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獨孤皎皎說也要去劍南一事並非隻是玩笑,她是認真考慮過的。


    宮中發生太多事情,險象環生,然而她同楊十一至今為止都沒有發現幕後主使留下的任何破綻。一想到這個,就讓她覺得仿佛吞了一窩的蜘蛛一般抓心撓肺還反胃,整日整夜活在提心吊膽之中。太子晙入東宮之後,那些陰謀詭計倒是消停了一些,可她總覺著烏漆墨黑的夜裏,有雙幽幽的眼在盯著他們,在盯著獨孤家。


    楊十一病中說的蜀王和她父親的事情更是一塊沉重的巨石,壓在她心口讓她喘不過氣來。


    自從四皇子晙當上了太子,孩子們見麵的地方從弘文館和立政殿變成了東宮,更加自由而沒有管束。太子晙時常召見獨孤家姐弟,而作為太子晙最忠實的小跟班,楊十一亦是經常在他們表兄弟間的聚會中露個臉,刷刷存在感。


    當了太子之後楊晙的飲食儀製提高了好幾個檔次,拿出來招待兄妹幾個的甜點都比原來在立政殿的精致了不少,獨孤皎皎高高興興地各樣掃蕩了一個,見擺在楊十一麵前的一碟棗糕隻是被掐掉了一小個角,便湊了過去同他咬耳朵:“西市畢羅鋪子又出了新品,下迴進宮我給你帶唄?”


    楊十一並不很嗜甜食,不過還是點了點頭。


    獨孤皎皎又小聲問他:“最近太子晙的身邊有沒有什麽不對的地方?”


    楊十一把頭湊過來:“沒有,你家那裏呢?”


    獨孤皎皎答道:“也沒有,你說他們就這樣收手了?”


    楊十一把聲音又降了兩個度:“絕無可能,隻怕是又在謀劃什麽更加要命的東西。”


    獨孤皎皎狠狠磨了磨牙:“實在不知道究竟是哪個,等我知道了……”


    楊十一知道上迴獨孤容與受傷的事情讓她氣狠了,尋起幕後主使更加賣力。兩個孩子各自捉了個糕點,此地無銀三百兩地擋著嘴窸窸窣窣謀劃,讓獨孤皎皎覺得自己好像是特工一樣。


    楊十一貼著她的耳側:“你父親和你弟弟在劍南如何了?”


    “照寫信迴來說他深得章仇瓊賞識,一直留在劍南大營,父親這段時間應該在蜀郡。”


    “你父親在蜀郡?”楊十一微微拉開了距離,臉色有些不好。他記得前世蜀王叛亂之事本來是牽扯不到獨孤家族的,因為那位蜀王自出生以來,到承襲爵位,再到舉兵謀反,壓根都沒出過蜀郡一步,而遠在洛陽和長安的獨孤一族和他除了有那麽點血脈上的相連外,實際上沒有什麽別的聯係。然而就是因為獨孤徹作為劍南道監察禦史,常年在劍南行走,得以到蜀郡與蜀王接觸,不知道蜀王用什麽理由說服了他,讓他迴京之後同蜀王裏應外合,舉兵北上。最終敗露後,使得獨孤家一門盡誅,獨孤皎皎於嶺南香消玉殞。


    這一世楊四還在,還當上了太子,獨孤家此時配合蜀王謀逆,委實是得不償失,可是這並不代表蜀王不會反啊。


    獨孤皎皎看向他沉重神色,又想起他病中所言,滿腹狐疑,問道:“怎的,你是懷疑我的阿耶麽?”


    他慌忙擺了擺手:“並……並非如此。我隻是覺得……蜀王有點問題。”


    獨孤皎皎湊近了看他,楊十一忍受不了這樣的距離,微微別開腦袋來,可是目光卻還是堅定的。這小子是怎麽想到蜀王身上去的?


    “我就是這麽覺著。當今諸王之中,若要謀逆,可能性最大的是誰?”


    獨孤皎皎掰著指頭數了一圈道:“好像還真是蜀王。可是如今楊四都當上太子了,獨孤家如日中天,他又如何謀逆呢?——他的最大的靠山就是獨孤家了啊。”


    楊十一點了點頭:“確實如此。”蜀王能有今日,獨孤家出了不少力。當初以武後殘暴心性,對於前廢後留下的長子,竟然沒有找個理由斬草除根,而是留在了素有大隋糧倉之稱的富饒蜀地,多半是忌憚於獨孤家的勢力。若現代蜀王識趣,自當好好守住這片魚米之鄉,等著表侄子登基,重建獨孤家的榮光。


    “可是本是嫡出太子,卻被逐出長安,遠在劍閣。現在六詔混亂,吐蕃強盛,蜀地並不是前朝那樣的寶地了。先蜀王應當也是不甘願的吧?”


    獨孤皎皎一想,楊十一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就連她這個現代人,獨孤的姓氏不過是撿來的,想到她的曾姑祖母當年死在一代女皇狠辣的手段之下,也覺得有些心悸。更不必說是先獨孤廢後親生的兒子了。


    “如果蜀王心裏有恨,也應當隻對三皇子顯下手啊,他才是武家的血脈,不是麽?”她問。這也恰恰是她一直以來想破腦袋都想不出來的地方。蜀王若是想為獨孤廢後複仇,應該就對著武家的下手,哪有先殺了自己的親侄子再嫁禍武家兒子的道理,這種殺敵一百自損八千的招數,就算智商是負數也不會這麽幹的吧?


    “或許是……蜀王自己想稱帝?但是因為有四哥在,因此獨孤家不可能支持他。若是殺了四哥再嫁禍三皇子顯,那麽獨孤家沒得選擇,隻能將他送上皇位——他前幾次對四哥出手,都是有意將矛頭對準觀雲殿。皎皎你看是不是……”


    “你這未免也太牽強了吧。”獨孤皎皎隻覺得他越說越有些離譜,“這聽著像是你自己先下了結論,然後再把證據硬生生地往結論上套的。照你這麽說來,我還可以說這事兒就是觀雲殿做的呢,故意賣個蠢露個馬腳出來,到時候武惠妃在聖人麵前一哭,說自己絕不可能那麽笨,聖人一想也是這麽個理兒,倒把她的嫌疑給洗清了。你看,破案講究的是證據鏈要完整,生搬硬套、強行解釋,是大忌諱!”


    “我……”楊十一被她的一席話立刻給噎了迴去。是啊她說得沒錯,如今他們手裏一點證據都沒有,她也沒有經曆過蜀王之亂,自然不會想到那個層麵上去。可他不同,他如今是已經預知了結局,才能理清楚邏輯。平心而論,若是他不知道蜀王以後會謀反,能想出這樣的條理麽。


    答案自然是不能。


    他隻能哀怨地盯著她看。


    獨孤皎皎隻覺得這孩子好像還是有什麽事情想要說一樣,但是被她方才一席話頂了迴去,滿肚子的話都塞在了喉嚨口,一個字都躥不出舌尖來。


    獨孤皎皎便說:“還有,我阿耶寫信迴來,他好像有意讓我們幾個都去劍南。容與上迴受了傷,他特別擔心,覺得宮中險惡。若此事真和我阿耶有關,那麽他肯定也不會這麽做了不是麽。”


    楊十一擰著眉,他相信此事目前同獨孤徹應當關係不大,隻是蜀王獨自謀劃的。畢竟蜀王謀殺楊晙,是想斷了獨孤家的路,好逼迫獨孤家全力支持他一人,自然不會再去傷害姓獨孤的孩子。


    獨孤皎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想去劍南看看,小郎說那邊特別有趣。而且上次我射箭那會,覺得我要是去了劍南不比小郎差的。”她攤開手掌,千秋節那日留下的疤痕淺淺一條,橫亙在掌中,小孩子新陳代謝快,如今已經不仔細看不出來了。


    楊十一抬起眼睛,他有些內雙,一抬眼睫毛都收在了眼皮裏,更襯得一雙眼睛黑白分明通透。獨孤皎皎一雙歐式平行大雙的胡人眼睛,睫毛像是小扇子一樣眨巴眨巴,無辜得很:“怎的?”


    楊十一半晌才說:“那你去唄。”


    他說著這話是下了極大極大的決心,一個字一個字咬在嘴裏,用力才說出讓她去劍南的話來。


    “可你真得小心點蜀王!”他固執地說。


    獨孤皎皎看向他黑漆漆的眸子,他說這話的表情像是一隻強脾氣的小牛犢子,死死盯著她,好像她不答應,就不放她走一樣。


    “曉得了曉得了。”她說。


    語氣太敷衍了。楊十一一雙眉毛擰了起來,內雙眼皮又折進去了一點,本來挺長的睫毛就隻剩下一個尖兒了。眼神怨怒得像是在控訴什麽不人道的事情。


    獨孤皎皎隻覺得這小子被獨孤照伴讀了幾日,好像倒把那小混蛋的拿手招數給學去了,她對獨孤照是免疫了,但是對楊十一完全沒有辦法,立刻繳械投降:“嗯我替你盯著!”


    楊十一糾正道:“也不是替我盯著,是替四哥。”


    “嗯替四哥。”


    “你們在說什麽?”一旁一直在和雲中說話的七皇子愷終於注意到這裏的動靜,站起身湊了過來。他的母親趙德儀一直囑咐他要同獨孤家的孩子交好,並且也透露出,以後獨孤皇後可能會讓皎皎做他王妃的意思。他心裏也覺得,如今同太子晙最交好的就他和十一郎了,而十一郎的母親卻無名無姓,顯然是配不上獨孤家唯一的娘子的。心裏頭就有點把皎皎當成自己所有物的意思。瞧著十一郎和皎皎這幾個月似乎越走越近,想著就有點不舒服。


    獨孤皎皎把糕點放下,抬頭說道:“我年後要同小郎一道去劍南了。”


    “那麽遠!”愷說,“劍南那邊不是很亂麽,小郎不是在軍營裏麽,女孩子哪能去這種地方?”


    獨孤皎皎內心對這個孩子沒有什麽好感,覺得他和他的母親都有些功利,不過人前倒也是和顏悅色:“小郎說哪裏雖然苦點,但是特別有趣,不然也不可能那麽久都不願迴來了。”


    愷立刻露出了些惋惜的神色:“那豈不是也要很久見不到你了?”


    楊十一看著愷笨拙地撩著獨孤皎皎,默默垂下了眼睛,心裏頭卻冷笑了一聲。走了好,去了劍南誰都惦記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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