北朝,婚禮當日新人不能住在房中,而是要居於室外青廬。皇庭將三皇子顯的青廬搭在了大明宮中,而王府就在與大明宮一牆之隔的長樂坊中,封號為“壽”。


    獨孤家還在京中的兄弟二人自然受到邀請前往大明宮參加皇長子的婚禮。


    韋家的婚車隆隆駛過長安城坊,皇長子的婚禮迎來各方無數民眾圍觀,那紮滿彩緞的婚車緩緩駛入大明宮中,新晉壽王顯身著朱紅喜袍,騎在一匹雪白無一絲雜毛的駿馬之上,十七歲的少年郎君身姿挺拔,麵色被身上火焰一般的袍服襯得益發紅潤,帶著新人的羞怯。他隨著婚車一入大明宮,被人簇擁一圈,紛紛道喜,就連著幾家獨孤黨,支持太子晙的各家郎君,往日裏不願同壽王顯搭話的,此刻也都湊了上來,紅光滿麵地道句恭喜。


    壽王楊顯縱身從白馬下躍下,接過一旁仆從遞過來的長弓,接連彎弓引箭,在韋女的婚車前射出三箭,圍觀賓客紛紛發出讚歎,更是大聲起哄起來:“新娘子快下車吧!”


    畢竟隋代延續了北朝的開放民風,鬧起婚來大家毫無顧忌,新王妃在侍女攙扶下下了車來,一把精巧雀翎扇擺在麵前,擋住了她嬌花麵容,一襲天青色羅裙勾出她纖細腰身。壽王顯眼睛直了直,立刻憨笑出來,賓客都是貴族,自然也知道這位韋氏娘子花容月貌,有膽大者已經開始提前念起卻扇詩來。


    韋娘子倒也大方,將那扇子微微往下放了放,隻露了半隻眼睛出來,豔紅的眼影飛揚的眉黛,以及眉心一抹金色花鈿,眼波流轉,落在了緋色衣袍的楊顯身上,含羞帶怯,又立刻把扇子舉了迴去。


    賓客立刻發出了一片不懷好意的噓聲。


    壽王顯將手中長弓放在黃門捧著的盤子上,親自上前請道:“娘子這廂。”


    幾個在書學和壽王顯混得很熟的生徒立刻大笑起來。


    壽王顯臉紅了紅,血色綿延至他緋色的領口,他朝那幾個生徒做了個憤怒表情,旋即領著韋娘子步入了青廬。新人方走過,大批的賓客就跟在後頭,踩著新娘子的腳印沾喜氣。


    雲中是獨孤一黨,和顯的關係並不好,也懶得去湊那個熱鬧,遠遠站在外頭,隻在眾人笑時,他也扯扯嘴角。


    “雲中。”


    他聽見有清越的聲音越過沸反盈天的鬧喜聲落在他的耳中,他一怔,竟然一時忘了迴頭,直到楊阿玉走到他的麵前他才別扭地扭過頭去,不過倒還是兼顧著禮儀叫了一聲:“楊阿姐好。”


    阿玉自從獨孤皎皎去劍南之後便不太與獨孤家來往了,她到現在還是不太習慣雲中疏離的態度,不過好在她不是斤斤計較的人,笑道:“你怎的不去湊這個熱鬧?”


    雲中沒有迴答她的問題,反而反問道:“你怎的不陪著新昌公主?”


    阿玉倒是驚異於他竟然肯和她展開話題,笑了起來:“新昌公主早就鑽到裏頭去了,她愛湊熱鬧呢。”


    雲中別過臉去,小聲道:“我看你是怕奪了新娘子的關注才不去的吧。”


    他這話說著像是責難,仔細一聽卻是誇讚,阿玉從小聽到誇她漂亮的話多得數都數不清了,卻還從未聽過旁人這樣拐彎抹角說她長得好,當即笑了出來:“皎皎說你可愛,我到今日才發現果真!”


    雲中的臉色黑了黑,立刻背過手去,作勢要走。


    阿玉連忙叫住他道:“容與呢,容與怎沒和你在一塊?”


    雲中抬眼看了看她,神色有些複雜:“壽王纏著他讓他早就侯在青廬裏頭觀禮。”


    阿玉哦了一聲,小心挪著步子過去,她依然比雲中高出半頭,居高臨下瞧著他,說:“皎皎呢,最近有寫信迴來麽,快半年未見,真的怪想她的。”


    雲中稍稍退了一步,隻覺得耳朵有些微微發熱,雙手籠在袖子裏頭,捏緊了從不離手的手爐:“她一個月來一封信,不過寫得都是很無聊的事情,每天就是射箭,都沒個女孩子的樣子。”


    阿玉掩著嘴唇笑了笑,“皎皎一直都沒個女孩子的樣子。不過要是她是男孩子,說不定將來能成大隋第一猛士呢。”


    雲中想象了一下大隋第一猛士獨孤皎皎的樣子,背上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不過……不過她現在好像準頭都比照好了。”


    阿玉沒見過幾麵照,不過照的威名可是遠播長安,她聽到皎皎箭術竟然超過了照,更是笑得眉眼都彎了起來:“她再這樣,說不定要嫁不出去了。”


    雲中竟然也讚同地點了點頭:“她肯定嫁不出去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獨孤皎皎離開後,家中就無人陪雲中扯淡,這次雲中和阿玉竟然破天荒說了這麽多的話,讓阿玉都有些吃驚,她趁熱打鐵道:“不過她到底是獨孤家的獨女,長安城想要娶她的小郎能排出京畿道吧。”


    雲中看了看她,說:“就她那個樣子還有人會喜歡她?隻怕喜歡你的小郎才要排出京畿道吧!”


    阿玉被他板著臉一本正經說的話逗得前仰後合,差點都忘了注意儀態。


    雲中擰著眉看她笑了半天,突然從袖子裏掏出一根雀翎甩到她的懷中:“你這樣笑下去,叫那些原本喜歡你的小郎看見了就都不喜歡你了。還是遮一遮吧。”


    阿玉摸了摸眼角笑出的淚,用指尖勻了勻差點被淚笑花了的鉛粉,捏著那枚雀翎,低下頭來看著雲中,眼裏頭亮晶晶得像是映著一汪秋月:“就這麽一根,怎麽遮得住。”


    雲中翻了一個白眼:“那也總比不遮得好。”


    阿玉端詳了一會兒那根雀翎,打趣道:“雲中,這雀翎莫不是你從新王妃手中扇子上拔下來的吧。”


    雲中一聽,幾乎要氣炸了,差點把手裏頭的手爐甩出去,他往後撤了幾步,怒氣衝衝地道:“對,我方才跟在新娘子後頭撿來的!遮遮吧你!”


    若非之前皎皎給阿玉打過不少預防針,饒是她再好脾氣也要被雲中突如其來的翻臉給氣到,不過她到底已經是十三歲少女,性子溫和,歎息了一聲將那雀翎還給雲中,道:“我逗你呢,方才我話說重了,對不起。”


    雲中卻捏著手爐拉長了臉背過身去不願同她搭話了。


    阿玉咬了咬唇,感覺自己和雲中之間剛剛破冰的關係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凍上了。


    她一直不知道為什麽雲中對她總是帶著一股子的敵意,可他畢竟是皎皎的兄長,容與的弟弟,她一直試圖能夠緩和他們之間的關係。阿玉自詡自己很能摸準人心,但是對於雲中卻始終看不穿猜不透,如鯁在喉。


    阿玉依然噙著溫和的笑容,轉到雲中身前,雲中卻賭氣又轉了一圈兒,始終背對著阿玉。


    阿玉思索了一下,現在雲中隻是背對著她,卻沒有撒腿便跑,說明還是有些希望的,於是將那雀翎遞了過去,把他當成自己的親弟弟一樣柔聲哄勸道:“好了雲中,還給你,方才是我不對,我向你道歉。”


    雲中繞了幾圈,也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幼稚得像是個五歲的小孩,照都不帶這樣的,終於不情不願地從袖子裏頭抽出來手,剛剛摸到那根雀翎,卻又縮了迴去,小聲道:“送給你就送給你了。”然後又別過臉去。


    阿玉心底歎息一聲,皎皎還說雲中比容與好搞定,現在看來難度都那麽高了,那麽容與的難度豈不是更高?


    不過她還是把那根雀翎別在了腰間,笑著道了謝。


    見她收下雀翎,雲中的臉色微微緩和了一些,也終於願意將臉朝向阿玉了。


    阿玉又反複道了幾句謝。


    青廬裏頭已經爆發出了歡樂的聲音,大概是新人互拜完畢,要進入最高|潮的合巹卻扇了。賓客們湧了出來,把一對新人推搡著朝著另一處青廬走去。容與跟在後頭,他去年秋天手上的傷還沒好利索,穿著廣袖的藍色長袍遮掩著,笑得依然是風度翩然奪目。參加婚宴的大部分少女的目光都被他給奪走了。新昌公主就跟在容與的身後,像是一條小尾巴。阿玉知道新昌公主心裏對容與也暗存仰慕,講實話,長安城中有多少適齡少女對容與心中沒有幻想?隻怕是沒有吧!自去年千秋節容與勇搏鷲雕,他在長安城的風頭更是無人能出其右,蟬聯長安黃金單身郎君之位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她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得笑了笑。


    雲中抬頭看了看她,目光又落在了遠處纏著自家兄長的新昌公主身上。


    阿玉終於自覺不妥,收迴了迷妹眼神,咬了咬下唇,下定了決心,終於問出了今日最想問雲中的一句話:“我記得容與和壽王殿下是同歲,他的喜事大概也近了吧?”


    雲中心中咯噔一下,隻覺得被什麽猛禽的利爪抓住了胸腔。一直以來握在手裏的手爐啪嗒掉了下來,落出了幾塊燒紅的碳。


    阿玉一驚,連忙彎身幫忙去撿那個手爐。


    雲中退後了一步,聲音卻沉了下來:“嗯,阿娘幾年前就給阿兄訂了賀蘭家的娘子,等到阿兄手好全了就成婚。”


    阿玉指尖一頓,差點被地上暗紅的碳燙到:“是……麽?倒是沒有聽說過啊。皎皎也沒同我說過。”


    雲中心中湧起了邪惡的快意,死死繃著一張臉,聲音益發趨於平靜:“嗯,皎皎還不知道。我也是偶爾聽阿娘講的。為的不想給賀蘭家的阿姐惹麻煩。”


    阿玉直起身來將手爐還給雲中,笑容有些勉強起來:“哦,原來如此啊,那、那先恭喜容與了啊。”


    雲中淡定地接過手爐,卻覺得心中竟然無比歡暢起來,破天荒地,竟然有些想笑。他眼神幽幽飄遠,看向那纏著容與的新昌公主,說道:“你會告訴新昌公主麽,隻怕她知道要失望極了。”


    阿玉垂著眼:“那我不告訴她。”


    雲中大著膽子上前了一步:“嗯,多謝。”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帝後攻略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茶色倉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茶色倉鼠並收藏重生帝後攻略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